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石頭禅師機鋒峻拔,你未必能摸得著邊際,會滑倒你的。鄧隱峰說:“竿木隨身,逢場作戲。”他還滿不在乎。來到石頭那裏,他繞著石頭的禅座轉了一圈,頓了頓手裏的錫杖,問石頭:“是何宗旨?”石頭說:“蒼天!蒼天!”鄧隱峰摸不著頭腦,跑回來問馬祖。馬祖說:“汝更去問,待他有答,汝便噓兩聲。”鄧隱峰又跑到石頭那裏,跟前次一樣,轉一圈,頓頓錫杖“是何宗旨?”石頭禅師這次不答蒼天,搶先向他噓了兩聲。鄧隱峰不能再噓了,又跑回來問馬祖。馬祖說:“向汝道,石頭路滑!”我早就告訴過你,石頭路滑,他比你先下手,他的機鋒急得很,你未必能對機。鄧隱峰與石頭不對機,而丹霞卻正好與石頭對機。所以馬祖不贊同鄧隱峰參問石頭,卻指示丹霞到石頭禅師那裏去。馬大師堪稱善觀機緣啊!
丹霞到了石頭禅師那裏,還是以兩手托襆頭腳。石頭禅師說:“著槽廠去。”當年六祖初見五祖,五祖也是說“著槽廠去”,于是六祖便到後院破柴踏碓。丹霞聽石頭禅師這麼講,便行禮致謝,從此隨大衆過起了農禅生活。就這樣住了叁年,丹霞悟道了。有一天,石頭禅師對大家說:“來日鏟佛殿前草。”第二天,大衆都找出鍬、鋤等工具,准備鏟草。只有丹霞禅師與衆不同,他端來一盆水,洗淨了頭,來到石頭禅師面前跪下了。原來“鏟殿前草”是指剃去頭發啊,要給他們剃度。丹霞識得石頭禅師的機鋒。石頭禅師見他這樣,笑逐顔開,便給他剃發,度他爲僧。隨後又爲他說戒,丹霞“掩耳而出”,他捂著耳朵不聽,出門跑了。這是什麼意思啊?丹霞機鋒峻峭,壁立千仞,當初以兩手托襆頭腳已顯端倪。此時若說“我無貪嗔癡,何用戒定慧!”那便成了說教,不是禅機了。丹霞禅師掩耳而出,正是禅師的作略,省卻多少言語,正是無言勝有言。諸位,我們各人問問自己:還有貪嗔癡在嗎?若說有,性本不垢不淨,何來貪嗔癡?若說無,佛又爲何教修戒定慧呢?請在這裏下一語。(良久),若忽有人喝一聲、掩耳而出,吾則哈哈一笑、下座。
丹霞這一跑,又跑到江西馬大師那裏。他也不先去參拜馬祖,就跑到僧堂裏。僧堂供有聖僧—羅漢僧的塑像,丹霞騎在聖僧像的脖子上,坐在那裏。衆僧都大吃一驚,這人怎麼這樣不知禮節、怎麼敢在聖僧頭上坐啊?便急急忙忙地去向馬祖報告。馬祖過來一看,說:“我子天然。”這是我的孩子,是禅宗的子孫,佛性天真、自然合道。丹霞連忙跳下來向馬大師禮拜,說:“謝師賜法號。”謝謝師父賜給我名字,“天然”就是我的法名,于是他就叫“天然”了。丹霞天然禅師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以上我們介紹了本公案之主—丹霞天然禅師,下面講解這則公案:
丹霞問僧:“甚處來?”僧雲:“山下來。”
有一位僧人來參丹霞,丹霞禅師問他:“你從什麼地方來?”乍一聽,這問話稀松平常,是從溫州來,還是從涼州來,從什麼地方來啊?其實,禅宗祖師接引學人,句句不離佛性根本義,這是問他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問的是這個來處。這僧的回答也頗似個明眼人,他不說來的地名,是沙馬界、還是五馬河。而回答:“從山下來。”這答語還像回事,好像是個“作家”,好像是要“驗主”,檢驗一下主家是否道眼通明。若主家道眼不明,還真是難以抵對。然而,丹霞是極其透徹的大祖師,自有出衆的手段,不會被他問倒。丹霞一聽,你不通來處,好像是個“作家”。我再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明眼人。丹霞要再辨一辨來僧的真假。
霞雲:“吃飯了也未?”僧雲:“吃飯了。”
丹霞問來僧:“吃過飯了沒有?”來僧說:“吃過飯了。”壞了!麒麟皮下露出了馬腳,這僧原來是個懵懂漢。但是,也不能說定,有的人就敢于故意賣個破綻,敢于橫身虎口讓對方咬。對方若咬不住,就不是明眼人。雪峰禅師就善用這種手段。雪峰座下有一僧,去參問靈雲禅師,問靈雲:“佛未出世時如何?”靈雲舉起拂子。又問:“出世後如何?”靈雲還是舉起拂子。佛爲一大事因緣出現于世,爲使衆生開、示、悟、入佛的知見,也就是爲了使大家明心見性,明悟自心本具的真如佛性。“佛未出世”是指尚未明心見性,“佛出世後”是指明心見性之後。靈雲答這兩問都舉起拂子,幹淨剿絕,以示“悟”與“不悟”不二,烘托出天真佛性在悟不增、在迷不減。掃掉了明心見性、開悟、成道等等概念上的粘著,一法不立、一絲不挂。只有如此透徹,才算得上真正明心見性。這僧卻不能當下契入,無疑是粘滯在開悟、成道等概念裏,不能透脫。他又跑回來了,又回到雪峰這裏。雪峰說:“返太速乎?”你回來得也太快了!這到底是爲了什麼呀?這僧說:“某甲到彼,問佛法不契,乃回。”雪峰問他:“汝問什麼事?”這僧便將靈雲怎麼怎麼舉拂子的事說了一遍。雪峰明白了這僧的落處,對他說:“汝問,我爲汝道。”僧便問:“佛未出世時如何?”雪峰舉起拂子。僧又問:“出世後如何?”雪峰放下拂子。有人說,雪峰答得好,舉起拂子表示執著事物不放,放下拂子表示一切都能放下。這理論聽來也不錯,卻和這僧犯的是同一種毛病。什麼叫“放下”?沒有東西可放,才是真正的放下,才算透脫。還有東西可放,分明沒有透脫,不算真正放下!雪峰一舉一放,正撓到這僧的癢處,這僧若能當下悟去,若能像玄沙那樣說一句“老和尚腳跟未點地在”,便可潇灑自在去也!
雪峰曾示衆雲:“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玄沙指著火爐問雪峰:“火爐闊多少?”雪峰答:“如古鏡闊。”玄沙說:“老和尚腳跟未點地在!”
“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雪峰是用古鏡比喻天真佛性。佛性與世界本來不二。《心經》在講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之後,恐學人將色、空看作“不異(相同)”的二物,緊接著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直指不二。這裏的世界、古鏡也是此義,世界就是古鏡、古鏡就是世界。玄沙問“火爐闊多少”是“驗主問”,看你是不是會落在古鏡邊,或者落在世界邊。一落兩邊,便非不二。雪峰不懼落古鏡邊,迳答“如古鏡闊”。雪峰是一千五百人的大善知識。禅宗一花開五葉,共分五宗,他座下就出了雲門、法眼兩宗。他豈不知落在古鏡邊麼?雪峰自有深意。雪峰的弘法手段與其師兄岩頭不同。岩頭善用惡辣鉗錘,天下人摸索不著,誰也咬他不住,其師德山也不奈他何。雪峰卻是不懼渾身落草,敢于橫身讓學人咬嚼。敢咬者、能咬住者,方堪傳授。所以岩頭說:“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意思是:雖然同在德山門下打開本來(同條生。言體),啓用的手段卻不同(不同條死。言相、用)。雪峰不懼落古鏡邊,是故意賣個破綻。你問“火爐闊多少”,可能是驗主問,也可能是懵懂問。我故意落古鏡邊,看你能否檢點得出。若檢點得出,正合我意;若檢點不出,那就該吃棒了。玄沙檢點得出,一句“腳跟不點地”咬個正著,不愧爲雪峰的高徒也。
雪峰舉拂子、放拂子,故意落在兩邊,也是考驗這僧,看他是否檢點得出。可惜這僧檢點不出,還以爲雪峰答得對,便禮拜。雪峰便打,打你這個糊塗人!我原是將錯示你,你卻檢點不出。這僧挨了打,也沒有弄明白,後來又去問玄沙。玄沙說:“汝欲會麼?我與汝說個喻:如人賣一片園,東西南北一時結契了也,中心樹子猶屬我在。”玄沙很會打比方:東西南北一時結契,比喻其他一切都能放下;中心樹子猶屬我在,比喻卻放不下開悟、成道等概念。這能算真的放下嗎?放不下就不算開悟成道。無修才是真修,無得才是真得,無證才是真證!
丹霞問:“吃飯了也未?”僧答:“吃飯了。”這僧是懵懂漢呢,還是明眼人故意賣破綻?丹霞當然不會輕輕放過他。請看下文:
霞雲:“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僧無語。
拿飯來給你吃的那個人,長了眼睛沒有?供養明眼人吃飯才好,像你這樣的懵懂漢,什麼都不明白。供養你吃飯(即與你說法),豈不是瞎了眼麼?僧無語—這僧無話可說了。唉!真是個懵懂漢。圜悟勤祖師在此著語雲:“果然走不得。這僧若是作家,向他道:與和尚眼一般!”無語就不行了,就“走不得”了。這僧如果是明眼人,待丹霞問“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迳答他:不但具眼,而且跟你的眼一般無二!看你丹霞如何應付?盡管丹霞也不會就此罷休,那就會演出一幕堪爲後人作標榜的千古絕唱。這僧卻是眼眨眨地“無語”,不是個明眼人啊。
有人說:布施乃六度之首,將飯與人吃正是行布施,還有具眼、不具眼的分別麼?那好,大家來看看《佛說四十二章經》是怎麼講的吧。該經第十一章雲:
佛言:飯惡人百,不如飯一善人。飯善人千,不如飯一持五戒者。飯五戒者萬,不如飯一須陀洹。飯百萬須陀洹,不如飯一斯陀含。飯千萬斯陀含,不如飯一阿那含。飯一億阿那含,不如飯一阿羅漢。飯十億阿羅漢,不如飯一辟支佛。飯百億辟支佛,不如飯一叁世諸佛。飯千億叁世諸佛,不如飯一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
《四十二章經》最早傳入中國,有人說它是小乘經典。上段經文中,在辟支佛與叁世諸佛之間,果然沒有列入大乘菩薩。然而,不管是羊車、鹿車、牛車,最後都是大白牛車。無論是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終歸是一佛乘啊。“飯惡人百”,就是將飯來與一百個惡人吃……。這段經文很容易懂,不用再作解釋。那“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分明已透出大乘一實相印。實相無相,無相而無不相。
下面接著看公案:
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爲什麼不具眼?”
長慶、保福、玄沙、雲門等禅德,都是雪峰義存禅師的高足弟子。長慶即長慶慧棱禅師,保福即保福從展禅師,他們兩個同在雪峰會下,很是相契,經常在一塊討論古人的公案。有一天,他們討論起“丹霞問僧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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