「南天竺三藏法师菩提达摩,绍隆此宗。……入魏传可,可传粲,粲传信,信传忍」。
张说(七0八顷作)『荆州玉泉寺大通禅师碑铭并序』(简称『大通禅师碑』)(全唐文卷二三一)说:
「自菩提达摩天竺东来,以法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继明重迹,相承五光」。
达摩以来五代相承,为中原的弘忍门下所公认;那时,慧能还在岭南弘化呢!五代的法统相承,决定是东山的成说。二、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顿入法界的,以心传心的达摩禅,也被明确的提出来,如:
『法如行状』:「天竺相承,本无文字。入此门者,唯意相传。……斯人不可以名部分,别有宗明矣」。
「今唯以一法,能令圣凡同入决定。……众皆屈申臂顷,便得本心。师以一印之法,密印于众意。世界不现,则是法界。此法如空中月影,出现应度者心」。
『大通禅师碑』:「名相入焉妙本乖,言说出焉真宗隐,故如来有意传妙道,力持至德,万劫而遥付法印,一念而顿授佛身」。
『传法宝纪』:「若非得无上乘,传乎心地,其孰能入真境界哉」!
「师资开道,皆善以方便,取证于心。……若夫超悟相承者,既得之于心,则无所容声矣,何言语文字措其间哉」!
「密以方便开发(其方便开发,皆师资密用,故无所形言),顿令其心直入法界」。
「大师知堪入道,乃方便开示,即时其心入法界」。
「天竺达摩,褰裳导迷,息其言语,离其经论」。
弘忍于六七五年去世。法如于垂拱二年(六八六)开法,永昌元年(六八九)去世。接着,神秀开法,卒于神龙二年(七0六)。在这七、八世纪间,弘忍门下(北方)的禅法,充分表现出:「不立文字」,「顿入」,「传心」的禅宗特色。自弘忍的普遍传授以来,「东山法门」的优越性,被佛教界发现了,东山成为当时的修道中心。门下人才济济,达摩禅──「东山法门」独拔于一切的优越性,被重视(强化)而表现出来。「息其言语,离其经论」;「天竺相承,本无文字」:是「不立文字」。「别有宗明矣」,正是「教外别传」的自觉。「直入法界」;「屈申臂顷,便得本心」:是「顿入」(顿悟)。「意传妙道」,「唯意相传」,「传乎心地」,就是「以心传心」。这是有事实根据的,在「东山法门」的优越感中,被特别重视而揭示出来。事实是:禅法原是应机的,不随便传授的。但禅师们也有一般的开导方便(或授以初学方便)。如认为法器成熟,可以入道的,才授以深法。佛与禅师们,都是有此方便与深法的。达摩禅也不会例外,「二入四行」,「入道安心要方便」(主体部分)的开示,当时虽意在超悟,但一落文句,不免(事实所不免的)与一般的教授相近:这是一。达摩禅「藉教悟宗」,与经教是不相违的。但「专唯念慧,不在话言。……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领宗得意者,时有悟入」。不著名相而意在超悟,原是达摩禅的特色:这是二。弘忍的「东山法门」,继承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重视达摩禅的「领宗得意」,所以当时传禅的情形,如『传法宝纪』所说:
「及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傥非其人,莫窥其奥」。
当时不择根机的普遍传授,是「念佛名,令净心」,正是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的法门,但还是一般的。如学者而觉得有所领会,就秘密的向师长呈白自己的见地,请求印证。师长如认为他契当于正理,就进一步的「与法」。这一传授,是师资间秘密进行,而不向外人说的。这一「与法」,就表示为「不立文字」、「顿入」、「意传」,达摩禅的真意所在。「东山法门」的深法传授,被形容为:「(弘忍)祖师默辩先机,即授其道,开佛密意,顿入一乘」。「密以方便开发,顿令其心直入法界」。以这样的「意传」、「顿入」,为达摩禅的真实,是东山门下一部分学者所肯认的事实。
修心要论
炖煌本『导凡趣圣悟解脱宗(或作「凡趣圣道悟解真宗」)修心要论』一卷,有好几个本子。伯希和本三五五九号,题「蕲州忍和上」。『续藏』与『大正藏』本,题为『最上乘论』,也作「第五祖弘忍大师述」。这部论是被传说为与弘忍有关的。『宗镜录』(卷九七)说:「五祖忍大师云:欲知法要,心是十二部经之根本」(大正四八·九四0上),正与论文相合。但『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中)说:
「忍大师萧然静(原作「净」)坐,不出文记。口说玄理,默授于人。在人间有禅法一本,云是忍禅师说者,谬言也」。
净觉(是弘忍再传)不承认忍禅师说,也许就是这部论。近人发现『楞伽师资记』慧可所说部分,与这部论的一部分相近,兹更比对如下:
〔楞伽师资记〕 │ 〔修心要论〕
「略说修道明心要法,直登佛果」。 │
「十地经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 │ 「十地论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
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 │ 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所
云覆障,众生不见。若逢智风飘荡,五阴 │ 覆」。
重云灭尽,佛性圆照,焕然明净」。 │
「亦如瓶内灯光不能照外。亦如世间云雾 │ 「如瓶内灯光不能照外。又以朗日为喻,譬
,八方俱起,日光岂得明净!日光不坏, │ 如世间云雾,八方俱起,天下阴暗,日岂烂
只为云雾障覆。一切众生清净性亦复如是 │ 也,何故无光?答曰:日光不坏,只为云雾
,只为攀缘妄念诸见烦恼重云,覆障圣道 │ 所以映。一切众生清净之心,亦复如是。只
,不, , 能显了。若妄念不生,默然静坐,大 │ 为攀缘妄念诸见重云所覆。但能□然守心,
涅槃日自然明净」。 │ 妄念不生,涅槃法日自然显现」。
「学人依文字语言为道者,如风中灯不能 │ 「无明心中学得者,终是无用。若能了然不
破□,焰焰谢灭。若静坐无事,如密室中 │ 失正念,无为心中学得者,此是真学」。
灯,则能破□,照物分明」。 │
「若了心源清净,一切愿足,一切行满, │ 「若了心源者,一切心义穷,一切愿足,一
一切皆辨,不受后有」。 │ 切行满,皆办,不受后有」。
「若精诚不内发,三世中纵值恒沙诸佛, │ 「经云:众生若精诚不内发者,于三界中纵
无所为。是知众生识心自度,佛不度众生 │ 值恒沙诸佛,无所能为。经云:众生识心自
。佛若能度众生,过去逢无量恒沙诸佛 │ 度,佛不能度众生。若佛度众生者,过去诸
何故我等不成佛!只是精诚不内发,口说 │ 佛恒沙无量,何故我等不成佛也!只为精诚
得,心不得,终不免逐业受形」。 │ 不内发,是故沈没苦海」。
『楞伽师资记』中传为慧可所说部分,一定是先出的,为『修心要论』所依据。如『修心要论』,就是「略说修道明心要法」的简称。在传为慧可所说中,全文是次第连贯的(上引文略删数句)。而在『修心要论』中,虽先后的次第相合,却分散的编在各处。又如对论文字语言为道与静坐,举灯喻来说明,出于『大智度论』(大正二五·一八0下),而『修心要论』却改为「无明心中学」,「无为心中学」,多一层禅语的色彩。传为慧可所说的「略说修道明心要法」,实是达摩「理入」说──「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的说明。理入的「凝住壁观」,「坚住不移」,就是「□(或作「凝」)然守心」,及『修心要论』的「守本真心」了。『修心要论』及附记中说:
「上来集此论者,直以信心,依文取义作如是说,实非了了证知」。
「导凡趋圣心决,初菩提达摩以此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大师弘忍,弘忍传法如,法如传弟子道秀等。是道信,有杜正伦作碑文。此文,忍师弟子取所闻(而)传」。
全文明明不是弘忍说的,也不会是慧可。从「忍师弟子取所闻传」而论,传为慧可所说的,倒可能是弘忍所说:再由弘忍后人,扩充改编而成。这部『修心要论』,代表东山门下观心的一流。
『修心要论』的主题,是:
「夫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胜念十方诸佛」。
修道,要自识本来清净的心性(与「智敏禅师训曰:学道之法……先知心之根源」相合)。劝人「努力会是守本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自然与佛平等不二」。论中极力赞叹「守本真心」说:
「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全文的重点,就是「守一」,「守本真心」,「守本净心」。『修心要论』及其前身──「略说修道明心要法」,没有说「念佛」,「看净」,在「东山法门」中,代表『楞伽』旧传而着重于「观心」的。「略说修道明心要法」曾说到:「若了心源清净,…… 解斯举一千从」。这与『入道安心要方便』所引智敏禅师说:「先知心之根源。……一解千从,一迷万惑」相合。『入道安心要方便』引智敏禅师说,『观无量寿经』说,略举「五事」 ,「传大师独举守一不移」;「守一不移」就是「守本真心」的依据。『修心要论』的「观心」说,近于「杂录部分」的第二段说。『修心要论』的初学观心方便,「依无量寿观经:端坐正身,闭目合口,心(前)平观(或作「视」),随意远近,作一日想守之」。与传为神秀所说的:「若初心人攀缘多,且向心中看一字」相近。论中有一段观心方便,所说极分明,说到「惩(应作「徵」)意看心」,最足以代表「看心」派的修法。如说:
「会是信心具足,志(原作「至」)愿成就,缓缓静心,更重教汝:好自闲静身心,一切无所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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