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充時,曾用少林寺僧兵;更于武德九年(626)反對高祖意欲沙汰僧尼之舉;但這些都屬政治措施,並非信仰使之然。就政治立場全體而言,太宗絕對是以儒家正統治國,且視梁武、簡文爲反面教員,這一點,他自己說得再清楚不過:
「朕以無明于元首,期托德于股肱。思欲去僞歸真,除澆反樸。至于佛教,非意所遵……至若梁武窮心于釋氏,簡文銳意于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廟。及乎叁淮沸浪,五嶺騰煙,假余息于熊蹯,引殘魂于雀鷇。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傾而爲墟。報施之征,何其謬也。」【《舊唐書》】
「朕今所好者,惟在堯、舜之道,周、孔之教。以爲如鳥有翼,如魚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暫無耳。」【《貞觀政要》】
即使是從屬于政治的宗教政策,他也因姓李而自稱老子後裔,將佛教排在道教之後。其貞觀十一年(636)诏曰:
「朕夙夜夤畏,緬惟至道,思革前弊,納諸軌物。況朕之本系,出自柱下……自今以後,齋供行立至于講論,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庶敦本系之化,暢于九有,尊祖宗之風,贻諸萬葉。」【《集今古佛道論衡》】
貞觀十九年(645)春,玄奘大師載譽從印度歸來,太宗雖是征遼前夜,但也從百忙中抽出空來接見,從卯時談到酉時,意猷未盡,還令玄奘隨駕同行--然太宗的注意力,還是在政治(外交和了介西域印度的風土人情);所以當玄奘「固辭疾苦,兼陳翻譯」時,太宗顧左右而言他,推辭再叁,最後因玄奘固請,拉不下面子,才答應于弘福寺置譯場。
但當太宗征遼歸來,自感力氣不如往昔,老之將至,遂有憂生之慮,于是對佛教的態度漸漸轉變,與玄奘的關系也日益密切,《金剛經》之翻譯,就是即此因緣而成。
據玄奘弟子窺基大師述:
「貞觀二十叁年,叁藏隨駕玉華,先帝乖和,頻崇功德。共藏譯論,遍度五人,更問良因,藏令弘贊,遂製般若之序,名<叁藏聖教序>。其時太子亦製顯揚論序。當許雜翻經論,並贊幽靈,既有違和,不暇廣製也。于時帝問藏雲:『更有何善而可修耶?』藏報雲:『可執筆以綴般若。』帝既許之,藏便譯出,其夜五更叁點翻譯即了。帝索讀之,即遣所司寫一萬本。既不重綴,詞句遂疏,後欲重譯,無由改采前布也。」【19】《金剛般若經贊述》
唐太宗已一改往昔,度僧譯經、「頻崇功德」,親製<聖教序>之余,還請玄奘臨時趕譯《金剛經》,一夜而成,即寫一萬本弘布,真是因緣不可思議!
需要說明的是,上面窺基所說的譯本,乃是所謂「杜行顗廣本」,而現在一般流傳的玄奘譯《金剛經》,則是從大師所譯《大般若經》(第九會,第五百七十七卷)中輯出。但無論何本,其譯出均與唐太宗有直接關系。
(六)則天帝之于義淨譯本
武則天之稱帝,佛教乃是其一有力之外援、輿論工具(從《大雲經》稱則天是彌勒下生,到《寶雨經》辯「菩薩殺害父母」,耳熟能詳,不再贅言);故天後在位,大興佛事,理所當然。至于則天帝于佛法流傳,功焉過焉,史家自有論說;然義淨叁藏之譯經,得天後大力護持,則是事實。
義淨叁藏,生于河南範陽(今涿州),俗姓張,字文明。龆龀之年(十八歲,一說十五歲),辭親出家,史載其「仰法顯之雅操,慕玄奘之高風,有志西遊,未能諧願。暨登具之後,誓期必往。」至鹹享二年(671),義淨叁十七歲,壯志始酬,自廣州經水路到天竺,前後二十五年,曆叁十余國。于天後證聖元年(695)夏,攜梵本經律論近四百部,金剛座真容一鋪,並舍利叁百粒,回到中國。洛陽缁素,備設幢幡,兼陳鼓樂,在前導引。武則天親迎于上東門外,旋敕于佛授記寺安置所赉梵本,並令翻譯。
初,義淨叁藏與于阗叁藏實叉難陀共譯華嚴經,久視年後,方自翻譯自己帶來的經典。從天後久視元年(700),到睿宗景雲二年(711),十二年間,先後于福先寺、西明寺、薦福寺等處,譯出經律論五十六部,二百叁十余卷。于是就有了《金剛經》第六種流通譯本。
安史之亂之後,大唐帝國日漸式微;而後勿勿千年,或是外族入主(元、清),或是理學當道(宋、明),《金剛經》再也沒有出現過新的譯本。雖說因緣複雜,但除了沒有國師級的譯經大師之外,缺乏帝王之護持,不能不說是一原因。
禅入《金剛》
禅宗六祖慧能聞《金剛經》而赴黃梅見五祖弘忍,後作偈呈心,得傳衣缽;弘忍爲慧能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豁然大悟。于是乎,曹溪頓門,派流天下--此故事見于《壇經》,婦孺皆知!
想當年,達摩老祖一葦渡江,于少林寺面壁九年;慧可大師立雪斷臂,方得心傳;一線單傳,《楞伽》印心。叁傳至四祖道信,援《文殊般若》「一行叁昧」入《楞伽》,立「念佛心是佛」之安心法門,禅宗宗風,爲之一變。至五祖弘忍,即發揮《金剛般若》義旨,開「東山法門」,禅宗由此勃興,以致則天帝金口宣示「若論修道,更不過東山法門」。再經六祖慧能之集成,荷澤神會之奮鬥,《金剛經》「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之精義,化爲《壇經》「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之神魂--《金剛經》之與禅宗,關系可謂深矣!
大足元年(701)弘忍弟子玉泉神秀應召入京,則天帝親執弟子禮,恩隆無比,史稱其爲「兩京法主,叁帝門師」。神秀殁後,北宗門下依然人才濟濟,所謂升堂者七十,昧道者叁千,其中以義福(
-732)、普寂、景賢(660-723)、惠福四大弟子爲首,北宗聲勢,恰如宗密《圓覺經大疏鈔》所形容:「雄雄若是,誰敢當衡?」然而就是有人「不惜身命」,出頭與北宗爭峰,他就是慧能的弟子荷澤神會。神會打著南宗慧能「頓教」的旗幟,數番浮沈,最後終于如願以償。這實是一段複雜的故事,然其中很重要的一節,即是開元二十叁年(735),唐玄宗親注《金剛經》,「诏頒天下,普令宣講」。神會及時緊跟皇上,荷澤宗中,不但廣傳《金剛般若》,還將禅宗中傳統的衣缽傳授,改爲《壇經》傳宗--「若論宗旨,傳授《壇經》,以此爲依約……無《壇經》禀承,非南宗弟子也。」翻看《壇經》,開卷便是六祖聞《金剛》開悟、得《金剛》印心!故《壇經》傳宗即是《金剛》印心--從此以後,從教理到製度,《金剛經》與禅宗,密不可分矣!
但自稱「教外」之禅宗,嚴守「不立文字」之宗旨,故無論是曹溪傳下之荷澤宗、洪州宗、石頭宗,還是五代以後席卷天下的「五家七宗」,都沒有禅師去爲《金剛經》作注作疏。直到宋明以後,「文字禅」問世,充滿禅味的《金剛經》注疏,方才出現。
署名慧能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口訣》,很難令人相信真是六祖的口述,此點,本書已有專章論證。但該書末有宋元豐七年(1084)六月十日天臺羅適所撰「後序」,故最早之禅入《金剛》,當在宋代。
但完完全全以禅說《金剛》者,則始于明成祖之《金剛經百家集注大成》。該書號稱《百家集注》,實除所引叁數十家而已,然隨手拈來:六祖、川禅師、龐居士、傅大士、黃檗禅師、臨濟禅師、永嘉玄覺、逍遙翁、佛鑒禅師、龍濟和尚、晁太傅、徑山杲一、大陽禅師、雲門大師、圜悟禅師、慈受禅師、海覺元禅師、百丈禅師、廬山歸宗、馬祖道一……說是禅宗天下,實非虛言。
回頭再看明成祖之「禦製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集注序」:
「是經也,發叁乘之奧旨,啓萬法之玄微。論不空之空,見無相之相。指明虛妄,即夢幻泡影而可知;推極根原,于我人衆壽而可見。誠諸佛傳心之秘,大乘闡道之宗,而群生明心見性之機括也。」
「傳心之秘」、「明心見性」,全書主旨,不言而明。
另有二書,一是明曾鳳儀所著《金剛經宗通》,一是清徐發所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郢說》,單說書名,即可知作者是十足之禅徒,書是道地之禅書。
何爲「宗通」?
前文曾提及,早期禅宗以《楞伽》印心,「宗通」二字,即出該經:
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說通。我謂二種通,宗通及言通。說者授童蒙,宗爲修行者。
「說通」是言說的、初學的、啓蒙的、非究竟的;「宗通」方是自證離文字的、真實的、修行者的、根本的。本來,區別「教法」(佛說大小叁藏十二部教之聲名句文)和「證法」(聲聞、緣覺、佛叁乘各各自證之道法)而以「自覺聖智」爲目的,乃是一切佛法的通義。但達摩禅法「排小(乘)舍大(乘)、獨建一家」,特別拈出「宗通」與「說通」的對立,強調「宗通」高于「說通」,頗有直指成佛究竟之氣派。當然,就整體而言,達摩禅所持,還是「宗說俱通」之立場。
循此思路,後世禅宗則幹脆以「宗通」排斥「說通」:不破「說通」,無有「宗通」;破盡「說通」,方有「宗通」--這就是所謂的「頓悟」、「不立文字」。「宗通」二字,成爲禅宗之究竟成佛的代名詞,以之名書,何等醒目!
何爲「郢說」?
慧能的叁傳弟子,馬祖道一的學生章敬懷晖,有一名言:
「僧問:『心法雙亡,指歸何所?』師曰:『郢人無汙,徒勞運斤。』」
這兒禅師用了一個典故,語出《莊子.徐無鬼》,所謂「匠石運斤」是也--
「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斫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斫之,盡垩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
《莊子》原意是說匠石的技能固然高明,但更重要的是郢人與匠石之間的相互信賴,他們兩心息息相通,方能完成此驚人之舉。而懷晖禅師則反其意而用之--郢人鼻上本沒有白垩,哪裏需要匠石揮動他的大斧?--佛性本有,圓滿具足,不須外求,不必拭拂,只要直下承當,即心即佛!這馬上令我們想起六祖慧能的名言: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承此精神,即有禅宗之十六…
《64 《在電腦上讀金剛經》(顧偉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