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我們經常會下意識地向老天祈禱,希望有一股大風把烏雲刮走,到哪都行,只要別在咱家的上空就行。這些也許就是在當時那種特殊背景下,蒙蒙胧胧産生的一種對神靈的期盼、一種想借助超自然力量趨趕走冰雹或者暴風雨的巫術心理。
當然我們的祈禱或者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想要避免災害的想法都是沒有用的。因爲當時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天氣咒師或者是防雹巫師站出來呼風喚雨驅散烏雲,拉薩也再不是往日那種依靠巫師來預防天災人禍的時代,拉薩人有自己獨特的手段來趕走這些討厭的東西。
記得很清楚,每年的夏天,只要拉薩上空烏雲集聚出現了要下冰雹的預兆時,當地的駐軍就會根據氣象部門的指示,朝烏雲密集的天空開炮,用炮火來驅散雹雲。于是,拉薩人漸漸對冰雹的恐懼感減弱了,即使偶爾冰雹依然要砸壞自己家的蔬菜,依然要吃幾頓幹萊,那也僅僅抱怨一下老天爺就罷了。
1977年,我在西藏山南曲松縣的下江鄉插隊。大約是8月份的時候,生産隊長要我跟著一個60多歲的瘦小老頭趕馬車。我們運的東西很雜,但是差不多每天都要在曲松通往加查的公路上走一段。
瘦小老頭叫西繞,他本人說自己原來是城裏人,在山南有一份挺不錯的工作。可是1973年的冬天,從拉薩來的一隊紅衛兵說他跟拉薩的一位防雹巫師有過交往,肯定學過很多封建迷信的東西,再加上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他離開了澤當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老人很善良,漢語也講得很好。他幾乎每天都會找到一兩個話題,當然老人更喜歡講神話傳說,只要一講到神靈鬼怪,他就會一個勁地發揮。所以我相信他的確學過某些有關巫術和神怪方面的東西。
一天我們喝了點青棵酒,然後昏昏沈沈地趕車去縣裏拉東西。
從公社的馬房出發,經過下江區委,沿著曲松到加查的公路往西走幾分鍾是一片很寬闊,足有五六公裏長寬的草壩。平壩是土石相間,不能種地,所以長滿了一尺來高,開著藍白雜揉小花的野草。
在公路的左側是幾裏路寬縱橫東西的下江河大峽谷。我們知青點的同學差不多每天都要輪流背著一個鐵桶下到峽谷打水。
說來也碰巧,我們的馬車剛一出村子,老西繞就讓我來趕車,然後他開始倒在馬車上迷迷糊糊地打起噸來。
我們的馬車有叁匹馬,中間架著馬車把的是一匹黑馬。
老西繞給我吹牛說這匹馬是一匹軍馬,我看上去也有些像。它很高大,除了鬃毛很長很漂亮外,額頭上的一撮長長的鬃毛使它更帶野性。我們十多個知青剛從拉薩來這裏的時候,
公社放假一天歡迎我們。上午看了半天的歌舞,下午是賽牛、賽馬。當時就是這匹馬得的第一。我學趕馬車後,一次要去縣醫院看一位生病的同學。我去問老西繞要一匹馬,他牽來這匹大黑馬和另一匹骨瘦如柴、又矮又小的棗紅馬。從他陰笑的臉上,我知道他正在心裏嘲笑我不敢騎那匹黑馬。
我牽大黑馬出了馬棚。
在我的印象中,它是一個很不馴服的家夥。甯可拉車,決不願意被人騎,有好幾次我親眼看見老西繞的兒子想騎到它身上去,但總是以摔跤收場。
大黑馬對我還算友好,我一只腳踏在馬蹬上,它轉了幾圈,長嘯一聲就不再動了。
我剛一上馬,它後腿一發力,就已經來到了公路上。我們往西沿著村子西邊的山道下到河谷,然後直奔縣裏。
下江河大峽谷有二叁公裏寬,兩邊陡峭的山壁有100多米高。河谷的中間是河道,兩邊是青稞地和一片一片的林卡。感覺上同美國的西部毫無差別。;
大黑馬跑得好快,尤其進到林卡裏,它就像發了瘋似的在林間小道上飛竄。我有時真擔心它會不會闖到樹杆或者是樹枝上。我越是緊拉缰繩,想讓它慢下來,它越是狂奔。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閉上眼睛,低頭緊貼著馬鬃,任它縱橫。那時世界的存在就是馬蹄的“哒哒”聲。
從縣裏回來我跟老西繞談到一天的曆險,他說他後悔沒有阻止我騎那匹黑馬。他說它根本就不是馬,它的前世肯定是惡魔或者是哪個妖孽,他甚至還說有一天天神會把它收去的。
我當然不明白老西繞爲什麼會這樣說,但是,大黑馬的神態和氣質的確有些像一個黑色的鬼怪。我有時坐在馬車上看著它奔跑中朝兩邊有節奏地擺動的黝黑鬃毛和高昂著的頭,就感到全身毛骨依然,想跳下馬車,從此再不于這種活。我有時甚至感覺它有一天會把我們帶進可怕的深淵。
事實上這種感覺並不是一種胡亂的臆想。
因爲當老西繞在馬車上打噸,我獨自握著馬鞭坐在前頭趕車的時候,一種可怕的危險就俏悄地通過天、通過地、通過馬朝我們襲來。
當我們的馬車進入草壩後,不知不覺中天已經變了。漫天的厚厚烏雲越過加查山,從我們的背後鋪天蓋地壓過來,然後低低地懸挂在整個草壩上空。這時雲層雖然像是停了下來,可是,卻越來越厚,越來越黑。
在我們的正面,在草壩公路的盡頭往右進入曲松區管轄的峽谷的入口處,黃昏夕陽的幾十根巨大的金柱穿過最西邊的雲縫,倒插在草壩和雲天之間,就像一面金牆,擋住了雲的去路。
馬車的背後和頂上,悶悶低沈的雷聲隱隱作響,我知道這是它們正在積蓄著力量,也許過不了一會,暴風雨就會從天而降,更有可能還是一場冰雹。
這時我的想法是趕快把馬車趕到烏雲的邊上,只要進入夕陽金柱的下面,也許就可以避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了。
我高舉馬鞭照著黑馬的脖子打了一個響鞭,就在鞭子著馬發出響聲的同時,在我頭頂很低的雲層裏,一道極亮的閃電落在大黑馬的身上,我看得很清楚,閃電像是融入了大黑馬的體內,它一下全身發亮,接著是一聲霹雷,接著我就感到馬車改變了方向,奔向右邊的大峽谷。
像蠶豆那麼大的冰雹鋪天蓋地似的砸打在馬車上。
我完全忘記了拉缰繩,不知道該做什麼。
從公路到下江河谷大約100多米,按馬車現在的速度,要不了1分鍾。
老西繞被冰雹砸醒了。但是他睜開眼睛就被馬車奔跑的方向嚇呆了。因爲他和我都看見了對面大峽谷的直壁。就在我們都閃出跳車念頭的一刹那。
迎面,一道極亮的閃電從大峽谷直射馬車。
前面的兩匹馬改變了方向……
馬車在通往峽谷的轉彎處停了下來。
這件事情以後,老西繞經常對我說,他那天不該喝酒,更不該睡覺。他還說他從來就不怕暴風雨和冰雹,因爲主管冰雹和暴風雨的神靈都聽他的,他要是沒有睡覺,他會有辦法預防的。
我當時才18歲多一點,又不像後來那樣了解藏族的神靈和巫術文化,當然不相信他說的東西。我有一次甚至坦率地說了自己的想法,他向我賭咒發誓說,他的一個叔叔就是拉薩的一位防雹師,他的防雹本領就是從他那兒學來的。我要他下次再遇著下冰雹的天氣,做給我看看,他說他不敢,因爲公社和區裏要是知道了,他就完蛋了。
1977年我考上大學離開曲松的下江以後,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裏。
後來因爲我搞的專業涉及西藏的宗教、曆史和文化,寫過幾本書又都與活佛、神靈、巫術等有關,所以對藏傳佛教文化圈中的各路神靈都有所了解,這時我才知道自己與老西繞的相識是一種緣分,當然我也知道在藏族的大神殿,他們屬于另外一種層次的神靈,他們也許級別最低,但是他們畢競與西藏的神靈鬼怪有著特殊的關系。 西藏的自然,西藏的現實,還有西藏每天平平常常的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神性和靈性!的確,在西藏的大神殿中,有一些特殊的神靈,他們本身是人,可是他們在藏族人看來又是神,他們演義出了各種傳說和神話,演義出了西藏一部部驚心動魄的曆史;而另外還有一種神靈,他們雖然不是活生生的人,但他們最初卻是從人變來的,他們的故事同樣具有很高的神話學價值。
上面這兩類神靈在西藏各地都有,但是在拉薩河谷則相對要多,而且很有影響。
卓康薩傑康神殿的神巫
五世達賴喇嘛的時候,拉薩著名的哲蚌寺有一位活佛叫索南紮巴,他因爲自己的學識和智慧深得同鄉和弟子們的推祟。
但是寺院的一些活佛,包括噶廈地方政府的部分官員對他日益增大的影響卻非常嫉妒。
索南紮巴在這種情形下,接連挫敗了好幾次威脅他生命的陰謀和企圖,但是,他最後還是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爭鬥。他決定自己離開塵世。
他召來大弟子,告訴他自己的想法,並且要弟子們在他死後燒掉自己的身體,他還提醒弟子們說,如果他的敵手們對他的種種指責是毫無根據的話,火葬時就會從柴堆中冒出一股圓柱形的煙霧沖向天空,形成一塊巨大的手掌形的黑色雲霧。
說完他就用一根禅杖插進口中窒息而死。
活佛圓寂後,大弟子把他的屍體放在柴堆上,然後用手指點燃了柴堆。
果然一股煙柱沖向天空,並且聚集成一塊巨大的如同手掌一般的黑雲。看到這個征兆,大弟子雙膝跪地,乞求師傅的靈魂不要離開塵世,留在寺院報仇。
這件事情發生後不久,拉薩一帶接連遭受了旱災。接著城鎮和鄉村開始流行瘟疫。再後來連噶廈地方政府的官員們也屢遭不幸。更可怕的是,一些不知名的鬼怪在中午就開始出現在達賴喇嘛的寢宮,並且打翻了他喜歡的杯盤。
爲了驅除這些不知名的鬼怪,布達拉官的喇嘛們不得不在大中午吹響巨大的法號。
噶廈和一些重要寺院的占蔔師和宣谕神巫很快得到有關部門的指示,他們開始秘密地進行各種儀式,目的是要弄清到底是哪位鬼怪在背後搞鬼。不久,他們發現是一位尋找仇敵報仇的精靈惹了這些麻煩。
這位精靈就是由索南紮巴變化而來。
許多寺院的高僧大德、喇嘛和神巫都試圖用法力摧毀這位精靈,但是,他們的一切努力都失敗了。在一些權威人士的建議下,噶廈地方政府命令敏珠林寺的一位神巫去抓這個到處遊蕩的精魂。
這位大德高僧來到戒備森嚴的布達拉宮,落座于紅山之前,開始進行火供儀式。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用自己的魔咒引誘精魂到他手裏的長勺中。
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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