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曹洞宗的祖師洞山良價
曹洞宗的建立者是洞山良價(公元八零七至八六九年)和他的學生曹山本寂(公元八四零至九零一年)兩人。我們之所以稱本宗爲曹洞,而非洞曹,這並不是因爲學生比老師更重要,而是由于學生所住持的曹山,和六祖的曹溪同一個曹字,因此爲了尊崇六祖,所以叫做曹洞。
洞山是浙江會稽人,俗姓俞。幼時便出家做和尚,他的老師教他念般若心經。當他讀到:“無眼耳鼻舌身意處”時,便突然用手扪住了臉問:“我就有眼耳鼻舌等,爲什麼經中卻說沒有呢”!
那位老師對于他的問題,不禁大爲驚駭。
這個小插曲是頗意義的。雖然洞山這時思想尚未成熟,但他這種獨立的精神卻是追求真理所不可缺少的。在當時一般的學生都不會懷疑神聖的經書有錯誤,唯獨洞山不願被任何人,任何書所蒙蔽。這使得那位老師大爲驚駭而說:“我不配做你的老師”。
洞山在二十歲以前信念還沒有確定,因此他必須遊化各地去拜師問道。他第一個參拜的是馬祖最得意的學生南泉。那天正是馬祖逝世紀念日的前夕,南泉對大家說:“明天我們爲馬祖高齋,不知馬祖是否會來”。
大家聽了都默然無語,洞山卻站出來說:“等到有伴,他就會來”。
南泉聽了便說:“這和尚雖然年輕,卻頗堪雕琢”。
洞山不以爲然的說:“大和尚,可別壓良爲賤啊”!
在這裏他又表現出那種獨立的精神。事實上,以內在的真我來說,根本不是能雕琢的。
他第二個參拜的是沩山,他問沩山是否無情之物真會說法。如果無情會說法,爲什麼我們卻聽不見他說法呢?經過了一番討論,最後,沩山說:“我父母所生的嘴巴,不是替你解說的”。
聽了這話,洞山迷惑的問:“那麼,是否另外還有得道之人,我可以向他去求教呢”?
于是沩山便介紹洞山去見雲岩晟(公元七八二至八四一年),見到雲岩,他便直截了當的問:“無情說法,誰能聽到”?
雲岩立刻回答:“無情能聽到”。
洞山再問:“你能聽到嗎”?
雲岩說:“假如我能聽到的話,我便成了法身,那麼,你就聽不到我的說法了”。
洞山仍然不解的問:“我爲什麼聽不到呢”!
雲岩便舉起了拂塵說:“你聽到嗎”?
洞山回答:“聽不到”。
雲岩便說:“我說法,你都聽不到,更何況無情說的法呢”?
洞山又問:“無情說法出自何典”?
雲岩回答說:“彌陀經中不是說:“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嗎”?
聽了這話,洞山心有所悟,便作了首偈子說:“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
接著雲岩又問洞山說:“現在你很高興,是嗎”?
洞山回答:“我豈敢說不高興,我高興得正像在垃圾堆中,檢到了一顆明珠”。
所謂明珠,當然是指新的悟境,至于垃圾堆可能是利余的積習。他自認這些積習存留在心中。當洞山辭別雲岩時,雲岩對他說:“自此一別,恐怕很難再相見了”。
洞山卻說:“是難得不相見呢”!
臨行時,洞山又對雲岩說:“在你離開世間後,如果有人問起關于你的情形時,我將怎麼回答呢”?
雲岩沈默了好一會,才說:“就是這個”。
聽了這話,洞山沈吟了一會,雲岩接著說:“你須承當大事,自己要小心啊”!
于是洞山走上了行程,路上玩味著老師的那句:“就是這個”。後來,當他渡河時,偶然的看到河中自己的倒影,使他突然音徹悟了所謂“就是這個”的真意,便把心得寫成了下面一首偈子:“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
這裏所謂如如,也就是道德經中的常道,印度教中的梵天,和舊約中的“我是自有者”。其中最有意義的兩句是:“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很顯然的,“我”和“渠”之間有顯然的差別。渠是我,而我不是渠。這正像說,雖然上帝是比我更真的我,但我不是上帝。我和渠之間的關系,正如自我之于梵天,真從之于常道了。
這首偈子不僅在佛學中,而且在世界所有描寫精神的文字裏,都是稀世的珍寶。它給予我們一種開闊的視界,一種活生生的經驗。這境界是明澈的,又是深湛的,正如杜甫的詩句:“秋水清無底”。
在這首偈子中,你可以看到這位特立獨行,而又平實樸質的洞山,已邁入一個新的境界。他是孤高的,也是隨俗的,他達到了絕對的一,但並不完全遺棄了多,他超然物外,但卻步步踏實。他所契合的如如,使他又回到此時此地的“現在”。
當他走到泐潭的時候,看見一位名叫初的首座在對大家說:“也大奇,也大奇!佛界道界不思議”。
洞山便問:“我不問道界佛界,只問才在說佛界道的是什麼人”?
初首座默然無對,洞山又說:“爲什麼不快說呢”?
初首座說:“快了就無所得”。
洞山便說:“你說都未曾說,還談什麼快了就無所得”。
初首座又是無話可說,洞山便接著說:“佛和道,都只是名詞而已,爲什麼不引證教義來看看呢”。
初首座便問:“教義是怎麼說的”?
洞山回答說:“得意忘言”。
洞山這句話引自莊子書中,是值得重視的;因爲這不但證明他的思想是兼容的,而且也說明了禅和道之間的密切關系。
大約在公元八六零年,洞山五十余歲時,便做了江西洞山的方丈。有一次,在雲岩的逝世紀念會上,有個和尚問他說:“師父,你在雲岩處是否得到了什麼特別的指示”?
洞山回答:“我雖然在他那邊,卻沒有得到指示”。
對方又問:“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設齋供奉他呢”?
洞山回答:“我豈敢暗地違背他”?
對方又問:“師父最先拜見的是南泉,爲什麼卻替雲岩設齋”?
洞山回答:“我並不是尊重雲岩的道德佛法,只是尊重他沒有替我說破這個秘密”。
對方又問:“師父替先師設齋,是否完全同意先師的見解呢”?
洞山回答說:“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
對方又問:“爲什麼不全部同意呢”?
洞山回答:“如果照你所說全部同意,那我便完全辜負了先師之意”。
由此可見他到了年長時,仍然沒有松懈他那特立獨行的精神。其實,學生必須比老師更爲靈俐,才能得到老師的傳燈,這也正是禅宗的一個傳統。
有和尚問洞山:“在冷天或熱天裏,我們要到那裏去躲寒避署”?
洞山回答:“爲什麼不到冷不熱的地方呢”?
對方又問:“那是什麼地方”?
洞山回答:“那地方是,冷時凍死你,熱時烤死你”。
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洞是何等有耐心,何等思路敏捷的一位老師啊!在他手上,即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也會被他當作跳板,跳入了玄妙的智慧之海。
洞山的脾氣比較平和,不會用棒用喝。也不會叫人去苦參公案。他的對話都是平易而深刻的,正像橄檻一樣,愈嚼愈有味。例如,有個和尚問他說:“先師雲岩是否曾說過:“就是這個””?
洞山回答:“是”。對方又問:“你知道他的意思嗎”?
洞山回答:“當時我差點就會錯了意呢”!
對方再問:“不知先師自己是否知道“有”“這個””?
洞山回答:“假如他不知道“有”,他怎麼知道這樣說;假如他知道“有”,他怎麼肯這樣說”。
所謂“這個”是指的真我,“有”是指實有。嚴格的說,真我和實有都不是能用語言表達的。因此一個人當作體悟到真我或實有時,他同時也體悟到這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即使“這個”兩字,也嫌多余。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出洞山暗示給對方的是什麼了。作爲一個偉大的禅師,他的教授法,並不是提供出自己的見解,而是用問題去刺激學生,讓他們自己去想,去自尋解答。學生自己所發現的解答,遠比老師教給他的,更有價值。
任何人提到洞山和曹洞宗的思想都會注意到“五位君臣”的原理。像這種原理,並不是曹洞宗的中心思想。它們只是接引根機較差學生的一種權宜的方法而已。遺憾的是禅宗史家們總是常把權宜方法當作基本原理,而忽略了根本的精神
爲他說明這點,我們特別把“五位頌”的原理加以簡單的分析,(事實上,關于“五位頌”的看法,洞山和曹山都各有其觀點)。洞山所提出的“五位”是1、正中偏2、偏中正3、正中來4、兼中至5、兼中到。這“五位”是指精神開悟的五個階段,現在分別討論如下:
(1)第一個階段:在這階段中,學生不知自身就是本體,而只注意到現象;他不知自己本是主人,而偏要去作客。但實際上,本體和現象合成一個活的整體,即是老子所謂的玄同。因此如果你從現象方面,窮索其間的法則和關系;也許照樣能幫助你上天入地,直達本體。沒有一個人研究現象,而不會漸漸感覺到心的作用。在客觀中發現主觀,就是自我發現的開始。同樣,在道德方面,一個人起初總是染于習俗,以爲那樣是神聖的,普遍的;可是後來經驗逐漸豐富,才發現最熟悉的未必對,而不常見的未必錯。他被這種道德標准的混亂現象所迷惑,不得不返向內心,去尋求理性意識的指導。這一來,他便逐漸的發現自己是主人,而不是奴隸。但在這個時期,舊的積習仍然很能完全破除。
洞山曾替這階段作了著頌說:“正中偏,叁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
(2)第二階段:在這階段中,我們已由現象看到本體。這是一個返回內心的轉變。你已看到了曙光,正像看到故友似的,你不再爲過去痛苦的經驗所煩惱。以前你認賊作友,現在卻不再受騙了。你已看透虛幻的世界,悟入了真實不變的本體。這一階段,即是頓悟的經驗。
洞山曾替這個階段作了一首頌偈:“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觌面別無真,休更迷頭猶認影”。
(3)第叁階段:由于在前一階段已經開悟,因此這時,他已是真正的自己,他是真人,至人,主人,王公。他已完全進入了“人位”,可以稱爲“道人”。現在這位道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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