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隱顯兩種形相,因此能同時成就。
“微細相容安立門”。“微細”,指細如微塵不能再分割的事物。此門是說,任何一個事物都能容攝包含其他事物,即使是細微得不能再細微的事物,也能把極大的事物容攝進去,細微與極大相容安立,圓融無礙。法藏說:“小時正大,芥子納于須彌;大時正小,海水納于毛孔”(注:《華嚴策林》,《大正藏》第45卷,第597頁下。)。大小相對,小入于大,大入于小,彼此相容,不礙安立,秩序井然。
“因陀羅網法界門”。“因陀羅網”即帝釋天宮中的寶珠網。此網中的任何一珠,都可顯現出其他一切珠的影象,珠珠映照,彼此互爲隱顯,以至于重重無盡。法藏以此比喻萬物之間相即相入重重無盡的關系,這是十玄門中對無盡緣起說——事事無礙論的形象比喻和生動說明。
“托事顯法生解門”。“顯法”,顯現一切事法。“生解”,産生事事無礙的悟解。這是說,隨意托舉一事,便顯現一切事物互爲緣起的道理,産生事事無礙的勝解,悟見重重無盡的法界。一枝一葉,一花一草,都是甚深微妙法門。深奧的道理,從平凡的事物中就能顯現出來,並非是在所見的事物之外另顯事事無礙之理。
“十事隔法異成門”。“十事”,指時間上的過去、現在、未來叁世,叁世又各有過去、現在、未來叁世,合稱“九世”。又九世相即相入,都不出當前一念,爲一念所攝。一念爲總相,九世爲別相,總別相合爲“十世”。“隔法”,指十世前後事物的相隔不同。這是說,此十世相即相入,前後相隔而又交滲互涵,渾融一體,既同時具足顯現,又隔法異成。
“主伴圓明具德門”。這門是說,一切法相互交絡依存,如果以其中的一法爲主,其他法就成其爲伴隨、從屬;如果以其中的另一法爲主,則其他的法又成其爲伴隨、從屬。總之,以任何一法爲主,此法以外的他法都處伴隨、從屬的地位。每一法的主伴定位都是如此。爲主的法,既然以其余一切法爲伴隨、從屬,它也就涵攝其余一切法的功德于己身。由此可見,任舉一法,當下即是主伴交輝,圓滿具足一切功德,事事圓融,互不相礙。
以上是從時間、空間、數量、容積、形態等方面說明事物與事物之間的相即相入,重重無礙的關系。“然此十門,雖一門中即攝余門,無不皆盡,應以六相方便而會通之”(注:《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卷4,《大正藏》第45卷第507頁上、中。)。十門之間,雖舉一門又都容攝其余九門。每門都具有六相,六相遍于每一門。由此,十門與六相同時會融,自在無礙,重重無盡,成爲一大緣起,是爲宇宙的真實圖景。這是佛禅定時內心呈現出來的境界,衆生若經過修持能悟此真實圖景,也就達到了成佛的境界。
華嚴宗的六相圓融和十玄門說,具有宗教、社會和哲學等多方面的意義。從宗教的層面看,事事無礙是直接爲佛教修持實踐服務的,它作爲一種法門,爲信徒提供重要的觀法。人們應當以佛禅定時映現出的圓融圖景爲目標,修持六相觀和十玄門,以求于一念中圓滿悟解宇宙萬物的真實本相,達到佛的境界。事事無礙論,也反映了華嚴宗人調和佛教各派、各種修持法門所作的一種努力,以爲佛教衆多的教派、法門都是相融無礙的,並以提倡這種圓融法門的華嚴思想爲最究竟的教義。華嚴宗用十玄解釋“性起”理論,強調此心本來圓滿具足一切功德,不假修成而隨緣顯現,發揮了“一切現成”的思想,從而爲中國佛教信徒提供一條返本歸源的內心修持之道。
從社會學的層面來看,華嚴宗的事事無礙論反映了人類某種希望消除痛苦、追求理想以及協調自我與他人、個體與社會相互關系的深刻思想。華嚴宗以佛在禅定時所示現的事事無礙的統一世界爲理想境界,這是對人類社會痛苦根源的反思的結果。華嚴學者已直感到差異、對立、矛盾的存在,樂與苦、成與敗、得與失、是與非、生與死等一系列的差異、對立、矛盾地形成人類痛苦的根本原因。華嚴宗人把消除差異、對立、矛盾的理想境界歸結爲佛的境界,安置于人的內心,這就從主觀上消除了現實與理想的矛盾,把現實提升爲理想,給人的心靈以莫大的安慰與鼓舞。再從世界理想來看,佛呈現的圓融無礙世界,是一種整體世界,慈悲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裏個人的獨立存在既被肯定,同時又強調與他人的關聯,強調個人是社會的一員;個人的自性既得以最大限度的發揮,同時又與他人、與社會處于相即相入的統一環境中。華嚴宗人這種包含于宗教理想中的美好社會理想,尤其是既重視個體的獨立自性,又強調個性與社會的關聯性思想,具有明顯的現代意義。
至于華嚴宗事事無礙的哲學意義,下面我們將稍加展開論述。
叁、事事無礙論的哲學底蘊與邏輯性格
事事無礙論是一種獨特的宇宙現象論,表達了華嚴宗人對宇宙整體的基本看法,尤其是對事物與事物之間相互聯系的基本看法。華嚴宗人所闡發的有關宇宙學說的現實、整體、圓融叁個觀念,有關事物與事物相即相入的兩種相互聯系形式,都表現出深邃的哲學思維與豐富的邏輯論證,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整體觀念。華嚴宗人偏重于從空間方面論緣起,認爲性起緣起的宇宙圖景是,一切萬物“同時具足相應”,宇宙是一個萬物互爲因果、互爲緣起、圓滿具足、重重無盡的大系統。在這一互爲緣起的大系統中,不論廣狹、大小、一多、隱顯、主伴,都相即相入,和合無礙,融爲一體。宇宙是多樣性的統一,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圓融觀念。華嚴宗講成就“大緣起陀羅尼法”,成就事事無礙法界,相應地,圓融也成爲此宗宇宙觀的基本觀念。就“大緣起陀羅尼法”,事事無礙法界來說,諸法都有緣成的作用,諸法相即相入,任何一法都不異、不離于其他諸法,彼此圓融,自在無礙。這是從緣起的角度肯定矛盾的融合論。
華嚴宗認爲,在覺悟者看來,宇宙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事物與事物之間、一事物與其他一切事物之間都是圓融無礙的。這種事事無礙的具體表現形態是相即和相入,就是說,相即與相入是構成現象間普遍聯系的兩種形式,是法界緣起中諸法關系的邏輯形態。華嚴宗分別從體或力(用)兩個不同方面來論述相即或相入,相即是相應于體,就緣起法自身的或空或有(幻有)說,相入則是相應于用,是就緣起法在表現上或爲有力或爲無力說。
相即,“即”,是不異、不離的意思,“相即”就是彼此不相異,密切不可分離,是表示“同一”的關系。也就是說,不異、不離是構成同一的可能的根據。從緣起法自身的或空或有說,“即”是一方的否定構成爲他方的肯定的必要條件,“相即”就是以否定肯定兩者構成爲同一的必要條件。法藏說:
初中,由自若有時,他必無故,故他即自。何以故?由他無性,以自作故。二由自若空時,他必是有,故自即他。何以故?由自無性,用他作故。以二有二空各不俱故,無“彼不相即”。有無無有,無二故,是故常相即(注:《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卷4,《大正藏》第45卷第503頁中。)。
這是透過空、有兩個概念來說明相即,認爲相即雙方必是一方爲空,另一方爲有,只有一方是空一方是有,才能圓融無礙,同時都是空或同時都是有的情況是不能相即的。就自他兩面的緣起來說,自有他無(空)是“他即自”,自無他有是“自即他”。也就是說,在自他的緣起法中,處于虛位、否定位、潛在位的一方,依順于實位、肯定位、現在位的一方,也就是前者容讓後者,以後者的存在爲自己的存在,這種依順就是“即”,由這種相即的關系而成就了事事無礙法界。
法藏在描述法界緣起時說:“初義者,圓融自在,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不可說其相狀耳。”(注:《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卷4,《大正藏》第45卷第503頁上。)“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是華嚴宗人表述相即觀念的基本命題,此“一”是指一事物,“一切”是指其他一切事物。華嚴宗人有時也用“多”、“十”表示“一切”。這一命題的意思是,一事物與其他一切事物之間,不異不離,圓融無礙。每一事物都是緣,“大緣起陀羅尼法”就是由衆多的緣和合而成。其間每一緣都與其他緣相即,其他緣也與任何一緣相即,一與一切,一切與一,相即相入,圓融無礙。這裏需要注意的是,就“大緣起陀羅尼法”來說,事物之間的關系,不是邏輯上的排斥關系,而是共同互爲緣起的關系,由此而能相即無礙。在“大緣起陀羅尼法”中,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相即關系,是真如實相的呈現,是衆多緣的空性的顯現,而不是由具體時空所規範的決定關系,是無特定相狀可言的。
華嚴宗認爲,任何事物都是成就“大緣起陀羅尼法”的緣,而緣起法中的任何一個別法也都是自在相即,圓融無礙的。法藏《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卷四中的房舍比喻,就總相別相相即關系,提出“椽即是舍”的重要論斷:
問:“何者是總相?”答:“舍是。”問:“此但椽等諸緣,何者是舍耶?”答:“椽即是舍。何以故?爲椽全自獨能作舍故。若離于椽,舍即不成。若得椽時,即得舍矣。”問“若椽全自獨作舍者,未有瓦等,亦應作舍?”答:“未有瓦等時不是椽,故不作,非謂是椽而不能作。今言能作者,但論椽能作,不說非椽作,何以故?椽是因緣,由未成舍時無因緣故,非是緣也。若是緣者,其畢全成;若不全成,不名爲椽。”問:“若椽等諸緣,各出少力共作,不全作者,有何過失?”答:“有斷常過,若不全成但少力者,諸緣各少力,此但多個少力,不成一全舍故,是斷。緣並少力皆無全成,執有全舍者,無因有故,是其常也。若不全成者,去卻一椽時,舍應猶在,舍既不全成,故知非少力並全成也。”問:“無一椽時豈非舍耶?”答:“但是破舍,無好舍也,故知好舍全屬一椽,既屬一椽,故知椽即是舍也。”問:“舍既即是椽者,余板、瓦等應即是椽耶?”答:“總並是椽,何以故?…
《華嚴宗的現象圓融論(方立天)》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