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媽當場開頂,頭發掉下一小鬏……”
到壤塘藏哇寺已是第五天了。
一到這兒,我就四處打聽,可曾見過有個漢地來的女子死在這兒?不知她的女兒還在不在這裏?
其實,也談不上“四處”打聽。藏哇寺位于阿壩藏族自治州壤塘縣中壤塘鄉,是個經濟落後、交通閉塞的小地方,全鄉兩千多人,四分之叁人口由藏哇寺及另外兩個寺院的僧侶組成。除了鄉政府和鄉衛生院裏稍有幾個漢人,這兒清一色都是藏族同胞。鄉政府平時空無一人,我曾去過好幾次,想找個鄉長副鄉長聊聊這兒的情況,卻連一個上班的鄉幹部也沒看到。因此,我雖然確是在“四處”打聽,而實際上,很難找到一個會說漢語的交流對象。
還算巧,我在鄉供銷社(因經營虧損已關閉)一間空置的屋子裏住下來後,隔開幾間空屋,還住著個上海來的汪居士,年紀叁十來歲,身材挺拔,臉色蒼白,胡子拉紮,戴副近視眼鏡,滿肚佛學經論。他參加完了二十多天前在這兒舉辦的一個時輪金剛法會後,沒馬上回去,打算磕滿十萬個大頭再回家。磕大頭,不僅是一種具有很大功德的佛教儀規,也是一種運動量很大的全身運動,長期打坐靜修者,磕磕大頭,對健身也很有益處。磕大頭的起勢是雙腳並攏,兩手合揖高舉,然後拉下,雙手平伸,掌心向下,人迅速躍起,象一條魚一樣往前躥,掌先著地,全身隨即直挺挺地撲伏于地,額頭叩地,雙手伸直,翻掌,再兩手合掌,肘部彎曲,揖于額頭,對前方的佛像行禮,至此,一個大頭磕畢。爲防止手上的皮膚被磨破,可以戴手套保護一下。有些年代久遠的寺廟,佛像前的青石板被磕大頭的磨得溜滑溜滑。高原上空氣稀薄,在這兒磕大頭,體力消耗很大。我來到這兒時,他磕大頭的任務還沒完成過半。從早到晚,經常聽到從他的屋子裏傳出嘭----嘭----嘭----的聲音,那是人撲在地板上發出的響聲。
在人煙稀少的青藏高原上能遇到上海同鄉,真是太好了。阿拉伊拉兩句上海話一講,距離馬上拉近。我等汪居士既不磕頭也不打坐的時候,請他給我講講這兒的情況。他告訴我,死在這兒的那個漢女子,是從東北來的,臨死前,雲登桑布上師爲她授了出家五戒,死後,上師又親自爲她念頗瓦經,讓她往生到香巴拉去了,這是死者非常殊勝的因緣。至于死者開了頂,有頭發掉下來,這是外表的東西,在這裏,大家不覺得有什麼奇怪,覺囊派的法王麽!沒這點真功夫還能叫法王麽?掉下來的頭發,她女兒把它收藏了起來。她女兒已出家,法名智悟,留在這兒跟著法王學法修行,暫時也住在供銷社的大院裏,等會兒我給你介紹一下,有些事你也可直接去問她……
經汪居士的介紹,我跟智悟師認識了。看上去四十來歲,中等個,身材不胖也不瘦,皮膚不白也不黑,一張極普通的臉,普通到幾乎說不出有任何特征。她在這裏剃度出家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光光的腦殼上已長出齊刷刷一層短發。
從早到晚,她大部分時間都關在屋子裏修煉,門窗緊閉,很少出來。偶爾在院子裏遇上了,彼此也無非點點頭,打個招呼。我幾次想問問她母親的事,話到喉嚨口,又咽了下去。畢竟,跟她還不熟悉,何況她的母親去世未久,連“七七”四十九天忌日都沒過呢,貿貿然觸動別人的心病,總不太合適吧?
這天傍晚,智悟師和另一個也在這兒修行的小尼姑做了兩鍋花卷和饅頭,還不知從那兒弄來一把青菜,煮了一鍋青菜湯,在供銷社的院子裏碰到汪居士和我,十分熱情地邀請我倆跟她們共進晚餐。我來這兒四五天,對這兒的生活條件已有所了解,當地藏民一年四季主要靠青稞粉和酥油維持生活,很少能吃上蔬菜。雖說壤塘縣城的農貿集市上有點蔬菜賣,但這裏離縣城有四十幾公裏山路,不通公交車,有時等上兩叁天也搭不到一輛開往縣城的卡車或手扶拖拉機,即使你兜裏有幾塊錢也買不到近百裏外的一片菜葉!
在這兒,有機會吃上一頓花卷饅頭和青菜湯,雖不敢說是如何了不得的美味佳肴,也確是很難得的希罕之物了!
晚宴結束,尼姑和居士進入飯後閑聊,象一道飯後的消閑零食,氣氛輕松融洽。無主題地侃了一會兒,我提議,各人談談自己的經曆吧,尤其是如何跟佛法結上緣的,可好?無有異議。我就先把自己近年的某些經曆(多多少少也有一點精彩故事呢)來了個不遮不蓋、直奔主題。我這樣做,倒不是自吹自擂,只是爲了開個頭,表示坦率,你對別人坦誠相照,你才能要求別人也對你開門見山呀。
我對智悟師說:“輪到你啦。”
智悟師笑笑說:“唉吆,我的經曆太平平常常了,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我說:“隨便說說嘛。”
“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你叫我說什麼好呀?”
“說說你是怎麼跟佛法結上緣的?怎麼到這兒來的?”
“要說我跟佛法的因緣麼,那是很偶然的……”智悟師放慢了聲音,邊說邊想,把記憶的閘門撥回到數年前的過去。
“那是在八九年吧。不,要從八八年說起,八八年,單位轉製,從集體轉爲國營,我離開機關到下面去。到下面有一段時候了,聽人們說起,極樂寺怎麼怎麼樣。我們哈爾濱的極樂寺,雖然年代不算久,但還是很出名的,不過我當時對佛教寺院還一無所知,不曉得極樂寺是怎麼回事。”
智悟師在這裏所說的極樂寺,始建于民國十一年(1922),在全國林林總總年代悠遠的佛教寺院中,論年紀,它確實還只能算是個小孩子。不過,哈爾濱自古地理偏遠,氣候寒冷,爲難聞佛法之地,自近代名僧倓虛老法師(1875-1963)創立極樂寺後,始改變了哈爾濱無一所象樣寺廟的曆史,故這所寺院在東北一帶名氣不小。據《影塵回憶錄》記載,極樂寺跟東北鐵路有特別的因緣。蓋這所寺院的起因,在時任中東鐵路稽察局局長的陳飛青先生,信奉佛法,見哈爾濱蓋有叁四處大教堂,卻無一個寺廟,就去北京遊說修廟,頗得幾位上層人物支持,交通部長葉恭綽尤熱心,特地撥款五萬圓,推動了建廟的起步。當時任中東鐵路護路總司令的朱子橋將軍,以前曾倡拆廟掀神,後受刺激甚深,始信佛法真實不虛,聽說哈爾濱要修廟,即予鼎力相助,也想以此折抵過去的罪過。極樂寺建成後,各方來的人很多,平常日子都有好幾百人。民國十八年(1929),近代大德谛閑老法師到極樂寺主持傳戒大法會,更成東北佛界一時之盛事。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文革”風暴鋪天蓋地,極樂寺自然也難逃被砸爛的厄運。“文革”以後,黨的宗教政策有所調整放寬,被毀寺廟遂又得以修複。
“你去極樂寺啦?”我問智悟。
“一開始我沒去。”智悟說。“回到家裏,我先是對媽媽說:“媽,別人都說極樂寺怎麼怎麼樣,你不去看看麼?別人都說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在我印象中,一提起寺院,總還跟迷信活動聯在一起,你看寺廟門口,看卦的、算命的,有多少啊。我那時住單位裏,一個月放一次假。”
“那時你在哪個單位?”
“鐵路大修,是修線路的,野外作業麽,一個月才放一次假。不過離哈爾濱也不算遠,火車四十分鍾就到了,實際上每個星期能回家一趟。”那是八九年四五月份吧,我回家幾趟,見我媽還沒去,就催我媽了:“媽,你還不去看看呀?”我媽被我催去了。從廟子裏回來後,她對我說:“哇,那個地方可好哪,人在裏面念念佛,心裏非常清淨,就象開了花一樣,什麼都不想,連回家都不想啦!”我媽那時五十幾歲,還不到六十。打那以後,她就經常和那些老婆婆往廟裏走,回來以後總對我說,在那裏太好了,念念佛,人的心裏什麼煩惱都沒有。我說,好呀,那我也學學吧。你看,本來是我動員我媽到廟裏去看看,現在反而是我媽來教我怎樣念佛了。不過,我要上班,平時也沒時間到廟裏去,遇上放假,有時過去看一看。那裏確是挺好的,去那裏的人,待人都十分真誠,說話都十分柔和,在那個環境裏,你的心境會變得和平時不一樣,會特別好。就這樣,我跟著媽媽走進了佛門。到後來,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哪怕在上班的時候,心裏也沒任何煩惱了。
“我們上班是兩班倒,碰到夜班,從晚上十一點到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夜裏作業的時間很長,可人一點也不犯悃,心裏念佛,沒有悃意呀,一切都非常非常順利,人的感覺始終非常非常好。既然念佛這樣好,我的爸爸也開始一起念了。就這樣,我們家叁口人,我媽、我爸和我,都成了佛的弟子。正好我爸也退休了,也有時間和我媽一起到廟裏走走了。我很少去廟裏,因爲我要上班,再說那時我確實還沒那麼虔誠。至于我哥和我妹,他們不念佛,但也不反對你們念佛,你信你的,他做他的。”
說到這裏,智悟師呵呵呵地笑起來:“你看,這就是我走進佛門的經過,簡單得很,一點也不曲折,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你是哪一年皈依的?”我問。
“是在九0年。”
“在極樂寺?”
“是的,就在極樂寺。說實話,我皈依時,對什麼是皈依還不大懂,是被我媽拽去的,她說,光念佛還不行,你不皈依,就不能說已經走進了佛門,一定要找個師父皈依。”
“你是怎會到這兒來的?”
“到這兒來的原因,是這樣的。九五年,六月十九日,清定上師有一次灌頂,我到四川來過一次。灌頂之後,我回去了,從這時起我才真正開始學習密法和依法修行。今年四月份,我遇到了廣仁師。那時,我正在家裏磕大頭。之前,我已經感覺到,不管你是學密宗還是顯宗,沒有加行,基礎不打好,必定一事無成,所以我開始磕大頭。前年我把法本從四川請回去後,在修持中碰到不少問題,弄不懂,不明白,可是找誰問去?你…
《二、“我媽當場開頂,頭發掉下一小鬏……”》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