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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中有沙门道一(即马祖也),在衡岳山常习坐禅。师知是法器,往问曰:“大德坐禅图什么?”一曰:“图作佛”。师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磨作甚么?”师曰:“磨作镜”。一曰:“磨砖岂能成镜邪?”师曰:“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一曰:“如何即是?”师曰:“如牛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一无对。师又曰:“汝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14)。
以此“禅非定相,坐禅非禅”之说为具体代表的中国禅宗,已远离了印度禅学中那无穷无尽的有关本体的讨论、缜密详实的因明论证,纯然出世的生活理念,以及苦行冥思的禅定方式,一变而为应对机智,游戏三昧“随缘放旷,任性逍遥”的中国禅宗。因为以曹溪六祖为源头的禅宗一开始便立“无念、无相、无住”宗旨。《六祖坛经》云:
“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何名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不念。无住者,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离色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为系缚;于一切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六祖大师在《坛经·禅定品》中,明晰地界定禅宗之禅定乃“外不著相为禅,内心不乱为定”,由此以往,所有禅宗宗师并依此开演禅定之说,如《顿悟入道要门论》。“问:云何为禅?云何为定?答:妄念不生为禅。坐见本性为定。本性者,是汝无生心。定者,对境无心,八风不能动。”又六祖法嗣神会大师于《南宗定是非论》中亦云:“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为禅”。而此处所指“本性”,乃中国禅宗的基本命题:本性者,佛性也,本心也。而“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虚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六祖又说“世人性本清净,万法在自性,思量一切恶事,即行于恶;思量一切善事,便修于善行。知如是一切法尽在自性,自性常清净。”这里明确地开示了本性是超越的——离一切相,性体清净;又是内在的——一切法不异于此,从当前的一切而悟入超越的,还要不异一切,圆悟一切无非性之妙用。这才能入能出,有体有用,事理如一,脚跟落地(15)。故无念,无住,无相的禅宗法门,首先强调的便是“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但贵子见正,不贵子行履”,(16)。见地不正,即为因地不正,“因地不正,果遭迂曲”(17)。故宗喀巴大师《三主要道颂》——以“出离心,菩提心,甚深正知正见”为“佛法三根本”,而又以“甚深正见”作为佛法殊胜不共究竟解脱的正因与正果(18),由此正显宗门“见正”之难能可贵。
然而,禅宗毕竟是不取禅定,而又不离禅定的。基于“本性”的超越解脱,宗门在见地上强调“禅非坐卧,佛非定相”,在修持上强调行住坐卧无不是禅,所谓“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19),但同时指出,这毕竟是禅定薰习已久,处处打成一片,己经彻悟的禅者的状态。而古来顿悟即休的禅师,在彼未悟之前,都已修习禅定久矣,但观马祖、牛头融诸师公案,如四祖道信、南岳二师之所示者,皆于其久已薰习禅定深处,拔机一点,透出重围,既已悟去,故能得之而休去。休者,一切都息,非泛泛之辞也。后之学者,偶于光影门头,瞥尔一闪,如石火电光、稍纵即逝。或偶得片刻清净之念,便谓是无念之门。从此狂慧(经称乾慧,见《楞严》《楞枷》等经)勃发,不得定力灌溉,郎当颠狂,丑状毕陈。正如古德所谓:“孟八郎(狂妄之意)汉,又如此去也。须知古人言下顿悟者,皆积数十年修持之力,如永明寿禅师所言:“灵丹九转,点铁成金。至理一言,转凡成圣。”即或偶有上根利器,一日之禅定未修,言下顿悟者,亦其宿根深厚,多劫熏修,因缘时熟,立地顿超,安以泛泛视之。当人于己,是否为上根利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德行未圆,切勿自误。古德宗师,如长庆(慧裬)二十年中坐破七个蒲团,方得一悟。雪峰(义存)三上投子、九到洞山,此外数十年胁不至席者,如麻似粟。岂可谓禅宗不注重于修定耶(20)!由此可知,禅宗虽然不单纯取于禅定,亦绝非离子禅定。
三、“茶禅一味”之禅——禅在日常茶饭间
通观禅史,六祖以下,历代宗师在强调“禅非定相,佛非坐卧”的同时,无不倡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21),就是说世间生活的一机一境,皆是触发悟机,契入本心的载体。
如庞蕴居士云:“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勿张乖;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22)。临济义玄禅师也云,“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着衣吃饭,屙屎送尿,困来即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23)。
又赵州问老师南泉:“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师云:“还可趣向不?”泉曰:“拟向即乖。”(24)。
再如有源律师问大珠慧海:“和尚修道还用功否?”慧海说:“用功”。源律师问:“如何用功?”慧海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25)。
由此可见,禅之语其高远,则固不可方物;言其平常则人人可以行之,所谓悟道非在高处,尽在日常茶饭间耳。即使是寻常语,常见事,也可令人启悟本心。而与佛教渊源甚深的饮茶活动,便自然成为禅僧禅修生活中接机悟道,妙用无穷的权巧方便,以此见诸《景德录》说及吃茶的地方竞有六、七十处之多。
禅宗的基本理念乃基于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意即一切众生与诸佛菩萨的本性无二无别,完全平等,在此意义上《圆觉经》说:“一切众生本来成佛”,正如大圆满成就祖师极喜金刚四句偈所示:“心之自性已成佛,心无生灭如虚空;悟法平等性真义,无求放下即是修。”一切众生本来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一念迷则佛成众生;而一念觉,则众生是佛(26)。为令众生转迷启悟,则禅宗直斩葛藤,去粘解缚,以直指心地为作略,然则直指心地的方法乃属“诸佛妙理(禅也,心也),非关文字”(27)的无尽方便,只要契机,一句“未吃茶”的平常话,也可使学者当下豁破疑情,破迷开悟。
如有人问南岳金轮可观禅师:“从上宗乘如何为人?师曰:我今日未吃茶”,学人当下有省。
又如龙谭崇信一日问天皇道悟,“某自到来,不蒙指示心要?”皇曰:“自汝到来,吾未尝不指示汝心要。”师曰:“如何指示?”皇曰:“汝擎茶来,吾为汝接。汝行食来,吾为汝受。汝和南时,吾便低首。何处不指示心要?”师低头良久,皇曰:“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28)。师当下开解。
再如一僧问赵州:“什么是佛祖西来意?”答曰:“庭前柏树子”(29)。一僧问洞山:“如何是佛?”答曰:“麻三斤”(30)。
凡此种种“未吃茶”、“汝擎茶来,吾为汝接”与“柏树子”、“麻三斤”同一隐喻,正显禅之不可说意。不可说而强说之,则往往王顾左右而言他,正在唤起学人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疑得十分,悟得十分”(31)
同时又因真正的佛法原本平常,就在日常茶饭之间,所以诸多祖德并非仅以一事一物以为悟机,而是随手拈来,触目菩提,《指月录》载,有僧到赵州从谂禅师处,师问:“新近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诺,师曰:“吃茶去!”院主当下大悟。
这便是大家熟知的“吃茶去”公案,赵州禅师三称“吃茶去”,秘旨何在?正在消除学人当下的分别妄想。禅家历来主张“佛法但平常,莫作奇特想”,一旦落入攀援妄想,则与本性相去甚遥了。赵州大师正是巧借“吃茶去”这一机锋,令人启悟的。
赵州和尚不仅以“吃茶去”一事,令人悟道,还借与学人“吃饭”、“吃粥”的问答,以一句“洗钵去”令学者当下契入的:“有僧问赵州从谂:学人乍入丛林,乞师开示。从谂说:吃饭也未?僧曰:吃粥了也。从谂说,洗钵去。其僧因此大悟”(32)。
上引种种机锋无论是“吃茶去”,还是“洗钵去”,其归趣正是同一,那就是禅是第一义的,超越的,不可说的,不会者当然不会说,会者有时也不会说,为什么?你问我“如何是第一义?”“我向尔道,是第二义”(33)。“第一义”者,佛性也,本心也,只可意会,不可言宣,“说似一物即不中”(34)。即使会者有心直指,也只说得九分,杜塞他人悟门故,于是乎只好遮止(打断)、隐喻、正言反说,乃至王顾左右而言他。下文援引数例,以明所由。抚州覆船和尚——僧问:“如来是佛?”师曰:“不识。”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莫谤祖师好!”(35)一僧问:“如何是佛?”师曰:“他是阿谁?”(36)是为遮止。
云门海晏禅师——僧问:“如何是衲下衣事?”师曰:“如咬硬石头。”(37)保福可俦禅师——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云在青天水在瓶”(38)是为隐喻。
庞蕴居士——参马祖(道一),问曰“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39)。资福如宝禅师——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饭后三碗茶”(40),是为王顾左右而言他。
石头希迁禅师——僧问:“如何是解脱?”师曰:“谁缚汝?”问:“如何是净土?”师曰:“谁垢汝?”问:“如何是涅槃?”师曰:“谁将生死与汝?”(4l),是为正言反说。
归宗禅师——灵训禅师初参归宗,问:“如何是佛?……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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