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禅修者與內觀禅修法
這個著名大廳,曾聽過不少善知識,以多種不同的方式來介紹內觀禅(Vipassana,毗砵舍那)。它聽過從教理方面來談論它:說內觀禅可導致覺悟現存身心實相 —— 苦、無常、無我 —— 的一種直觀智慧,而達致直觀智慧的方法是七清淨 —— 即戒清淨、心清淨、見清淨、除疑清淨、見道非道清淨、見道知見清淨和見知見清淨。它也聽過從心理學的角度去探究內觀禅:引述意識、心的功能、深層心理學、空間/時間和其它類此的概念。甚至,我相信,它也曾聽過有人引用現代幾何學和拓樸學等技巧,從數理的角度去介紹內觀禅。因爲我本人並非理論家,也不是訓練有素的心理學家或數學家,我祇是一個實踐佛教內觀禅的禅修者,因此,不宜越軌從上述那些角度來談內觀禅。我想,我最佳的貢獻,祇好著重在內觀禅的實修領域內。
因此,今晚我打算從實際修行方面來和你們談內觀禅。我想從禅修者本身談起 —— 他的習性與傾向、他在實際修行上所遇到的問題和困難、他的微細憂慮與執著、以及他那隱微(難自覺)的自欺觀念。在談論過程中,我將引述孫倫古創大師(Sunlun Gu-Kyaung Sayadaw,以下簡稱孫倫大師)的內觀禅修法,來說明我的觀點。
禅修者的首要裝備,是一顆集中(有定力)的心。因爲,祇有集中的心才是淨化了的心。而且,祇有淨除了五蓋(五種禅修障礙)—— 貪愛、瞋恨、昏沈(懈怠)、煩亂(掉舉)和疑惑等,心才能妥善地運作,去認識和了解各種內觀智(Vipassana Insight)。
爲了開始讓心淨化,有需要爲心選一對象來專注。這些對象可分爲兩類:(一)禅修者身心以外的對象:如單色的圓盤、屍體,或者他每天所吃的食物等。(二)、禅修者的身心:指他的身體和心念。這其中的任何一種,都可以選作禅修對象,來培養心的集中力(定力)。
例如,可采用單色的圓盤爲對象。禅修者可將它放在約十呎外的適當距離,盤腿而坐,保持身體正直自然,面對色盤,凝視著它,眼睛不宜開得太大或太小。他認真地、堅決地讓心安穩地停留(安住)在色盤上,以便培養心的定力。他繼續這樣練習,直到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看到色盤的影像,這是取相(Uggaha-nimitta, Acquired image)。如果他繼續集中注意這個影像,便可得到一個更清晰的似相(Patibhaga-nimitta, Counter-image)。這個似相將會陪伴著心,如果他想在遠處看它,就能在遠處看到它;想要近看、左看、右看、內看、外看、上看、下看,他都能隨意地看到它。在得到這個似相後,禅修者若繼續精進,同時,以崇敬的態度來守護著這個似相,他將會變得更加熟練。如此適當地修習一段時間後,他會得到近行定(Neighbourhood Concentration)。得到近行定後,緊接著的便是安止定(或根本定)(Fixed Concentration or Jhana)。這種利用圓盤的修法,可以次第地生起四禅。
同樣地,禅修者也可以修習地遍、水遍、火遍等禅修對象。熱心地修習地遍的利益之一是:獲得神通後,他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而如履平地。如果他經由修習水遍而獲得神通,他可以招來雨水,或者讓水從身體湧出。如果他經由修習火遍而獲得神通,他可以生起煙火。但是,在今天這個時代,要證得這些神通並不容易。孫倫大師曾說:今非昔比了。現代人可以經由上述遍處的修法獲得定境,但是,要獲得神通,就非常困難了。比如說,有人修習地遍,當他熟習觀想地的取相和似相後,到一池塘,坐在池邊,入定觀想地遍;然後,看著池塘的水,用心意(意志力)使勁地將它變成地面,好讓他能在上面行走。他將會發現,那裏的水,最多祇能被觀想成半融化的雪泥,根本無法支撐他在上面行走。也許,其它國家的禅修者會做得好些。但是,我相信,一般而言,在今天這個時代,想獲得修習這些遍處的全部利益,是極之困難的。
另一組可選的禅修對象是:不淨的東西,如屍體或死亡。 可是,這種修法並不是完全沒有危險性的。我們可從孫倫大師和一位比丘的轶事來了解這一點。這位比丘習慣橫過寺院與墓園中間的小溪,到墓地去修習死屍觀。一天清晨,在他外出禅修時,孫倫大師遇到他,笑著對他說:「修安那般那念(Anapana-sati,觀呼吸)是不會有危險的。」可是,那位比丘並不在意話中暗示,繼續去修習死屍觀。一天傍晚,當他返回房間,打開房門,往裏面看時,突發出一陣恐怖的叫喊聲來。他看到一具屍體,正躺在門檻上。其實,這具屍體,祇不過是他的禅修對象(死屍)在心中的取相而已。當孫倫大師聽到這件事時,微笑著說:「修安那般那念是不會有危險的。」
我們也可以經由分析四大元素來禅修。地大的本質是堅硬性(Hardness)、結實性(Strength)、濃厚/密集性(Thickness)、固定/不動性(Immobility)、安穩性(Security)和支撐性(Supporting)。水大的本質是滲漏性(Oozing)、潮濕性(Humidity)、流動性(Fluidity)、滴流性(Trickling)、彌漫性(Permeation)、增大性(Increasing)、躍動和凝聚性(Leaping and Cohesion)。火大的本質是變熱性(Heating)、溫暖性(Warmth)、蒸發性(Evaporation)、成熟性(Maturing)、耗盡性(Consuming)和緊握性(Grasping)。風大的本質是支撐性(Supporting)、寒冷性(Coldness)、進出性(Ingress and Egress)、易動性(Easy Movement)、下延性(Reaching Low)和緊握性(Grasping)。禅修者先簡略地掌握這四大元素的特性,然後再經由審思和反省去深入地分辨它們的本質。但是,我們會發現:雖然經過了詳述四大元素的重要特性,我們還是很難在體內去分別它們的。它們很難被直接把觸,我們必須以間接的方式,透過不斷的重複念誦,以及強迫自己了解這四大的本質。我們必須先從觀念上去了解它們,得到這種觀念上的了解後,禅修者往往誤會,以爲自己已經達到這種修法的最高境界了。其實不然,真正的了解並非可以由我們所創造出來的四大元素觀念來達成的,而是要用心直接把觸到它們本身的實相。它們真實的本質是超越了觀念和邏輯思考的。
身體的姿勢也可作爲培養定力的良好對象。例如:禅修者可設法念念留意(專注)自己當下的行、住、坐、臥、屈、伸、大小便溺等動作。這些姿勢都是動態的,它們進行的過程是絕不會混淆不清的。如果我們能夠如實地把觸到各種姿勢,我們的心便能得到相當的淨化。然而禅修者應該要考慮:究竟應該把各種身體的姿勢作爲禅修的主要對象好呢?還是把它作爲是在放下其它的主要對象時,在較寬松的時段裏修習時的次要對象爲佳?
以上所提到的,都是正當的禅修對象。它們全部都包括在《清淨道論》的四十種業處 (禅修對象) 和《大念處經》中,大部份的業處在這兩書都有記載。它們都能引導禅修者趨向或深或淺的定力。禅修者可以適當地應用它們,以獲得他所需要的定力。但是,如果禅修者能采用一個可以直接引導他達到最終目標的方法去修行,也許是一個較爲理智的做法。這個目標就是修習內觀禅所得的解脫智慧。
其實,有兩種培育心智的修行方式:止禅(Samatha)和內觀禅(Vipassana)。止禅可導致平靜與安甯。而內觀禅則能達致領悟實相的直觀智慧及緊隨其後的解脫。止禅與我們爲自己所創造的事物有關,而內觀禅卻與事物本身的實相有關。由于止禅所屬的領域是我們爲自己所創造的事物,因此,能夠達到定境的禅修對象,也是我們爲自己所創造的事物。色盤的觀想是我們爲自己所創造的;不淨的觀想是我們在內心想象出來的;四大元素的性質,都是我們爲了要掌握它們而創造出來的觀念。即使是在走時想到走,彎腰時想到彎腰,接觸時想到接觸,都是我們爲了要更容易掌握到各種姿勢的實際現象,在心中創造出來的概念。任何我們爲自己方便所創造出來的事物,都可以作爲止禅的禅修對象。任何我們所塑造出來的人工製品 —— 無論任何的想法、觀念、思維和概念,都能導向定境。止禅本身並沒有什麼錯處,止禅的修習是正當的。甚至,有很多理由,值得我們去推薦它。可是,止禅是不同于內觀禅的。因此,想得到止禅成果的人,可以修習止禅;想得到內觀禅成果的人,就必須修習內觀禅了。不管是先修習止禅,再轉修內觀禅;或者是直接修習內觀禅,想要解脫,內觀禅是遲早都要修習的。到底禅修者是想先修習止禅,然後轉修內觀禅,還是想立即修習內觀禅,這是他自己的抉擇。我身爲一個內觀禅的禅修者,是不宜太過熱心地去迫他立即作出選擇的。孫倫大師曾說:「人通常都會做他自己所喜歡做的事,因爲,做著他自己所喜歡做的事時,他不會覺得煩擾。」
問題是:如果我們平常就習慣于創造觀念來掌握四大元素的特性;如果我們通常就習慣于製造行走、彎腰、接觸等概念來幫助我們更容易去了解身體的各種姿勢;如果我們的心總是傾向于創造想象和觀念,我們有可能如實地把觸到種種過程的實相嗎?是否可以不必套上種種觀念來了解這些過程呢?答案是:如果一定要借助觀念和思想來了解這些過程的話,那麼,我們就永遠無法直接地把觸到這些過程實相,而且,也不可能有解脫之道和解脫知見。但是,因爲直接把觸過程本身的實相是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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