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上節寫定後若幹天,筆者偶爾于《續藏經》第叁十八冊,宋道川所撰的《金剛波羅蜜經注》中,也看到了有關昭明叁十二分的文字。當時嚇了一跳--道川注《金剛經》于宋淳熙年間﹝公元1180前後﹞,我的「推論」整整晚了二百年!但奇怪的是,有關的文字十分眼熟,再仔細對照,原來《續藏經》用的不是宋本原書。不知是誰,將宗泐、如卺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注解》冠以「新注」之名,一一嵌入道川之「舊注」之中,又無前序後跋以說明之,而《續藏經》也糊裏糊塗地照用不誤。至少也應加一小注啊!)
七、《金剛經》二周說
如同很多佛經一樣,《金剛經》是通過對話形式來弘揚佛理。而領出該經正宗分的,乃是須菩提(又譯善實、善現)之發問:
「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此是鸠譯,其余諸譯皆多一『雲何修行』。)」
但只要稍微仔細讀過《金剛經》的人,都會發現,同樣的問題,須菩提問了二次。若以叁十二分法言,則在第二「善現啓請分」先問了一次;後于第十七「究竟無我分」又問了第二次;這就是所謂的《金剛經》二周。
或許有人會說:前後重複,此乃佛經通例,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錯,佛經是往往前後重複,如《大般若經》就有「兩番囑累」(《大智度論》說:「先囑累者,爲說般若波羅蜜體竟;今以說令衆生得是般若方便,竟囑累。」)。但問題在于,一般佛經的重複,大都是先長行,後偈語,先說後唱;而《金剛經》不是如此,《金剛經》沒有重述經義的偈語。更重要的是,經高僧大德、文人學者悉心探究--《金剛經》之二周,絕不是簡單的重複!通過了解此二周之聯系與區別;爲什麼佛祖要不厭其煩,一說再說;前周爲何而立,後周爲何而設……則能真正把握《金剛經》之精髓神魂,這就是所謂的《金剛經》二周說。
二周說的核心內容、根本精神,早在古印度己經被揭橥。無著所造《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于第二問處,作此論曰:
「經言『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雲何菩薩發菩提心住修行』等,何故複發起此初時問也?將入證道菩薩,自見得勝處,作是念:我如是住,如是修行,如是降伏心,我滅度衆生,爲對治此故,須菩提問:『當于彼時,如所應住,如所修行,如所應降伏心』,及世尊答『當生如是心』等。
又經言『須菩提!若菩薩有衆生』等者,爲顯我執取,或隨眠故。若言我正行菩薩乘,此爲我取,對治彼故。經言『須菩提!實無有法名爲菩薩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者。」【11】《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
很清楚,無著菩薩注意到「何故複發起此初時問也」,他解釋道:是爲了「對治」此種「隨眠」(煩惱)--「我執」、「我取」,所以佛祖強調「實無有法名爲菩薩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
簡單地說,《金剛經》之前周,廣說行六波羅蜜,破四相,成就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其重心偏向于破外境法執。若是修爲不夠,容易以爲是「我」在那兒「如是住,如是修行,如是降伏心」,所以需要在後周進一步破內境我執,達到「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衆生』,則不名菩薩」之化境,方是真正的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
無著此說,骊龍探珠,盡得二周說之精華。在笈多叁藏將其譯出之後,中國佛教僧俗二界,雖有極少數人執持異見(如明如觀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筆記》公然嘲笑前後二周,「不過換湯不換藥」;明元賢之《金剛略疏》更是指責二周說,「今強于不異中求異,穿鑿甚矣。」),極大多數人是接受並發展了無著之立論,其集大成者有二位,一是唐人吉藏,一是近人江味農。
吉藏之《金剛般若疏》,屢設問答,辯論二周,前後不下數十次。文繁無法全引,茲按其序,簡說如下:
(1)前說實智(實慧),後說方便智(善權)。
這是比照《大般若經》而言。既然《金剛經》是《大般若經》之一會,則其精神必定相通--
「問曰:聖人製作,理致玄遠,辭即巧妙,豈當一軸之經,遂有二周煩長?答曰:雖曰兩周,其旨各異,非煩長也。所以者何?類如大品兩周,前周明于實慧,後周辨于善權。」
《大般若經》之「兩番囑累」,前說般若體,後說般若方便,爲《大智度論》明確說出,自魏晉般若學興,僧界學界,從無異議,故《金剛》之旨,亦複如此。
所謂「實智」、「實慧」、「般若體」,是從佛的境界說,怎樣才算成佛;而「方便智」、「善權」、「般若方便」,則是從人的實踐說,怎樣才能成佛。實權相應,理行相契,方爲完整。
(2)前爲利根說,後爲鈍根說。
利根之人,悟性天成,故只須指明何爲般若,即能一切皆了;鈍根之人,若無具體指引,恐尚誤入歧途,必須再設方便。故此利鈍之說乃是實權之說的延伸。
「就此正說,開爲二周,第一周爲利根人,廣說般若;第二周爲中下根未悟,略說般若。作此開文,驚乎常聽,今具引事義,證其起盡。
……
問:前說後說無異,雲何前說爲利根人,後說爲鈍根人耶?答:大意乃同,其中轉易形勢,故鈍根聞之,仍得了悟。如一種義,作此語說之不解,更作異門釋之,則悟。猶如一米,作一種食,不能食,更作異食,則能食也。雖是近事,斯乃聖人製作之大體也。般若是一法,佛說種種名,隨諸衆生力,爲之立異字,即其證也。」
但吉藏的「米作異實」之喻,有點走樣。嚴格而言,無論此食彼食,于米而言,都是方便--言下之意,利根一方便,鈍根一方便,怪不得明人有「不過換湯不換藥」之譏(如觀引中峰明本之言)。
(3)前說盡(淨)緣,後說盡觀。
較前二說而言,此說直承無著之旨,不但于《金剛經》之微言大義,而且于佛法之宏旨,抉發無遺。後世持此說者,爲數最多。
「今之兩周,在義亦異,前周則淨于緣,後周則盡于觀。然要須緣淨觀盡,不緣不觀,無所依止,方能悟于般若。故肇公雲:「法無有無之數,聖無有無之智。」法無有無之數,則無數于外。聖無有無之智,則無心于內。于外無數,于內無心,彼已寂滅,乃階其妙。影公雲:「萬化非無宗,宗之者無相,虛宗非無契,契之者無心。」故至人以無心之妙慧,契彼無相之虛宗,此則內外兩冥,緣智俱寂。
……
問:何以得知前周盡緣,後周盡觀耶?答:經有明文,論有誠說。前經直雲,雖度衆生,而無衆生可度。正歎菩薩依般若,作無所得發心,乃至無所得修行。而經意雖複緣觀俱息,但文未正顯灼破于觀主,故鈍根之徒,由言有于菩薩巧度衆生,巧能修行。故後周經文,方息四心,無發心人,乃至修行者。然前周正勸生四心;後周明四心亦息,豈不然乎?論偈雲:于內心修行,存我爲菩薩,此則障于心,違于不住道。以是義故,當知此文,正息觀至盡于觀主,文義炳然,無所疑也。此之二周,非止是一經之大意,乃是方等之旨歸,至人環中之妙術也。」
吉藏具體落實了無著的論注,所謂「盡緣」,即是「生四心」--無「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一切外緣,悉皆是空。所謂「盡觀」,則是「息四心」--連「無四相」之心也不起,「無發心人,乃至修行者」,內外盡空,無法無我,方是菩薩。短短四字,言簡意赅,盡得佛法真谛,故吉藏大言炎炎:「此之二周,非止是一經之大意,乃是方等之旨歸,至人環中之妙術也。」
(4)前周成發心,後周泯發心。
這是把「盡緣、盡觀」之說解釋得更清楚些,「泯發心」者,無我是也。
「初章爲二,前問次答。若約後會爲論,則問意同前。昔來未依般若,不成發心修行,故今請問發心修行之義也。若約空觀爲論,則前問成發心修行,後問請佛泯發心,泯修行故也。
問:前爲成發心修行,後泯發心修行,將不相違耶?答:終爲成一意耳。由泯發心,乃成發心耳。若見有發心,不成發心耳。故前來成發心,即是泯發心,今泯發心,即是發心也。佛答中爲二,初牒問明,發心即是緣盡義;從何以故實無發心者,明盡觀也。」
(5)爲前會衆廣說,爲後會衆略說。
「問:二周說何異?答:前廣說,今略說;前爲前會衆說,後爲後會衆說。故大智論解無生品雲:問曰,前已說般若竟,今何得更說?答雲,前爲前來衆說,後爲後來衆說也。如清涼池,前來者飲竟而去,後來者更飲也。」
不知爲何,在前面數種解釋之後,吉藏還要添上此說。佛祖于般若時開十六會說《大般若經》,其中第九會于給孤獨園說《金剛經》,不知這兒吉藏所謂「前會」、「後會」究竟何指?
吉藏之後,匆匆千年,近人江味農,殚心竭慮,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重新論定二周說。與古人相比,江氏之特色,即在于富有新意,且清楚條理,有論有證。約而言之,江氏之二周說,爲一總說,五分科:
總說:前說約境明無住,後說約心明無住。
「總之,全經之義,莫非闡發圓頓之無住。但前半多約境遣著。境者,一切相也。六塵、六根、六識,乃至空、有、雙亦、雙非,皆攝在內。故前半之義,可簡言以括之曰:一切皆非,于相不取。因不取,故皆非也。皆非而不取。則無明我見破,而觀照般若之正智,煥然大明矣。後半則約心遣著。心者菩提心,叁際心,有所發,有所得,一切分別執著等心,皆攝在內。故後半之義,可簡言以括之曰:一切皆是,于相不生。因不生,故皆是也。皆是而不生,則無明我見破淨,而實相般若之理體,朗然全現矣。」
「故前半部總判曰:約境明無住。至後半部所斷,乃俱生細惑。故其總判曰:約心明無住也。問:此中已明離念,豈非已是約心明乎?答:此有二義,前後不同。(一)此中雖已約心明,然尚屬于诠理。(即謂尚屬于開解。)入後乃是诠修。更于修中顯義,以補此中所未及。此前後不同處也。(二)此中先離粗念,…
《64 《在電腦上讀金剛經》(顧偉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