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不從“一念心”之自因而生的推撿過程等價地轉換成證明“一念心”不從“六根”、“六識”而生的推撿過程,再等價地轉換成證明“六識”不從“六根”而生的推撿過程。這個“六識”不從“六根”而生的推撿過程是這樣的:
1、如果“六根”能生“六識”,或“六識”能從“六根”而生,那麼,“六根”是本具“六識”而能生“六識”呢?還是“六根”本不具“六識”也能生“六識”?如果“六根”本具“六識”,那麼,“六根”既然已本具“六識”,那還用再生“六識”嗎?可見,“六識”並非從“六根”而生。再者,如果“六根”本不具“六識”也能生“六識”,那麼,那此本不具“六識”的事物(比如石頭、花草等)也能生“六識”,而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總之,不管“六根”本具還是不具“六識”,“六根”都不能生“六識”。
2、“六根”本具或本不具“六識”都不能生“六識”,那麼作爲一種中間狀況,“六根”是不是可能具有“識性”而能生“六識”呢?智顗認爲這也不可能,因爲所謂“識性”就是“六識”的“識性”,“六根”若具“識性”,實際上也就是具“六識”。前面已言,“六根”具“六識”意味著“六識”不從“六根”而生,據此可知,“六根”即使具“識性”亦不可能生“六識”,更何況“六根”不具“識性”!
根據以上兩條推撿,智顗得出了“六識”不從“六根”而生的結論,而這個結論,實際上也就是“一念心”不從“一念心”之自因而生,因爲“六根”、“六識”與“一念心”這叁者是一體的。
(二)“一念心”不從“塵”之他因而生。
智顗說:“若言心不自生,塵來發心故有心生,引經雲:有緣思生,無緣思不生。若爾,塵在意外,來發內識,則心由他生。今推此塵爲是心故生心?爲非心故生心?塵若是心,則不名塵,亦非意外,則同自生。又二心並則無能所,塵若非心那能生心,如前破。若塵中有生性是故生心,此性爲有爲無?性若是有,性與塵並,亦無能所;若無,無不能生。如是推求,知心畢竟不從塵生”。
“一念心”既不從“一念心”之自因而生,也就是“一念心”不從“六根”、“六識”而生,既然如此,那麼“一念心”是不是從“六塵”而生呢?智顗認爲“一念心”亦不從“六塵”而生,其推撿過程如下:
1、“六塵”如果就是“一念心”本身,那麼“一念心”從“六塵”而生實際上也還是從“一念心”之自因而生,而不是從“六塵”之他因而生;“六塵” 如果與“一念心”共存于一體,那麼兩者遂無能所分別,“六塵”亦不可能生“一念心”。“六塵” 如果與“一念心”沒有任何關系,那麼“六塵”也不可能生“一念心”。
2、是不是“六塵”中有“生性”而能生“一念心”呢?非也!“六塵”中如果真有“生性”,那麼“六塵”與“生性”之間遂無能所之別。“六塵”與“生性”之間既無能所之別,“六塵”又何以能生“一念心”呢?再者,“六塵”中如果沒有“生性”,那麼“六塵”當然也就不能生“一念心”。
根據以上兩條推撿,智顗得出了“一念心”不從“塵”之他因而生的結論。
(叁)“一念心”不從“一念心”與“塵”的自他共因而生
智顗在推撿“一念心”不從“一念心”與“塵”的自他共因而生過程中,將“一念心”具體化爲“六根”,並論證“一念心”不從“六根”與“六塵”的自他共因而生,他說:
“若根塵合故有心生者,根塵各各有心故合生心?各各無心故合生心?若各各有,合則兩心生,墮自他性中。若各各無,合時亦無,譬如鏡面各有像故合生像?各無像故合生像?若各有像,應有兩像;若各無像,合不能生。若鏡面合爲一而生像者,今實不合,合則無像,若鏡面離故生像者,各在一方則應有像,今實不爾,根塵離合亦得如是。如是推求,知心畢竟不從合生。又根塵各有心性,合則心生者,當檢此性爲有爲無,如前破。”
如果“一念心”是從“六根”與“六塵”相合而生,那麼,究竟是“六根”與“六塵”中各各含有“一念心”故而兩者相合能生“一念心”呢,還是“六根”與“六塵”中各各不含“一念心”兩者相合也能生“一念心”?若是“六根”與“六塵”各各含有“一念心”,那就不存在兩者相合生“一念心”的問題,因爲原本就存在兩個“一念心”;若是“六根”與“六塵”都不含有“一念心”,那兩者即使相合也不能生“一念心”,這就好比有兩面鏡子,如果兩面鏡子中各有像,那麼兩者相合應有兩像;如果兩面鏡子中都沒有像,那麼即使兩者相合也不可能有像。依托這個比喻,智顗斷定“一念心”不從“六根”(“一念心”)與“六塵”自他相合的共因而生。
(四)“一念心”不從離“六根”與“六塵”的無因而生
智顗說:“若根塵各離而有心生者,此是無因緣生。爲有此離?爲無此離?若有此離,還從緣生。何謂爲離?若無此離,無何能生?若言此離有性,性爲有爲無?若性是有,還從緣生,不名爲離;若性是無,無何能生?如是推求,知心畢竟不從離生。”
如果離開了“六根”與“六塵”也能生“一念心”,那麼這“一念心”便是從無因而生。然而,細想一下,“離”本身不也是一種因緣嗎?不也是一種生“一念心”之因嗎?可見,“一念心”從“離”而生,其實質還是從因緣而生,而不是從無因而生。反過來,若無此“離”,無何能生?也就是說,無“離”亦不能生“一念心”。再者,是不是“離”有“生性”而能生“一念心”呢?“離”若有“生性”,那麼這“生性”也是因緣,從而“離”有“生性”而生“一念心”還是從因緣而生,而非從無因而生。“離”若無“生性”,那麼,既然無“生性”,“離”又何以能生“一念心”呢?如此這般地反複推撿,智顗認爲“一念心”亦不從無因而生。
經過以上看起來頗爲複雜的“四句推撿”,智顗論證了“一念心”不從自因、他因、共因和無因而生,即“一念心”之不生,從而從“不生”的角度破了“一念心”,這就是智顗所創立的“十乘觀法”破法遍方法之一。
四、代結語:梶山雄一對“四句推撿”的評述
梶山雄一在《龍樹之邏輯》一文中把“四句推撿”稱爲“四句否定”,並對其作了如下的評述,他說:
事物,不管是什麼樣的,不管是在哪裏的,一定不由自身而生,不由其他東西而生,不由自他兩者而生,又不由無原因而生。
所謂事物由自身而生,譬如壺由自身而生,其意思指原因與結果完全是同一。所謂由其他的東西而生,是結果由與它不同的東西而生,譬如壺由粘土而生,這粘土對壺來說,是一他者。此中,原因與結果是在相異的關系中。
倘若原因即是結果自體,與結果是同一的話,則便會出現“壺由壺自身而生”的不合理說法了。又,倘若這同一性是生起的作用的本質,則壺便會恒常地無限地繼續不斷由其自身生起了。但如原因異于結果,則兩者變得無關系了,故壺當亦可以由絲而生了。絲與粘土,對于壺來說,都是他者,故是相同哩。
此中,《中論》的思想家亦結合著數論學派的學說來解釋“由自身而生”一點。這學派主張有萬物的根本原因,這亦當說爲是質量性的世界原因。這根本原因若與作爲個人的靈性的純粹精神--這是複數的--相交涉,則會使自己變異,以世界中任何東西的姿態展現出來。金塊雖變爲王冠、神像、灑器,但卻恒常不失其自身的本質;根本原因亦是那樣,它存在于所有東西中,而不變其本質。依這個思考方式,原因與結果可以說是同一的。不過,這學派只認爲原因變異爲結果,而以結果的形態展現出來,並未如龍樹那樣,說事物由其自身生起。龍樹在《中論》(1·1)頌中說“由自身而生”時,大抵是考慮過數論學派的意思的,但他並未具體地忠實地重複這個意思;他是把“由自身而來的生起”一事,還原到最素樸的、最具有原則性的形態而加以批判哩。
關于(由他物而來的生起)亦可同樣說。勝論學派認爲,當原因集合而成結果時,這結果完全是新的,原來不存在的。因此,粘土之于壺,絲之于布,都是他者。不過,這學派亦未說結果是由完全無關系的人者而生起。相反地,它說是由他者生起,這他者具有生起結果的可能性或潛力。
數論學派的自因,勝論學派的他因,對結果來說,都不是絕對的自身,絕對的他者,無甯是,它們又是自身又是他者哩。可以說,這與作爲第叁原因的“自他二者”是一致的。所謂自他二者,即是在很多原因中,有某東西是其自身,其他東西則是他者的意思。換言之,這即是在很多原因與條件的集合的意思,或是一個原因,其中一部分是自己,另一部份是他者的意思。
對于原因的集合一點,龍樹提出這樣的問難。在這個集合全體中,一個一個的部分中,都找不到結果;此中,原來不存在的結果,是怎樣生出來的呢?《中論》的(1·1)頌的注釋者以爲,“自他二者”這第叁原因,由于具備有第一的自因與第二的他因所有的困難,故亦不能成立;他們的說法,是理所當然的。
至于那些不存在于多數的原因、條件的集合中的東西,作爲結果而生起,可視爲“沒有原因而生起”的情況。沒有原因而生起,即是由“又不是自身又不是他物”而生起;這等于由非存在而生起。事物由非存在或偶然地生起,並不是因果關系的合理解釋。
注釋者清辨作這樣的解釋:所謂無因即含惡因,家有惡妻的男子歎息說:“我沒有妻子哩”,便是這種情況了。基于這樣的解釋,清辨即把一些論點,視爲第四種的無因生的情況而批判之。這些論點包括以神或純粹精神、根本原因、時間等爲萬物的原因的思考方式與以事物都是自然地形成的偶然論。此中,我們可以看到清辨時期(六世紀)學界方面的說法和中觀派與它們的論爭。不過,月稱反對清辨這個注釋,他以爲這些惡因應列入自他因中,並應該受到批判。
注釋:
①、 指世間的種種有生、住、異、滅四相的“有爲法”,而非指“無爲法”(也就是“空”)。
② 、比如丁福保在《佛學大辭典》中解釋“四句推撿”詞條時就是這樣做的,他說:“以自因、他因、共因、無因之四句推撿有爲法,以證諸法之不生不可得也,例如夢爲蝴蝶,此夢中之蝶,若由自生,則無夢,蝶可自生;若由他夢而生,則夢常生蝶;若蝶之自因與夢之他因,自他俱生,則自他各無生因,何由相合得生;若無自他而生,則如虛空,並無自他可常生蝴蝶,如是而推,諸法便爲不生不可得也。”(見丁福保《佛學大辭典》,上海書店1995年12月版,第756頁中、下)佛學家以“夢中的蝴蝶”爲例來解釋“四句推撿”,極有可能是受《莊子·齊物論》中的“莊周夢蝶”故事的影響,該故事曰:“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③、 《大正藏》第30卷,第1頁中。
④ 、同上,第1頁下。
、星雲大師說:“八不,主要在破衆生的自性執,也就是說,緣起的諸法,其當體性空不可得,但是凡夫、外道及有所得的行者不能體認一切法空,總執有實在性的法,從常識上的實在,到形而上的實在,不能超脫自性妄見。此自性見,在時間上,即有常見、斷見;在空間上,則有一見、異見;在時間的運動上,則有去、來執;在法的當體上,則有生、滅執。”參見星雲編著《佛光教科書·2·佛教的真理》,臺灣佛光出版社1999年10月版,第152頁。
、《大正藏》第30卷,第1頁下-第2頁上。
、同上,第2頁中。
、同上。
、《大正藏》第46卷,第63頁下。
、智顗有所謂的“一念叁千”之說,意思是衆生的“一念心”即具叁千種世間。所謂“介爾”,形容一念心之極微弱。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五之叁曰:“介者,弱者,謂細念也”。
、所謂“叁假”即是“謂因成假、相續假、相待假。法塵對意根生一念心起,即因成假;前念後念次第不斷,即相待假;待余無心知有此心,即相待假。上因成約外塵內根;相續但約內根;相待,豎待滅無之無,又橫待叁無爲之無心也。”(見《大正藏》46卷63頁上)簡單地說,因成假系指“一念心”是由根塵“因緣和合”而成的,無自性故而爲假;相續假系指“一念心”是前念後念相續,沒有定性,故而爲假,此猶如西哲名言“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面對相續流動的河水,我們難以把捉到;相待假系指“一念心”總是相待于別的東西而言的,故而爲假,若是離開了相待的東西,便無所謂“一念心”,這就好比長是相待于短而言的,若離開了短,也便無所謂長。
、《大正藏》第46卷第63頁下-64頁上。
、而不是指“八識”。“八識”是唯識論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它由“六識”(叫“前六識”)再加上第七末那識和第八阿賴耶識所組成。
、《大正藏》第46卷,第64頁上。
、同上。
、同上。
、見吳汝均編著《佛學研究方法論》,臺灣學生書局民國72年3月版,第289-292頁。這裏是全文照錄。
《論佛教的“四句推撿”》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