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盡悲歡是他鄉--蘇東坡
涼涼的風,微微地拂過江面,清清的月,柔柔地注視著人間。靜靜的夜,一個人影,拄著杖,淒清孤單地徘徊在冷冷的江邊。他,是我們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可敬、最光輝奪目的藝術巨匠——蘇轼。此時,夜色如水,水面似鏡,望著那澄淨的江水,所有的往事在他的腦海裏一一浮現。
想起了故鄉,那蜀地美麗的風光是多麼地令人向往:藍藍的天,青青的山,綠綠的水,在這如畫的山水間有著多少美好的童年記憶啊。無憂的童年裏,有母親的慈愛,有父親的教讀,有弟弟的嬉戲,天倫之樂,讀書之趣,讓整個童年的時光濃濃地彌漫著家的馨香和書的墨香。
年少輕狂的蘇轼,因爲聰慧,在一片師長的贊揚聲中長大,于是頗爲自負地在自己房前貼了一幅對聯:“識遍天下字,讀盡人間書。” 後一白發老妪持一深奧古書拜訪蘇轼,蘇轼不識書中的字,老妪借此婉轉批評了蘇轼,于是蘇轼把對聯改爲“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並以此自勉。雖然此時的蘇轼棱角分明個性張揚,但是,從這小小的對聯的撰改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善于聽取他人意見,善于自省並及時改正錯誤的子瞻,而這也是日後能從紛繁的世事中解脫出來的原因之所。
21歲的蘇轼滿懷著一腔治國平天下的抱負,與父親蘇洵、弟弟蘇轍來到了繁華之都——京城開封。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初露頭角,其中“立法貴嚴,責人貴寬”的觀點深得主考官歐陽修的賞識,並對他致以極高的評價:“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獨天下。”這句話可謂一語成谶,後來的蘇轼不僅在那個時代文章詩詞獨步天下,直至千年之後仍爲人們廣爲流傳贊歎。只是當時卻因歐陽修誤認爲是自己的弟子曾鞏所作,爲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
在這次考試裏,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蘇東坡考試時,居然在進士考卷裏杜撰典故,由于編得太像,連歐陽修這樣學富五車的人物也沒看出來,事後問他典故什麼來頭,蘇轼答曰:想當然耳(想當然耳成語的來頭)。面對如此有趣的才子,歐陽大人除了贊歎他太有才了還能說什麼呢?他父親蘇洵也有才,但由于不會胡謅,總是名落孫叁。他老人家感慨地說,誰說考進士易?老夫如登天!誰說考進士難?小兒如拾芥!
春風得意的人生,仿佛昭示了無限光明的前程,躊躇滿志的子瞻走上了入仕之途。
現實的殘酷讓天真的的蘇轼有些措手不及,他胸中有治國安邦之略,卻沒有應對官場的世故圓滑之才。因爲與發起變法的王安石政見難以一致,生性耿直的蘇轼自請外調,于是他到杭州做通判。之後,他又陸續調往密州(山東)、徐州(江蘇)、湖州(浙江)等地,任知州縣令。政績顯赫,深得民心。就這樣持續了大概十年,直到他42歲,遭遇生平第一禍事——烏臺詩案。
蘇轼由徐州調任湖州時,爲謝主隆恩,他作《湖州謝上表》說了一通皇恩浩蕩的套話。由于在裏面夾上幾句牢騷話,結果禦史們以謗讪新政的罪名逮捕了蘇轼。這案件先由監察禦史告發,後在禦史臺獄受審。所謂“烏臺”,即禦史臺,因官署內遍植柏樹,又稱“柏臺”。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乃稱烏臺。所以此案稱爲“烏臺詩案”。
皇帝下令拘捕蘇轼的消息被蘇轼的好友提前得知,于是及時地送信給蘇轼。我們可愛並豪邁的蘇轼,此時面對朝廷的官差時,他的行爲極爲天真。在官差來到之前,他趕緊請假,但是剛請假完,官差就來了,太守官衙的人慌做一團,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蘇轼不敢出來,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于事,最好還是依禮迎接他,應當以正式官階出現。于是蘇轼迫不得已,硬著頭皮穿上官衣官靴,面見官差。
在官差把蘇轼帶走時,太守官衙的人全都嚇得手足無措,個個躲躲藏藏,但老百姓都出來看太守啓程,縣志記載,老百姓都淚如雨下。其實不僅是在湖州,幾乎蘇轼所待過的地方,百姓都尊重並敬愛他們的長官,不僅因爲他的才華橫溢,更是因爲他一片爲民的赤子之心。
蘇轼途經揚州江面和太湖時,都想跳水自殺。他不知道要判什麼罪,並且怕他的案子會牽連好多朋友。等再一想,真跳了水,會給弟弟招致麻煩,只好作罷。
蘇轼被送進禦史臺監獄後,提訊時,主動交代說,自爲官始,他曾有兩次記過記錄。一次是任鳳祥通判時,因與上官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儀典,被罰紅銅八斤。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內,因小吏挪用公款,他未報呈,也被罰紅銅八斤。“此外,別無不良記錄”。
從這兩件小事,我們可以看出蘇轼的性格。蘇轼自己曾經說過“性不忍事,如食中有蠅,吐之而已矣”,他總是與上司不合,卻與下屬及百姓相處極爲融洽。所以他一次是因賭氣不出席秋季儀典而被罰,一次是爲包容下屬而被罰。他的愛妾朝雲還有一個更著名的評價,“學士一肚子不合時宜”。老是不合時宜,老是一吐爲快,當然麻煩就來了。所謂麻煩,無非是貶,越貶越遠,黃州惠州儋州,一直貶到了海南島。
蘇轼對大部分指控,都坦白承認在詩中批評新政。許多的詩,若不是這次經作者解釋,還真沒多少人知到其中奧妙與用意,蘇轼也恰恰是應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所以在後來被貶之後,他反省自我時,曾說到:“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在獄中的日子,有人形容是“通宵辱罵,不忍聞”,那段不堪的日子,我們可以由此窺見一斑。
當禦史們極力搜集致蘇轼于死地的證據時,正直人士也在全力營救蘇轼。宰相吳充以及罷相退居金陵的王安石都出來仗義執言,連身患重病的曹太後也出面幹預:“昔仁宗策賢良歸,喜甚,曰:“吾今又爲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蓋轼、轍也,而殺之可乎?”蘇轼未判重罪,這些幕前幕後相救的人功不可沒,否則,中國會失去一位光照千古,集詞人、詩人、畫家、書法家于一身的藝術天才。
最後,烏臺詩案以蘇轼貶往黃州,充團練副使,但不准擅離該地區,並無權簽署公文爲結局。
才華橫溢的蘇轼,突遭厄運,如身陷囹,欲說難辯,欲罷不忍.滿腹雄才大略頃刻付之流水,朝夕幻想的治平天下的宏偉抱負瞬間成爲泡影,沈重的政治打擊幾欲使他一蹶不拒。
不僅精神驟然衰萎,生活條件也一落千丈,“廪入既絕,人口不少”,生活極爲困苦。他解嘲般地自歎:“先生年來窮到骨,向人乞米何曾得?”學識淵深的名流才子競爲世難容到如此田地,怎能不令蘇拭悲從中來,遣之毫端呢
除了生活的困苦、精神的萎頓,他最痛苦還是內心依然對朝廷懷抱有幻想,這在他的著名的寒食帖中可以看出。
自我來黃州,己過叁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
臥聞海棠花,泥汙燕脂雪。
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巳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
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裏。
空庖煮寒萊,破竈燒濕葦。
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
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裏。
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從這首詩裏,蘇轼孤獨慘淡的生活和淒涼苦悶的心境詳如彩繪。
南方的清明前後,細雨綿綿,雨絲襲來的微涼,觸動久遭冷遇的蘇轼,他不禁哀歎:自來黃州,已過叁寒食。叁年屈指度日,蘇轼天天盼望著春花吐紅,江岸鋪綠,焦慮地等待著北歸之日,重酬壯志;然而春光薄情,難駐黃州。他空懷拳拳之心,得不到精忠報國的機會。
“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雖已是生機盎然的時令,蘇轼卻強烈地感到似乎處在滿天肅殺的悲秋。能夠略略慰藉他的惟有幽獨高潔的海棠,他以海棠自喻,孤芳自賞,憤世疾俗。
對當時朝廷的腐敗誤士,蘇轼怒不可遏;這樣的生活何異于久病纏身的少年,待病愈初起鬓發已斑白如雪了。雨勢愈猛,“小屋如漁舟”飄搖在“蒙蒙水雲裏”,正如作者的命運一樣飄忽不定。“破竈”中的“濕葦”難以煮“寒菜”,哪裏有寒食節日的氣氛,只有曠野上的烏鴉銜著片片紙錢低飛孤鳴......
蘇轼歸心似箭,可那“深九重”的“君門”又可望不可及。他想歸隱田園,了此一生,可落葉歸根的故鄉遙遙萬裏,自己身難由生。進退不能,蘇轼感到窮途末路,悲痛不已,他的心已如寒食節的死灰不能複燃了。
當然,我們相信豁達的子瞻不會就此失去生活的信心,于是在一場淋漓的急雨中,他于穿林打葉聲中,淡泊地吟嘯徐行;于山頭斜照迎下,曠達地拄杖回首。他悟出了生命的真谛:一蓑煙雨任平生,他的豪邁放縱從此氤氲了整個曆史。不濟的時運,多舛的命途,並不能讓他那高傲的心屈服。
雖然他的內心也有過無限的苦悶,“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是他由衷的感歎。他明白營營苟苟追名逐利,結果只會是讓自己成爲了名與利的奴隸。“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他也希望自己能忘懷榮辱,一葉小舟,從此相忘于江湖。他多麼希望從此遠離塵世的紛爭,尋一方廣闊的山水,走一回自由的人生。但是最終,他沒有棄官歸隱,即使信佛,也沒有遁入空門,他昂然地迎向生命中那些未知的風雨。也許,他已經悟到了真正的山水在哪裏,自由在哪裏。
在黃州時,蘇轼曾經給一位好友寫過一封信,信中說: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爲醉人所推罵,辄自喜漸不爲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
據說,有一次蘇轼在大街上不小心與一醉漢相撞,醉漢對蘇轼是揮拳即打,而蘇轼被打倒在地後,竟然哈哈大笑。這笑聲,不要以爲是他的豪邁,亦何嘗不是一種無奈。在“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的落寞中,“自喜漸不爲人識”,只能是無奈中的自我開解。于是,他整日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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