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鏡錄》的中觀思想
唐思鵬
內容提要:五代吳越國高僧延壽大師編集百卷《宗鏡錄》的主要宗旨是:藉教悟宗,由宗攝教。藉教悟宗者,由佛語而悟入心宗;由宗攝教者,一切佛語以心爲宗。由佛語而悟入心宗者,故廣引天臺、唯識、賢首、中觀諸宗的教理思想,以成其對心宗的“圓信”;一切佛語以心爲宗者,將一切事理、性相、空有、真俗等思想鹹歸于宗鏡之中(由心宗統攝諸宗)。本文正是在這種“藉教悟宗、由宗攝教”的原則下,圍繞著《宗鏡錄》中引述有關“中道、二谛、畢竟空”等一系列中觀方面的思想,進而以諸法不離心,以心攝諸法的觀點,從“一心中道彙釋中觀中道、以方便門論述真俗二谛、以心境俱空彙釋中觀的畢竟空”叁個方面,對《宗鏡錄》的中觀思想作了考察,從而可以窺見延壽心宗思想與中觀思想的交涉與融通。
關鍵詞:《宗鏡錄》 中觀 中道 二谛 畢竟空
前 言
中觀思想主要以破執遣相、顯現諸法離言無相的不二實相爲宗。在古印度與法相唯識思想並列,屬于大乘佛教中具有較大影響的緣起無我思想的一個宗派。
東晉年間隨著羅什來華對般若經典及龍樹、提婆論著的翻譯和弘傳,中觀思想也就隨之傳到了中國,後在中國漢族地區形成了叁論宗,其著名的代表人物有僧肇、僧诠、法朗、吉藏等。同時龍樹的中觀學說也是中國天臺宗、華嚴宗和禅宗的立論依據。吉藏的弟子慧灌還把叁論宗傳到朝鮮、日本,後在日本尤其是奈良時期産生了較大的影響。
中國曆史上南北朝及隋朝時期,佛教思想非常活躍,佛教發展到唐代的初唐和中唐時期,更是達到了顛峰,唯識宗、華嚴宗、律宗、密宗等許多大乘宗派,都是在這一時期建立形成的。
不過在唐末五代時期,佛教由興盛而轉趨衰落,唐武宗李炎(840—846)滅佛和五代後周世宗柴榮(954—959)廢佛,使佛教受到了沈重的打擊,加上唐末長期戰亂,遂致曆代高僧大德的文論章疏,摧殘殆盡,各種經論,多遭湮滅。
當時除了這些外部因素對佛教的生存與發展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外,佛教自身、尤其是禅宗內部也存在著許多問題。如法眼宗創始人清涼文益禅師在其所著的《宗門十規論》裏對當時禅門的弊端述有十個方面:“第一、自己心地未明,妄爲人師;第二、黨護門風,不通論議;第叁、舉令提綱,不知血脈;第四、對答不識時節,兼無宗眼;第五、理事相違,不分濁淨;第六、不經淘汰,臆斷古今言句;第七、記持露布,臨時不解妙用;第八、不通教典,亂有引證;第九、不關聲律,不達道理,好作歌頌;第十、護己之短,好爭勝負。”[1]
正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五代吳越國著名高僧延壽(904—975)才召集慈恩、賢首、天臺、叁論等諸宗學人,廣搜博覽,輯錄印度、中國聖賢二百人之著書,而成《宗鏡錄》一百卷,九十余萬言。並在“《引證章》中引證了大乘經120種,諸祖語120種,賢聖集60種,共300種。”[2]
由此可知,延壽便是基于上述兩點原因而編集《宗鏡錄》的了。一是可以保存部分重要的尤其是曆代高僧大德的一些文論章疏,“如: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的兩段法語,都未見于《景德傳燈錄》、《古尊宿語錄》等書。此外在《問答章裏》所引用的《中論玄樞》、《唯識義鏡》等書,現在皆已失傳,幸賴《宗鏡錄》保存了一點資料,還能從而想見原書的大概。”[3] 呂澂也說:“就佛家義學方面來看,賢首、天臺、慈恩等宗經過會昌破佛以後,即顯得十分微弱,只能抱殘守缺,到五代,就更爲衰落,其中尤以天臺爲嚴重。……因此,在延壽主持下,叁家學者所商討到的不同議論,其水平是不夠理想的,不過在當時已是難能可貴的了。由此編成的《宗鏡錄》雖受到限製,仍能夠保存一些材料下來,特別是關于法相、唯識一方面的。因爲慈恩宗一開始即未得著發展,幸而通過《宗鏡錄》的流傳,直到明末,義學見解已很淺陋了,但還能大談相宗,這就全靠《宗鏡錄》中保存的材料。此錄對後世的影響,于此也可見一斑。”[4]二是可以補救當時禅宗學人空疏不通教理的弊病。尤其是第二點是延壽編集《宗鏡錄》的主要原因。如《宗鏡錄》卷四十叁雲:“近代相承,不看古教,唯專己見,不合圓诠。”[5]卷六十一又雲:“今時學者,全寡見聞,恃我解而不近明師,執己見而罔披寶藏。故茲遍錄,以示後賢,莫踵前非,免有所悔。”[6] 在這兩段文裏,延壽把編集《宗鏡錄》的原因,說得非常明白了。
再者《宗金錄》廣引佛言祖語,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要說明教與宗是不二的,所謂“經是佛語,禅是佛意,諸佛心口,必不相違。”[7] 此中佛語是法印,佛心是心印。法印是勘定教法真僞的標准,心印是勘定學人迷悟的標准。由法印攝持于心以自悟解脫者,是心印;由心印表現在外以度化衆生者,是法印。故法心二印,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宗鏡錄》並引《楞伽經》“佛語心爲宗,無門爲法門”來證明教宗是統一的。學人理應藉教悟宗,由宗攝教。
從《宗鏡錄》中還可以看出延壽的另一思想,那就是圓融會通的思想。即教與宗的圓融,禅與淨的圓融,性與相的圓融,空與有的圓融等。
《宗鏡錄》全書約90余萬字,分爲叁章:第一卷前半爲《標宗章》,闡明全書的理論核心,“立正宗,以爲歸趣”,標明宗旨;自第一卷後半至第九十叁卷爲《問答章》,這是該書的主體部分,以問答的形式對中國佛教各主要宗派的理論進行分析和比較,以“申問答,用去疑情”;第九十四卷至第一百卷爲《引證章》,該章收錄了佛教許多經論章疏,所謂“後引真诠,成其圓信”。爲什麼叫做《宗鏡錄》呢?“舉一心爲宗,照萬法如鏡;編聯古製之深義,撮略寶藏之圓诠,同此顯揚,稱之曰錄。”[8]故名《宗鏡錄》。
《宗鏡錄》主要是以融通天臺、賢首、唯識叁家義理于一宗的,對于龍樹中觀思想的涉獵相對較少,當然龍樹的中觀思想主要是破一切凡外之執的,少于建立自宗的理論。因此,《宗鏡錄》在對中觀教理的引證方面,遠不如臺、賢、唯識叁家。不過從《問答章》和《引證章》中,還是能夠發現延壽有時也以中觀思想來會釋有無,融通性相,從而歸于一心所攝,成立“一心爲宗”的宗旨。
一、《宗鏡錄》以“一心中道”彙釋中觀中道
中道是佛教最高真理的標准,也是區別似教、外道的不共之法。中者:不偏不倚,實事求是,名爲中,此有中正、如實二義。《大寶積經》卷一百一十二雲:“常是一邊,無常是一邊,常無常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我是一邊,無我是一邊,我無我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9]同經卷五亦雲:“若說有邊,則無有中;若說有中,則無有邊;所言中者,非有非無。”[10] 道者:此有理上之道,故稱道理,如叁性、二谛;亦有行上之道,如六度、十地;更有果上之道,如菩提、涅槃。
本來中觀的中道思想主要表現在“八不中道”上。龍樹認爲:外道及佛教中的小乘學人所談的中道,都未能超出“有所得”的範圍,唯有遠離“四雙八計”而住于無所得的正觀之中,才是真正的中道。換言之,也就是要打破生與滅、斷與常、一與異、去與來的二邊分別執著,才是實相不二之中道。所以吉藏《中觀論疏》卷一雲:“橫破八迷,豎窮五句,洗顛倒之病,令畢竟無遺,即是中實,故雲不生不滅,乃至不常不斷也。”[11]同疏卷二亦雲:“中道佛性,不生不滅,不常不斷,即是八不。”[12]當然若從整個中觀的中道思想上進行細分,除上面所說的“八不中道”外,還可以從實相、二谛、二智、空假等方面來顯示其中道的思想。
《宗鏡錄》在對中觀中道思想的引述方面,除了依據《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的典籍外,用四句抉擇中道時,則主要依據的是唐·元康所著的《中論玄樞》(不過《中論玄樞》早已失傳,現只能從《宋高僧傳·唐京師安國寺元康傳》中得知元康于貞觀年間被皇帝诏入安國寺講授叁論,“遂造疏解《中觀》之理,別撰《玄樞》兩卷”[13]。另外在《叁論宗章疏》中僅標有《叁論玄樞》二卷的目錄,並題爲“元康述”)。延壽認爲中道不外乎表現在以下叁個方面:
1、有空不二爲中道:《中論》卷四雲:“衆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14]法從緣起,故非全空,有幻相故,有因果故。所謂有因果者,因果雖非有體,但相似相續、非斷非常的如幻因果並非全無,這就是中道。又因緣生法,實我即空,此空由緣起無性所顯;反之,“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無空義者,一切法不成”[15],由此有由空成。空由有顯者,有不實有;有由空成者,空不頑空。有空不二,性相如如,是爲中道。《宗鏡錄》卷七雲:“緣起之法,總有四義:一、緣生故有,即妄心分別有,及諸識熏習是也;二、緣生故空,即諸法無作用,亦無有體性是也;叁、無性故有,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也;四、無性故空,即一切空無性也。”[16]《菩薩璎珞經》卷六雲:“諸法如夢幻,非有非不有。”[17]只有緣起有爲諸法才如夢幻,夢幻非實有,我法之性皆空;夢幻非空無,似境假相有。非有亦非空,這就是中道。所以《宗鏡錄》引《大品經》雲:“諸法無所有,如是有故,非有非不有,名爲中道。是幻有義,真空是不空空者。謂不空與空,無障礙故。是故非空非不空,名爲中道。”[18]同時《宗鏡錄》又對空有的關系,也就是緣生無實體、故是空的道理從四方面進行抉擇:一、空有相害義:此即依理奪事門。謂緣生諸事,攬空理而成,無有一事不攝在無性皆空的真如理中,《中論》雲:“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故在慧眼起用之時,一切諸事皆不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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