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矛盾處,證明其不能成立,以遮破萬法的實有自性及對萬法的實有耽執;“非表”,謂自己不提出正面的、直接的主張,不肯定任何規定性的存在。
應成派不共四大因中,最根本的是第一條“彙集相違因”,後面的無非是對敵宗的狡辯作步步緊逼的持續勘審和打擊,嚴厲鎖定其內在矛盾而已。在運用共同五大因時,應成派也本著歸謬的精神,借用敵宗不得不承許的觀點和道理推出敵宗所無法承受的矛盾。正是徹底遮破的原則,使得“彙集相違”成爲應成理論的靈魂。
假設說對方觀點成立,“應成”何等何等之矛盾和過失,這是應成派常用的推導模式,也是該派得名的由來。(應成派還有個別名叫“歸謬論證派”,自續派的相應別名是“自立論證派”。)真正了悟應成理的學人都深知,離戲大空性的意義並不在于單純的辯場製勝、向外馳逐,而是精神世界的反省和升華,是對概念、邏輯等名相戲論所緊縛的凡夫心以及二元對立的相對層面的堅決超離。這種深刻的反省和超離,由光輝的大乘經教和偉大的修行實踐證明對于轉凡入聖至關重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應成派說:一切給凡夫分別心留下生存空間的承許均屬無義戲論,均“應成”諸般過失。
記得羅素有一句名言:你不能反對邏輯,因爲你反對邏輯時,必定用到邏輯。如能明白這話的局限性,也就在相當程度上理解了應成精神。
事實上,理性、邏輯內在的悖論和怪圈等難題,早對其作爲終極真理的合法探訪者的身份構成挑戰。這說明,系統內部的矛盾,對質疑該系統本身的真實性是有效的。從正面直接利用系統內部的力,取得理想中的超越效果,顯然不太容易。可如果改變一下思維方式,反過來想想:巧妙利用存在固有缺陷的虛假系統的內在矛盾,將出現什麼情形?或許就有奇迹發生。
正是從這一理念出發,應成派放棄了分別心的直接撲騰,放棄得十分徹底,徹底到不做任何承許,徹底到手無寸鐵。絕地之中轉身過來,終于另辟一條蹊徑。巧妙彙集實執分別心自身固有的相違點,從而幹脆利落地舍離一切分別戲論悟達離戲實相,遂成爲應成派的不共風采。
身處輪回苦海的有情有兩大幸事,其一是整個輪回及其根源——無明分別心——恰好是虛妄透頂、破綻百出的荒謬系統,其二是佛菩薩慈悲地替我們指出了這關鍵的一點。這讓人不禁想起那位可愛的旁觀者,在他幽幽然指出賣矛和盾的人的謊言中的根本相違時,賣家便整個系統崩潰了。叁有幻象及實執妄心,其實就是個巨大的謊言、虛假的騙局。應成見的使命,則是幫助學人識破此中的虛假和荒謬,令其瓦解作廢。
有必要強調,故事中的指陳者手裏既未執矛也沒執盾,僅僅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同樣,中觀應成派也僅是“彙集相違”,自己一樣東西也不把持。雖不把持,卻一點兒不妨礙她指陳分別心的缺陷,因其缺陷是既有的、根本性的、無法補救的。
如果只需超離有漏世間的某一部分,或許有(在別的部分)找個落腳點、作點承許的機會。非常遺憾,中觀宗的目的乃是超離整個叁有輪回和虛妄心識,這就使得哪怕最細微的承許也沒了立錐之地。彙集相違、只破不立爲什麼對應成派來說如此重要,道理就在這裏。
不具有無分別聖智的凡夫人,現階段能用得上的,唯有分別意識。如何讓它發揮最大作用,成了問題的焦點。通過冷靜的觀察和反省,分別心發現,原來它最大的價值就在于認識到自身的虛妄性,反過來推翻自己。(不少奇迹都發生在回光反照,對觀察者、主導者本身進行反省和質疑之際。)而現實情況是,分別心在處理相對層面的世俗事務方面的良好表現,讓人對它産生了無所不能的錯覺。被誤當作忠誠友伴和有效利器的虛妄分別心,就這樣成爲衆生起惑造業枉受輪轉的禍首。幸好有了般若無相法/輪及光顯其究竟密意的中觀應成派,情況發生變化。彙集相違、一破到底的應成精神,爲凡夫學人指明了令自前的無明分別心及其幻現的輪回大廈轟然崩塌的捷徑。
設想一張木桌,如果將其四條腿一一砍掉,它定會不自主地傾覆,再難站起來。同理,應成派破斥的具體對象,就是支撐凡夫分別心的四種根本妄執——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不管于何者産生耽執,應成派都可以毫不困難地彙集其相違處,使之無法立腳。最終,四邊戲論全都瓦解,分別心還能向何處安身立命呢?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際,分別心當然只得現出它的原形(法性)——無分別智慧。
縱覽此還滅過程,中觀應成派自始至終都沒有也不需要主動執持任何武器,無論是矛,還是盾。它僅需將既有的虛假性捅破就已足夠。
只要是意識分別心所能想到的,就必然落于四邊戲論中,因此肯定是不真實、不究竟的。《四十二章經》所言“慎勿信汝意,意終不可信”,隱含有類似的道理。首先用意識來意識到我們的意識虛假不足信,的確不容易,但卻是修行途中必須攀過的關口。
有一種樸素想法是:承許雜染有法固然不對,但如果直接以分別心來承許、執著、追逐美妙的勝義法性,總該沒錯吧!應成大空性毫不客氣地揭穿了這種幻想的幼稚性和欺詐性,將不舍分別妄執而悟入離戲實相的迷夢打入冷宮。從總相上對美妙法性的執取,實質上能所二者均落在虛妄有法中,根本和離戲實相、無分別聖智不沾邊。執著凡夫分別心的直接撲騰,最終只可能以失敗告終,應成派多麼希望大乘佛子都能明白此理啊!
古德雲:金屑雖貴,落眼成翳。無論多麼誘人的“金屑”、夢想,無論落于有邊還是無邊(一切邊戲可總攝于有、無二邊中)的虛妄耽著,都是障礙真實見道的違品,其本身亦必定存在致命缺陷。立足于究竟勝義的角度,無論誰敢以分別心直接承許、建立、執著何法,應成派皆可從中輕松彙集出根本相違處,指明其應成何等過失,令其自然瓦解。
只有貪戀無明妄心的人,才有勇氣表達對應成大空性的不滿。蕭平實在《楞伽經詳解》中說:“藏密四大派諸祖如宗喀巴之類,及與天竺月稱“菩薩”《入中論》所說,皆同阿底峽“尊者”一般,依應成中觀而墮于常見之中,反以一法不立之宗旨,于他人之弘揚正法處隨取隨破,自以爲是弘揚正法,超勝一切人,卻墮于破壞正法之大惡業中;凡此皆名常見之徒。”蕭先生捏造罪名的天才,掩蓋不了這樣的基本事實:究竟而言,應成慧劍的鋒芒所指,乃是衆生內在的無明分別心,而不是其他。無法堪忍應成派的尖銳理論,把破壞無明妄執說成破壞“正法”,只能說明,蕭先生心目中的“正法”即是無明妄執、分別戲論。懷著這樣的“蕭氏正法”,當然會覺得受不了應成派的氣。我們對此深表同情和理解。
火是熱性的,水是濕性的,一切顯現法的共同本性,則是超言絕思的離戲大空性。大空性意味著對僵化孤立的實有自性的取締(此理于第六章詳述),意味著一個圓通無礙自在空靈的法界,意味著四邊戲論和凡夫分別心的徹底歇菜。真正領悟大空性,絕不會爲這一客觀真理而心生沮喪,反會感到惬意和幸福,就像宗喀巴大師說的那樣:幸好是空性!假如萬法實有不空的話,那我將非常痛苦!
最了義的顯現法,無疑是光明如來藏。然若執相以求,則如同追逐天邊的彩虹,會越追越遠。如能無倒悟入中觀應成見,在大空性攝持下具體地轉舍二障種子、客塵垢染,此時,菩提涅槃還很遙遠嗎?雖說自空中觀沒有直接抉擇如來藏光明,但這對于衆多相應根性的學人而言,只會有利于減免貪求豔麗“彩虹”的心理負擔,絲毫妨礙不到他們有效寂滅凡夫分別心,從而現證明空雙運的勝義法界。佛經祖語對此妙理多有宣示:“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圓覺經》)、“狂心不歇,歇即菩提”(《楞嚴經》)、“不用求真,唯須息見”(《信心銘》)……“離幻”、“歇心”、“息見”的關要,當然是徹底遮破對宛然顯現的境識的分別妄執,當然離不開滌蕩邊執戲論的應成大空性。
究實而論,第二轉法/輪以上的顯密了義正法,都建立在大空性基礎上。要無倒悟入第叁轉如來藏妙義,必須首先具有清淨的空性見,否則,很容易墮入常見外道的實執中。這一點,已由蕭平實師徒的現身說法所證明。密宗從最低的事續部起,也無不以空性見爲依托。無上瑜伽的生起次第有叁項重要觀修:真如等持、現位等持、因位等持。其中的真如等持即是觀修實相大空性,離戲不執的境界生起後,方可進修現位等持的大悲菩提心和因位等持的本尊、壇城、咒印等。圓滿次第的風脈瑜伽也未偏離現空雙運中道實相正見,全知麥彭仁波切還精辟指出,了義的中脈其實就是大空離戲的勝義法界,所謂風入中脈的密意,即爲將分別念寂滅于空性法界中。
關于空性見之于生圓次第的重要性,《定解寶燈論新月釋》作出了說明:
“沒有勝義空性見的修法,當對本尊的實有執著很重的時候,魔王便往往乘虛而入,顯現出本尊的形象,使修行人心生歡喜而受到魔力的加持。
而如果已對現空無二取得了定解,則魔王也好、真正的本尊也好,凡有顯現即是空性,空性即是遠離四邊八戲的法界光明,凡有思想都是無二智慧,就象虛空一樣,誰也損害不了它。因此這時沒有違緣,一切顯現全都成爲修道的順緣,不僅本尊、即使魔王的顯現也有助于修行、證悟大圓滿。
這些都是法王如意寶的教言,教導我們對現空大雙運生起定解至爲重要。
因此,在修本尊時,應知道所祈禱的是如幻如夢的本尊,或者在對現空大雙運取得定解的基礎上進行修行,才會成爲密宗真正的正行修法。
修生起次第時,先應了知法界的本性是空性即真如等持,然後對衆生發起真正的無緣大悲心即現位等持,然後于現法無二無別的空性中顯現出本尊的種子字,種子字再變成本尊的身體即因位等持。瑪哈約嘎中所闡述的生起次第修法,必須具足這叁等持,否則非爲生起次第之真實修法。
有些人在沒有了解本尊本性的情況下,只是想修個本尊,這樣長時間修行後,還沒得到本尊的加持,于是心裏懷疑:是不是本尊的悲心與菩提心退了一點點,不然爲何自己的信心越來越增上,咒語也快念到一億了,卻還沒見到本尊,沒有得到加持。這些都是因爲他們對中觀的空性沒有聞思的定解,對密宗徹卻也沒有獲得感受,不知道是從空性中顯現出本尊的緣故,反而要去找一個實有的本尊,但即使蓮花生大師、文殊菩薩幫你去找也不可能找到。因此不是本尊退失了悲心,而是自己一開始就沒把正見學好。
因此應該以如夢如幻的自身祈禱如幻如夢的本尊,祈求如幻如夢的加持與悉地,遣除如幻如夢的輪回痛苦,獲得如幻如夢的解脫與大安樂。
在修有相圓滿次第時,不能把氣、脈和明點執著爲實有,在修紮龍(氣脈)時,若把實有的風觀想在肚子裏面,使勁地坐在那裏用功,這樣做多半會著魔,或者最好也只能獲得色界、無色界的悉地。”
頂乘大圓滿阿底瑜伽含有側重空性的“徹卻”(直斷)修法,以及將勝義明分轉爲道用的“脫嘎”(頓超)修法。從理論上講,除了密法不共的加持、竅訣和方便,“徹卻”的境界與中觀應成派的究竟所诠義是一味無別的,如《定解寶燈論》雲:“探求本來清淨(徹卻)義,必須究竟應成見。僅從離戲分而言,二者無有差別也。”
從上可知,般若中觀的離戲大自空正見,在顯密佛法體系中均占有重要地位,不可曲解和輕視。通過中觀正理的谛察而疑厭、斷除自相分別心的過程,在某種意義上,可謂是禅宗、大手印、大圓滿等圓頓妙法的解密和顯微,且顯得更加穩當和易入。
如果抛開空性正見,那麼形相上的布施、持戒、禅定、觀想等修法,與外道徒的類似行持之間,很難找出本質的區別。人們之所以把佛教譽爲“空門”,將悟道達真稱作“心空及第”,應該不無理由。
《第五章 現空雙運 第一節 一切顯現法的本性》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