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自化。故曰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此重在以字。前雲衆人皆有以。以,如春秋以某師之以。謂左右之也。此其上不用智,故民易治耳。然民之難治者,皆用智之過也。足知以智治國者,反爲害也,乃國之賊。不用智而民自安,則爲國之福矣。人能知此兩者,可爲治國之楷式也。楷式,好規模也。苟能知此楷式,是謂之玄德矣。玄德,謂德之玄妙,而人不測識也。故歎之曰,玄德深矣遠矣。非淺識者所可知也。民之欲,火馳而不返。唯以此化民,則民自然日與物相反,而大順于妙道之域矣。語曰,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猶有智也。況玄德乎。
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爲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注】此教君天下者,以無我之德,故天下歸之如水之就下也。百川之水,不拘淨穢,總歸于江海。江海而能容納之,以其善下也。此喻聖人在上,天下歸之,以其無我也。欲上民,必以言下者。言者,心之聲也。故君天下者,尊爲天子。聖人虛心應物,而不見其尊,故凡出言必謙下。如日孤寡不谷,不以尊陵天下也。欲先人,必以身後之者。身者,心之表也。君天下者,貴爲天子,天下推之以爲先。聖人忘己與人,而不自見有其貴。故凡于物欲,澹然無所嗜好,不以一己之養害天下也。重者,猶不堪也。是則聖人之心,有天下而不與。故雖處上,而民自堪命,不以爲重。雖處前,而民自遂生,不以爲害。此所以天下樂推而不厭。蓋無我之至,乃不爭之德也。此爭非爭鬥之謂,蓋言心不馳競于物也。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莊子所謂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忘己難。此則能使天下忘己,故莫能與之爭耳。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我有叁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叁曰不敢爲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爲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注】此章老子自言所得之道至大,世人不知,其實所守者至約也。道大,如巍巍乎惟天爲大,蕩蕩乎民無稱焉,言其廣大難以名狀也。不肖,如孔子雲不器。大史公謂孟子迂遠而不切于事情之意。即莊子所謂大有徑庭,不近人情也。此蓋當時人見老子其道廣大,皆如下文所雲,以勇廣器長稱之,且不得而名,故又爲不肖,即若孔子稱之猶龍也。故老子因時人之言,乃自解之曰,天下人皆謂我之道大,似乎不肖,無所可用。惟其大,所以似不肖耳。肖者,與物相似。如俗雲一樣也。若肖,作一句。久矣其細,作一句。倒文法耳。謂我若是與世人一樣,則成細人久矣,又安得以道大稱之哉。下文釋其大之所以。謂世人皆見其物莫能勝我,遂以我爲勇。見我寬裕有余,遂以我爲廣。見其人皆推我爲第一等人,遂以我爲器長。器者,人物之通稱也。以此故,皆謂我道大,其實似無所肖。殊不知我所守者至約。乃慈,儉,不敢爲天下先,叁法而已。慈者,並包萬物,覆育不遺,如慈母之育嬰兒。儉者,啬也,有而不敢盡用。不敢爲天下先者,虛懷遊世,無我而不與物對。然以慈育物,物物皆己。且無己與物敵,物自莫能勝矣。故曰慈故能勇。心常自足,雖有余而不用,所處無不裕然寬大矣。故曰儉故能廣。物我兩忘,超然獨立,而不見有己以處人前。故人皆以我爲畸人,推爲人中之最上者矣。故曰不敢爲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以此故,皆以我爲道大似不肖耳。以我所守者如此,即前所雲我獨異于人,而貴求食于母也。以此叁者,乃大道之要妙耳。且今世人,舍慈而言勇,舍儉而言廣,舍後而言先,死矣。此死字,非生死之死,如禅家所雲死在句下。蓋死活之死,言其無生意也。以世人不知大道之妙,但以血氣誇侈爭勝做工夫。故一毫沒用頭,皆死法,非活法也。且此叁者之中,又以慈爲主。不但學道,即治天下國家莫不皆然。若以戰則勝,以守則固,故王師無敵,民效死而勿去,皆仁慈素有所孚,故爲戰勝守固之道。此所謂道之真以治身,其緒余以爲天下國家。以天地之大德曰生。故天將救斯民,而純以慈衛之。故聖人法天利用,而以慈爲第一也,世俗惡足以知之。故知治世能用老氏之術,坐觀叁代之化。所以漢之文景,得糟粕之余,施于治道,回超百代耳。此老子言言皆真實工夫,切于人事,故雲甚易知易行。學人視太高,類以虛玄談之,不能身體而力行,故不得其受用耳。惜哉。
善爲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爲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注】此言聖人善于下人,以明不爭之德,釋上叁寶之意也。一章主意,只在善用人者爲之下一句。乃假兵家戰勝之事,以形容其慈,乃不爭之至耳。士者,介胄之士。武者,武勇。然士以武爲主。戰以怒爲主。勝敵以爭爲主。叁者又以氣爲主。況善于爲士者不用武。善于戰者不在怒。善于勝敵者不必爭。即前所雲以慈用兵也。意謂武怒爭叁者,獨兵事所必用。若用之而必死,故善者皆不用。何況常人,豈可恃之以爲用耶。乃驕矜恃氣,不肯下人,故人不樂其用,乃不善用人耳。故古之善用人者,必爲之下,即此是謂不爭之德也。若以力驅人,能驅幾何。若以下驅人,則天下歸之。是以下用人,最有力也。所謂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以其有力也。是謂配天古之極者。幹天,坤地。若天地正位,則爲否,而萬物不生。若幹下坤上,則爲泰。是知天在上而用在下也。聖人處民上而心在下,可謂配天之德。此古皇維極之道,置百姓于熙皞至樂之中。斯豈不爭之德以治天下,而爲力之大者與。此章主意,全在不用氣上做工夫。即前雲專氣致柔,能如嬰兒。純和之至,則形化而心忘。不見物爲對,則不期下而自下矣。殆非有心要下,而爲用人之術也。然學人有志于謙德,則必尊而光,況聖人無我之至乎。
用兵有言、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音杭戶剛反)。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兵者五兵器械謂戈矛殳戟幹也)。禍莫大于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注】此重明前章不爭之德,以釋上叁寶以慈爲本之意也。然慈,乃至仁之全德也。所謂大仁不仁。以其物我兼忘,內不見有施仁之心,外不見有受施之地。故凡應物而動,皆非出于有心好爲,蓋迫不得已而後應。故借用兵以明慈德之至也。何以知之。且如古之用兵者有言曰,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以此觀之,足可知也。古之用兵,如涿鹿孟津之師是也。兵主,如春秋征伐之盟主。蓋專征伐,主于兵者,言以必爭必殺爲主也。客,如諸侯應援之師。本意絕無好殺之心。今雖迫不得已而應之,然亦聽之待之,若可已則已。以無心于功利,故絕無爭心,所以進之難而退之易。故曰不敢進寸而退尺。言身進而心不進,是以退心進也。以無爭心,故雖行而如不在行陣,雖攘而若無臂之人。仍,相仍,猶就也。言彼以我爲敵,而我以彼爲敵也。雖就,亦似無敵可對。雖執,猶若無兵可揮。戒懼之至,而不敢輕于敵。由不敢輕敵,所以能保全民命,不傷好生之仁。然禍之大者莫大于輕敵。以輕敵則多殺,多殺則傷慈,故幾喪吾寶矣。抗兵,乃兩敵相當,不相上下,難于決勝。但有慈心哀之者,則自勝矣。何則,以天道好生,助勝于慈者也。由是觀之,兵者對敵,必爭必殺以取勝。今乃以不爭不殺而勝之,蓋以慈爲本故也。足見慈乃不爭之德,施于必爭地,而以不爭勝之,豈非大有力乎。用之于敵尚如此。況乎聖人無物爲敵,而以平等大慈,並包萬物,又何物而可勝之耶。故前雲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此章舊解多在用兵上說,全不得老子主意。今觀初一句,乃借用兵之言。至輕敵喪寶,則了然明白。是釋上慈字,以明不爭之德耳。
吾言甚易知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彼褐懷玉。
【注】此章示人立言之指,使知而行之,欲其深造而自得也。老子自謂我所言者,皆人人日用中最省力一著工夫。明明白白,甚容易知,容易行。只是人不能知,不能行耳。以我言言事事,皆以大道爲主,非是漫衍荒唐之說。故曰言有宗,事有君。宗,君,皆主也。且如一往所說,絕聖棄智,虛心無我,謙下不爭,忘形釋智,件件都是最省力工夫,放下便是,全不用你多知多解。只在休心二字,豈不最易知最易行耶。然人之所以不能知者,因從來人人都在知見上用心。除卻知字,便無下落。以我無知無識一著,極難湊泊,所以人不知我耳。故曰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然無知一著,不獨老子法門宗旨,即孔子亦同。如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此豈不是孔聖亦以無知爲心宗耶。此夫子見老子後,方得妙悟如此。故稱猶龍,正謂此耳。然以無知契無知,如以空合空。若以有知求無知,如以水投石。所以孔老心法,千古罕明。故曰知我者希。若能當下頓悟此心,則立地便是聖人,故曰則我者貴。則,謂法則。言取法也。聖人懷此虛心妙道以遊世。則終日與人周旋,對面不識。故如披褐懷王。永嘉雲,貧則身常披縷褐,道則心藏無價珍。此一章書,當在末後結束。蓋老子向上一往所言天人之蘊,至此已發露太盡,故著此語。後章只是要人在日用著力做工夫,以至妙悟而後已。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注】此承上言惟無知,是以不我知。恐人錯認無知,故重指出無知之地也。然世人之知,乃敵物分別之知,有所知也。聖人之知,乃離物絕待,照體獨立之知,無所知也。故聖人之無知,非斷滅無知,乃無世人之所知耳。無所知,乃世人所不知也。世人所不知,乃聖人之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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