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又能如何答案:臺灣作家最近說一句“第一義谛”的名言:“創作只有一次!”事實上,古今中外第一亦只有一次!
兩個如相似呢?本節開始引用雲居道膺的話說的不錯:“一個是影。”雲居這話卻是由來有自。假若研究過大乘論藏學者世親的弟子陳邦(Mabe -digmaye)所寫的比量論著,(從“叁理則”推知真僞)便知這個“影”子似是非了。
南嶽下十二世揚岐方會大師門下仁勇禅師有次說:
山僧二十余年挑擔負缽,向寰海之內參善知識十數余人,自家並無個見處,有若頑石相似。參底尊者亦無和長處可相利益,自此一生作個百無所解的人,幸自可憐生,忽被業風吹到江甯府,無端被人上當。推向十字路頭,住個破院,作粥飯主人,接待南北。事不獲已,隨分有鹽有醋,粥足飯足,直恁過時,若是佛法,不曾夢見。
這位禅師出自與黃龍惠南分庭抗禮之揚岐方會門下,自非泛泛之輩。研究民俗或宗教生活的學者應該從他的流下賬日記或大作中發現一些以考資料,倒可想見古早和尚的確辛苦,不似今日出家人受到供奉,寵若神明,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但老和尚此番話卻不盡是發牢騷,他在最後才畫龍點晴說:“不曾夢見佛法”。
寺院既非養老病、收容所,和尚又說佛法難覓,那一大堆出家人吃喝之外,在做什麼?這問題不方便找答案,但是,許多高僧、大師在他們的詩句中多少透出些消息:
自覺浮生幻化事,逍遙快樂實善哉。(寒山)
心中身外更何猜,坐石看雲養聖胎。(齋已)
隨富隨貧且隨喜,不開口笑是癡人。(白居易)
閑持杖錫行看水,懶系麻衣出見人。(皎然)
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呂洞賓)
無限青山行俗心,白雲深處老僧多。(靈一)
閑擔茶器緣青障,靜衲禅袍坐綠崖。(貫休)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黃檗)
光陰難駐迹爲客,寒暑不驚心是僧。(許渾)
這些都是在中國山水畫中常見的意境。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絕大部分的山林木卷布局寫意無不是禅趣盎然。
老和尚在山中、林下、雲深處、澗居旁、水涯邊、破院古寺等等這些所在究竟做什麼?唐朝有位守安禅師寫一首〈問道頌〉:
南臺靜坐一爐香
終日凝然萬慮妄
不是息心除妄想
都緣無事可思量
明明入定打坐,和尚口風甚緊,卻用“凝然”代替入定。今天參學禅定的善知識讀了應該頗獲吾心也。
就一位出家人說,有個破院住,有碗粥飯,不缺鹽醋,已是百無所求的好日子了。平淡中見真章,人人反躬自省,天下有何擾攘!
當然,和尚打坐不一定萬念凝然。他們若不動腦作些正思正覺,卻會變成孔夫子口中的宰予晝寢,變成朽木不可雕也。那般高級知識菁英豈會親近論道。在古代,參禅風氣很盛,禅師得隨時接見一些大德居士,也會有不同的論道場面,並不是真的“無事可商量”。
南嶽下四世,黃檗希運大師法嗣陳尊宿有次接待一位紫衣高官:
紫衣大德到禮拜。師拈帽子帶問曰:“這個唉作什麼?”曰:“朝天帽”師曰:“恁麼則老僧不卸了。”複問所習何業?曰:“唯識。”師曰:“作麼生說?”曰:“叁界唯心,萬法唯識。”師指門扇曰:“這個是什麼?”曰:“是色法。”師曰:“簾前賜紫,對禦談經,何得不持五戒?大德無對。”
這段話頭十分深奧。陳尊宿完全根據佛學中無相唯識與唯心說法。這也是研究佛法本體論的重要功課。唯識就是空宗,在派別上列爲“世親學”。最高取法法《法嚴》的淨心說,再綜合《楞嚴》、《楞伽》無性說,兼有龍樹的《中觀論》,于是成爲絕對唯心論。因爲對方既然開門見山提出“唯識”,陳尊宿自然明白眼前大德是有所爲而來。
從禅門“機用”關系言,陳尊宿先一步用朝天帽主動發問,便已因這個“大帽子”而搶得先機(當然,他必然已經先知道對方是參學“世親學”的高手,所以有“預設題目”之嫌)。爲什麼?因爲世親學認爲宇宙外俱由心生,在《大乘唯識論》中說得很清楚,他主張的“轉識”重在“除分別性”是入手方法。破分別性在修止妄念,使境界別相滅。
紫衣大德對唯識已頗深入,他能脫口說出“色法”,證明對于世親《俱舍論》相當熟悉。《俱舍論》中認爲色法含有“變壞”、“窒礙”二種含義。但是,這些都是“人空”的論點,並未完全符合世親最後理想“破相”教義。雖然,在經論上,世親是突破小乘兼俱大乘經學的專家則無庸置疑。
這段話頭應該屬于“轉識成智”的專門研究。此間特別列入,旨在說明任何知識都不盡周全。譬如話頭中之大德既已承認研究唯識,後來上了和尚圈套又說什麼色法。他雖然有根底,卻不穩固。承認唯識便不能認知色法。唯識是本體,色法是現象,可以由現象證本體,不可由色法說色法(門扇或朝天帽),沒能掌握到破分別性,亦未弄清世親的學說有本未先後的修正。
即使世親之精于佛學,他卻被自己親生調教的悟入弟子衆賢(sramgkabhadha)修正批判,使老和尚被逼得跑到尼泊爾躲避辯難風波。
這一切都在印證佛書固然不易懂,但亦不可低估了佛法。因爲佛法到今天並未定位,仍在不斷修正革新中。
《破禅的智慧 第四篇 禅是經綱 經是禅網》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