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搞清小乘名相基礎上的大乘名相及其分析(如龍樹的《大智度論》即爲典型),作爲佛教學者的基本功。就瑜伽學派而言,攝論和地論更是直接建立在真如緣起、五位百法、賴耶藏識等一整套繁複的名相之上,搞不清楚根本不得入門。
現在請看印度古德注《金剛經》時所用的名相--從統攝全文的「七義句」「十八住處」開始,「五種義」、「叁摩缽帝」、「二種法身」、「六種具足」、「四種有爲相」、「二種對治」、「二邊」、「叁種地」、「六因緣」、「七種大」、「六種應知」、「六種因緣」、「叁因緣」、「五陰行」、「五種隨所相應」、「叁種檀那」、「二種果」、「五邪取」、「十二障礙」、「四種因緣」、「二種方便」、「叁種無自性」、「叁種苦」、「五種勝功德」、「二種智」、「五種平等因緣」、「二種無我」、「二種正覺」、「五種眼」……不知古印度有無佛學名相辭典,那些法師要記住這麼多一套一套的名相,還真叫人佩服!
無著菩薩撰《金剛般若論》之時,佛法在古印度的流傳,一定已有衰象。否則,無著不可能以這樣的偈語結束全論--
下人于此深大法 不能覺知及信向
世間衆人多如此 是以此法成荒廢
不是「世間衆人」根性惡劣,實是平實的佛法被講得太玄虛、太深奧了!
比較而言,收入「《金剛經》專集」「經論」部分的六篇印度古德之疏論中,以《金剛仙論》名相最少,也就較易讀--然而,金剛仙這位「印度古德」,恰恰是打了問號的。
第一本中國式的注釋
釋子常謂:佛法與中國特別有緣。若在史的立場上,從文化特點的比較上入手,此題確可寫一本專著。
中國是一個富于曆史傳統的國家,自叁皇五帝以來,叁墳五典,詩書馬班,二十五史 不絕;中國又是一個富于學術傳統的民族,自春秋戰國而後,諸子百家,四書五經,經史子集博大精深。入華之佛學,幾經熏染,疊遭揚棄,很快就成爲中國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光說經典之注疏流傳,外在而言,一面是朝庭主持,《大藏》一編再編,至有二十六種《大藏》之稱;一面是個人撰述,佛經一注再注,令人有浩如煙海之歎。但在骨子裏,出世、思辨、神秘、煩瑣印度佛學,卻一步步地走向入世、實用、平和、簡捷。大而言之,中國佛教由格義、廣說名相而開宗立派,由八宗俱盛而禅淨合一,正是佛法中國化的大勢。小而言之,在《金剛經》的注疏中也深深地被打上曆史前行的烙印。
僧肇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注》,就是《金剛經》衆多的注疏中,第一部富于中國文化意趣的、裏程碑式的注本。
僧肇乃是鸠摩羅什的弟子。羅什之《金剛經》譯本,最受中國人的歡迎,流傳最廣;作爲羅什門下「四聖八俊」之一、後人稱之爲「叁論之祖」的僧肇,寫出第一部中國式的《金剛經注》,就不是偶然的事了。
鸠摩羅什是西域龜茲人,但他入長安之前,已在涼州待了十七年(晉太元十年﹝385﹞隨呂光入涼州,至弘治叁年﹝401﹞爲姚興迎入長安),以羅什之天資,他的中文修養一定很不錯了,這一點看羅什答慧遠問大乘大義之十八章,即可有深刻的印象。正因如此,他才能對當時中國的佛典翻譯狀況表示不滿:
「改梵爲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哕也。」
有姚興以帝王之尊鼎力相助,當時羅什于逍遙園的譯場,更是集中了一時俊傑--史載羅什譯《大品》時,譯場有五百余人;譯《法華》時,二千余人;譯《維摩》時,千二百人……恰如僧祐《出叁藏記集》所描述:
「于時四方義學沙門,不遠萬裏。名德秀拔者,才暢二公,乃至道恒、僧標、慧睿、僧敦、僧肇等叁千余僧,禀訪精研,務窮幽旨。」
因緣具會,什譯之《金剛經》,果然深具中國文化之神韻而流芳百世。作爲羅什得意門生,僧肇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注》,更是直接顯出佛法中國化的風貌。
僧肇系京兆人,俗姓張。家境貧困,以傭書爲業。日日繕寫,得以曆觀經史,備盡墳典。受當時玄風影響,特好老莊。但對老子《道德經》,曾有:「美則美矣,然期棲神冥累之方,猶未盡善」之歎,後讀《維摩經》,方「始知所歸矣」,因而出家。僧肇年方及冠,學通叁藏,已經辯鋒縱橫,名聲遠溢。後羅什至姑臧,肇從而師之,什嗟賞無極。又隨羅什入長安,同入逍遙園,協助詳定經論。僧肇以去聖久遠,文義舛雜,先人舊解,時有乖謬。及見羅什,時時咨禀,所悟更多。因于譯《大品》之後,著<般若無知論>二千余言。羅什讀後,謂肇曰:「吾解不謝子,辭當相挹。」廬山慧遠更盛贊曰:「未賞有也!」雖然僧肇英年早逝(《僧傳》雲叁十一歲),但天才漾溢,其《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注》已經完全擺脫印度舊注之模式,開出一代新風。
首先,在著作之結構方面,僧肇之《金剛經注》完全取中國之注經形式。印度古德之《金剛經》注,都是一篇篇獨立的文章,經文不時地以引文形式出現其中。而僧肇之《金剛經注》,則好象是在一本《金剛經》上,逐字逐句地寫下自己的理解、體會。可以想象--打開一本線裝書,其粗黑的大字,乃是《金剛經》之經文;而行間字裏的雙行夾注,才是僧肇的思想。
或許有人會說:這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中國人的書,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問題正在這兒!
以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爲標志,儒家經學成爲中國文化的主體、大宗。中國人之治學,從而中國文化的理論發展,都一以貫之地遵奉著孔老夫子「述而不作」的傳統,在對前人著作的論注诠疏中發揮自己的見解,其結果是理論形態的穩定和保守;形式上的僵化,當然會成爲思維的桎梏,這應是中國傳統文化繼承多于創新、因循多于變革的原因之一。
但是,面臨著外來的、從語言表達到思想方式都極端艱澀的佛法,第一要正確理解;第二要盡量消化;第叁,是最重要的,必須讓讀者清楚而容易地看到:哪些是經典原文,哪些是本人的理解發揮……應當承認,中國傳統的經注方式,乃是一極好的現成工具。僧肇之《金剛經注》,實是曆史的進步。
其次,是內容方面。僧肇之《金剛經注》已全然不見印度論著中令人目眩的名相事數了,代之而起的,是簡明扼要的、中國人的理解。茲舉數例如下:
釋「菩薩摩诃薩」--「虛心履道,謂之菩薩;曠濟萬物,摩诃薩也。」
釋「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萬法雖曠,略爲二科:一、衆生法,二、五陰法。法不自起,因緣故生;但是因緣,自性皆無。」
釋「住行」--「即明法空。謂法彌曠,略舉內則六度,外爲六塵,內外諸法,斯皆因緣無性;因緣無性,則心無停處,故應無住也。舍心無吝,謂之布施,無相可存,何吝之有?施爲六度之首,塵爲法生之基,二法皆空,于何不盡?既得法空,解明行立,無複退失,故言住。」
釋「發心」--「菩薩發心,義兼叁端:一化衆生,二修萬行,叁向菩提。」
釋「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佛人也,菩提道也,既無人法,誰得菩提乎?」
請看!接受了佛教的專用名詞,卻全然沒有繁複的名相事數。被解釋、歸納的是印度傳來的經文,而結論卻已經是直面人生的中國佛法了。
曆史地看,中國佛教經典之注疏,一直是有義疏和文疏二流--義疏者,明經大義,則不必逐句釋文;文疏者,隨文釋義,則重訓诂章句。是否可以認爲僧肇之《注》,即開《金剛經》文疏之頭?非也!細細玩味僧肇之《注》,形式上是逐句釋文,但內容上卻斷然擺脫了印度古風,往往是直示大義。就此而言,僧肇《金剛經注》兼顧文義,其意義在于「中國化」,後世只知依文作注之陋僧,何可望其項背!
集大成之吉藏《金剛般若疏》
嘉祥吉藏之《金剛般若疏》(又名《金剛經義疏》)乃是中國佛學史上,第一本集大成式的《金剛經》注疏。
時勢造英雄,吉藏所在之隋唐,正是中國佛教開宗立派,自覺成熟的時代。作爲般若學最重要的經典,《金剛經》爲各家所兼奉,百余年間,各宗之大家如智顗、吉藏、智俨、窺基、道氤、昙曠、宗密、知恩、慧淨等,都有《金剛經》論注問世。其中出現集大成者,當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問題在于,爲何不是別人,獨獨是嘉祥吉藏,雀屏中選,被冠以集大成之桂冠呢?
這,與吉藏的師承淵源有關。
因不是佛學史專著,這兒不便作長遠的追溯,而只能輕輕一點:中國的大乘空宗,就經典而論,歸結于「般若」、「四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之「叁論」加《大智度論》);就宗派而言,則以叁論宗爲正統;而這二條曆史線索,都是鸠摩羅什爲起點!所以,羅什被奉爲叁論宗中華初祖,而羅什一派法脈所傳,都與《金剛經》結下不解之緣。
作爲補充,這也是爲什麼是僧肇,而不是他人第一個作出中國式《金剛經注》的曆史因素。
羅什傳下,無論是日本人(日僧凝然之《內典塵露章》)所說的:道生--昙濟--河西道朗--僧诠--興皇法朗--嘉祥吉藏;還是中國學者(根據吉藏之《大乘玄論》)所考:遼東道朗--周颙--僧诠--興皇法朗--嘉祥吉藏。總之,嘉祥吉藏是鸠摩羅什之嫡傳、叁論宗之元臣,乃是不移之史實。(叁論宗至吉藏而大成,故嘉祥已前稱古叁論,又稱北地叁論;嘉祥已後謂之新叁論,又雲南地叁論。)
由此觀之,吉藏于《金剛經》特別熟悉、特有心得,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吉藏俗姓安,本安息人,祖世避仇,移居中國,後遷金陵而生藏。其父好佛,吉藏之名爲真谛叁藏所賜。吉藏七歲即就興皇法朗出家,年十四即習《百論》,及受具後,聲名益高。隋定江南,吉藏居會稽嘉祥寺十五年,世稱嘉祥大師。開皇末入長安,居日嚴寺,道俗雲集,聲振中原。後唐高祖入長安,于武德二年(619)置十大德,以統攝僧…
《64 《在電腦上讀金剛經》(顧偉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