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麼難處,只要我們在日常動用中不去分別挑選,不要愛憎取舍,直心而應,無所住著,大道就在目前了。趙州和尚尋常用這二句開示大衆,指示大家直下見道。由此看來,學道很便當,沒有難處。只要我們勇于犧牲世間的虛名假利,放舍貪戀幻境的舊習,當下脫體現成。因爲我們本來是佛,只爲迷于色相,戀著塵境,掩蓋了本性的光明與神用而淪爲凡夫,所以不須用力尋取,更不要向外追求。
一切衆生本來是佛,苦不自知,向前趣境,造業受報,枉受六道輪回生死之苦,甯不冤屈? 假如我們在日用中,不去揀擇分別,也不愛憎取舍,一切貪戀執著的心都放下,隨緣穿衣,任運吃飯,心裏空蕩蕩的,淨裸裸的,一法也不立,那你就是一尊活佛。所以說,修道沒有難處。
修道既如是容易,爲什麼大家又說難呢? 蓋難在不肯放也! 大家假如肯放,個個都是現現成成的佛,不用向外求取。一般俗人,自不待論,而廣大學佛參禅的人,又迷于神通妙用而不自知。其實,我們知道冷,知道暖,知道餓,知道飽,知道長,知道短,就是現成的神通妙用,不須另外別求。假如這不是真心的神用,上面說過,你一息不來,還能動用自如嗎? 蓋所謂神者,妙用無邊;通者,無有阻礙。我們的靈妙真心無所不能,無可阻隔,故謂之神通。而現在有所局限者,因舊習未盡,如烏雲遮日,光芒不能大放。一俟習染銷除,烏雲散盡,光芒自然大放,神用自然全張。故我們用功的訣竅,就在一切放下,無所住著。因此僧璨大師開頭就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假如我們時時刻刻把這二句話八個字蘊育在胸中,處處提高警惕,不事分別取舍,成道就無難了。反之,如果畏難不前,或別求玄妙,就難上加難了。龐居士講:“難、難、難,十擔麻油樹上攤! ”蓋形容不知訣竅修道之難和不肯死心塌地勇猛精進也。龐婆接雲:“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一切事事物物都是真心妙用,現現成成,俯拾即是,容易得很,有什麼難處?
修道就是鬧革命,是革自己的命,不是革他人的命。要把自己執著物欲的命革掉。王陽明先生說“格物致知”,就是格除物欲之私而致良知——顯發真心。學道人之所以不肯革自己的命,袒護執著心,關鍵在于放不下。你執住不放,保得住嗎? 人總是要死的,現在不放,最後還是要放下。與其最後舍不得放而不得不放,做個守財鬼,倒不如聰明些當下一切放下,做個超脫生死的道人了。更有愚癡透頂的人把生前的愛物存放在棺材裏,這有何用,能帶走嗎? 徒然引起宵小觊觎財物、掘墳盜墓的盜竊醜行而已。這些愚癡的舉動,說來真令人可悲可笑。我們現在應有智慧,及早一切放下,樂得逍遙自在,何必自尋煩惱,粘著不下,而落個六道輪回、生死不了的冤鬼呢?
趙州和尚接下來說:“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他爲什麼這樣說呢? 因爲我們說話,不是說長道短,便是分是分非。有些老太太一邊念佛,一邊說媳婦怎麼壞,女兒怎麼好,此固不足論。就是我們修心地法門的人,也同樣在辯論,這個法好,那個法不好;某某人開悟了,某某人還未開悟。這不也是無事生非在揀擇嗎? 其實法法平等,無有高下,都是好的。而所謂不好,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如吃藥,病不同,應吃不同的藥,不能千篇一律,只修一種法。一切衆生本具佛性,只要好好修法,皆能開悟。不可揀擇或住在什麼境界上,如見光、見佛,或似有一物在前,推也推不開,離也離不去等等。這些境界,不管怎麼好,都是假相,總是陰境,不可著取。真境界是無境界的境界,落個無境界,還是揀擇住著。真正證道的人是無境界可得,無話可說的。
古德雲:“舉心便錯,動念即乖! ”又雲:“凡有言說,俱無實意。”現在所說的都是事不獲已落二落叁之言。所以趙州和尚說“才有語言是揀擇”也。
那麼,明白又有什麼不好? 也要否定呢? 世人所謂的明白,不過是世智辯聰,耍耍小聰明而已。這些都是後天的,隨境界轉的意識分別,而非先天的般若大智。搞小聰明,就世法說來,也非好事。鄭板橋不是有句名言“難得糊塗”嗎? 就是教人不要逞聰明,爭強好勝,須耐氣讓人,以免惹是招非。對修行人說來搞小聰明,更是大忌。因爲一搞小聰明,便不能死心塌地地老實修行,而想搞花招,找竅門,虛應故事了,甚至于未得謂得,不是謂是,從而葬送了自己悟道的光明前程。修行人用功多年而不能證道的,毛病即在于此。
複次,世智愈聰,知道得愈多愈壞。因爲知見一多,意識分別就更甚,法見也隨之更濃而不易除。即使將來能除人我執,因所知障之故,法我執也除不了。故淨土宗也說,惟大智大愚的人,念佛可以成功,原因即在于此。
昔孔子問道于老子,老子說:“掊擊爾智! ”不也是教孔子放舍世智辯聰,才可以入道嗎? 所以要入道,一定要否定“明白”,心中放教空蕩蕩底,般若大智才能生起。修心到家的人,不與世爭,鎮日如癡如呆,哪會說長道短,故大師說:“老僧不在明白裏。”
大師這句話,是老婆心切,不惜拖泥帶水痛切爲人處。所語“明白”也不立,看似剿絕幹淨,無有絲毫粘染,但一有言說,便有落處。說個不在“明白”裏,正有“明白”在。假如真的沒有“明白”,說什麼在與不在?
《心經》第一句“觀自在菩薩”( 一般說,這是觀世音菩薩的別稱。但《心經》是教導學人用心地法門功夫的,不是專指哪一位菩薩,而是泛指用觀心法門證道的大菩薩) 。“觀”就是觀照,“自”是自性,不是色身,“在”是要住本位。這是說起初用功要時時處處觀照自己的本性,要住本位而不移;功夫漸熟,“觀”不要了,“自”在本位不動搖;更進一步,“自”也不要了,自他合爲一體,“自”自然化去;最後,功夫轉深,化一爲○,無在無不在,“在”也無處立腳了。今大師說“不在明白裏”,正是有在處,漏逗不少。圜悟著語雲:“賊身已露! ”良有以也。
因此語有空處,已啓問難之機,後面這句“是汝還護惜也無? ”就更全身委地了。六祖雲:“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既無有一物,護惜個什麼? 今教人護惜,豈不著在物上,不更遭人檢點嗎? 故圜悟著語雲:“敗也,正好與一拶! ”老和尚豈不自知? 難道是失于檢點,自討苦吃嗎? 非也,大宗師縱橫自在,收放自如,不怕虎口裏橫身,送給你咬,自有臨危解脫之方,絕處逢生之機。不然,說什麼神通廣大、妙用無邊呢? 請看下文,自見分曉。
時有僧出,問雲:“既不在明白裏,護惜個什麼? ”
果然,問罪之師來了。捏住你胳膊,看你往哪裏走? 用功人既然到了淨裸裸、赤灑灑,一無所“知”的地步,還保個什麼? 又惜個什麼呢? 這對一般人說來,是無法回避、無言可對的。但到大宗師手裏,自有轉身吐氣之能,化險爲夷之功。
州雲:“我亦不知。”
妙哉! 看似已到絕處,卻又退步闊宏。圜悟著語雲:“倒退叁千! ”是褒,是貶,諸仁還知麼?
你們聽了,休錯認老和尚這下完了,被這僧問倒了,連圜悟也說倒退叁千,大概是甘拜下風,不得不自供“我亦不知”了。那你們就被趙州和圜悟瞞了。他說的不知,是說這裏無能知、所知,一絲不挂,一法不立,沒有東西,叫我向你道個什麼? 複次,自性當體是靈知,若再加“知”,便是頭上安頭,面目全非了。故知也要鏟除。
關于“知”之一字,神會大師曾說:““知”之一字,衆妙之門。”教大家識取這能生起知饑、知寒的“靈知”,就是我人的佛性,只要綿密保護它,不粘物、情,知而無知,無知而知,就證道了。後來祖師們見廣大禅和子著在此“知”上,墮在窠臼裏,爲救衆人出離纏縛故,改爲:““知”之一字,衆禍之門。”由此可見是禍是福,是智是愚,不在言說、文字,而在當人會與不會、薦與不薦了。這僧也是作家,知道趙州命意之所在。但你這麼一說,又露出更嚴重的敗阙來,得理不讓人,哪容趙州回避。
僧雲:“和尚既不知,爲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裏? ”
這一拶非同小可,沒有相當的功底也問不出,直教人難以置答。圜悟著語雲:“逐教上樹去! ”可見其轉身回避之難。
是呀! 你既然到了無能知與無所知的地步,爲什麼說不在明白裏? 說個不在明白裏,不正是有所知嗎? 你有所知說無所知,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一問假使問著你們,真要啞口無言了。但是,請注意! 所謂無知不是真個糊裏糊塗,什麼都不知道,是非長短都不識,那還是佛、菩薩嗎? 不見六祖謂永嘉雲:汝甚得無生之意。永嘉雲:無生豈有意耶? 祖曰:無意誰當分別? 永嘉雲:分別亦非意。可見無知是知而不知,不知而無所不知。無知者是無所住,不著相,任何事情毫無粘染,過去就算了;無所不知者,樣樣事情都知道,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雖亦分別而不著意,猶如虛空包容萬象,無有挂礙,而不是死的無知無物。昔六祖說的“本來無一物”,祖師們恐人誤會,著在頑空裏,增益雲:“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臺。”本性是神用無邊、靈妙無方的,不是冥頑不靈的。假如是死空,無相用,無知覺,佛教有什麼價值,還能延綿至今嗎?
這僧不是不明斯理,一來要和趙州大師觌面相見,二來要將功夫微細、幽隱處顯豁出來,留傳後世,以作典範。故在關節上捏住趙州空處,逼他道出末後句來。
州雲:“問事既得,禮拜了退! ”
大師自有臨危不懼、倒轉乾坤的手段,在看似無法閃躲,要被頂死的刹那,卻能巧避鋒芒,安然無恙地輕易走過。這是什麼功夫? 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能有這樣輕靈飄逸的手腳嗎? 真了不起! 圜悟到這裏也不得不贊賞道:“這老賊,賴有這一著! ”這是哪一著? 諸仁還知嗎? 咄! 磋過也不知!
到這裏是:“雲散水流去,人寂天地空! ”消…
《《碧岩錄》講座》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