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息已盡,大事已畢,不消再問了。故大師雲:禮謝之後,回去休息吧。這無言說的言說就是末後句啊! 而不會者,鹹謂趙州不答話,甯不冤屈!
昔五祖演會下有一僧請益五祖:“如何是末後句? ”祖雲:“你師兄會末後句,問他去。”僧問師兄,適逢遊山回,僧爲打水洗腳次,進問雲:“如何是末後句? ”師兄以腳挑水灑其面斥雲:“什麼末後句? ! ”僧哭訴祖,祖雲:“我向你道,他會末後句! ”僧于言下大悟。請看! 這末後句多麼幽默,又多麼巧妙! 這僧悟來多麼輕快! 禅宗就是這樣俊捷,誠非它宗可比,諸仁還會麼?
本公案問話之僧也不是等閑之輩,大有經天緯地之才,敢捋虎須,與大宗師法戰一場,精彩紛呈,甚爲了當,我等于中獲益非淺。看公案猶如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功夫到了什麼地步,和古人是否有出入,如有偏差,好及時糾正;如功夫未到,看不懂,也無關緊要,只要照公案的指示擺正路線,對准方向,將來功夫一到,自然契合,而不致誤入歧途。
由于這則公案的一場精彩法戰,我們收到的教益,歸納起來,有如下列:
1. 悟道沒有什麼難處,只要確認一切物境,宛如空花水月,不可得,無可取,心中放教空蕩蕩地,無絲毫粘染住著,切莫愛憎取舍。
2. 做功夫要能收能放,日常動用更要靈活運用,不要呆板;時時反省,處處反照。
3. 見道後要綿密保任,不要荒廢。但做保任功夫,也不可有所住,不能爲保任而保,要靈活,似保非保,保任圓熟,保既無有,任也不見。如靈訓參歸宗,悟道後,問歸宗:“如何保任? ”宗雲:“一翳在目,空華亂墜。”就是說,有個保任在,猶如翳在目,就非是了。
4. 雖然無知,不是落于無記,死在那裏不動。如園頭問梁山:“家賊難防時如何? ”山雲:“識得不爲冤! ”頭進問雲:“識得後如何? ”山雲:“貶向無生國裏。”頭更進問雲:“莫非這就是安身立命處麼? ”山雲:“死水不藏龍! ”死在那裏不動就完蛋了。
公案講完,請看下面雪窦禅師的頌: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髑髅識盡喜何立? 枯木龍吟銷未幹。難難! 揀擇明白君自看。
雪窦禅師開頭把至道無難提示出來,隨後便道言端語端,就是教我們不要把大道看遠了,把悟道看難了,它不在別處,就在目前——言之端,語之端——就是在語言未形之前,也就是一念未生之前。你如在此時回光一瞥,“這是什麼? ”當下猛省,就悟道了,沒有什麼難處。
這“言端語端”一句似乎另有一重意義,就是說“至道無難”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端正無誤的。但我們爲了適合禅機,還是采用前一種說法較爲適當。
從前有一位師父參“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 ”參了多年,未能開悟。後來碰到一位大德,請他慈悲指示個方便。大德問:“你參什麼話頭? ”他答道:“我參如何是我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大德道:“你參得太遠了,應向近處看。”他問:“怎麼向近處看? ”大德道:“不要看父母未生前,須看一念未生以前是什麼? ”禅者言下大悟。
大家坐在這裏,請看這一念未生前是什麼? 他在各人面門放光,朗照一切而毫無粘著,無知無見而又非同木石,這是什麼? 就在這裏猛著精彩,就是悟道。所以說“至道無難,言端語端”啊!
下面說:“一有多種,二無兩般。”爲什麼說一卻有多種,而二無兩般呢? 蓋一者是唯一真心;二者乃千變萬化的色相也。千差萬別之境相皆一念真心之所現,故二無兩般;唯一真心,妙用無邊,能生萬法,故一有多種。語雲:“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即斯義也。真證道者心境俱忘,打成一片,頭頭是道,物物全真,斯真入不二法門者也。
既然“一有多種,二無兩般”,打成一片,就天下太平,無有事了。修道人計較淨盡,無不返樸歸真,純任自然。所以道:“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天上的太陽升起,月亮便西沈了;門外的山愈高深,水便格外寒冷。這種毫無造作,純系自然的景象,正是修道人心空無住、隨緣起居的無作妙用。圜悟道:“修道人怎麼始得平穩去? 風來樹動,浪來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不也就是純任自然,無所造作嗎? ! 修道人到這裏隨你喚天作地,喚地作天,也言端語端,無所不是了。下面:
“髑髅識盡喜何立? 枯木龍吟銷未幹。”
這兩句是借古人問道公案的語句,交織起來頌本公案“知而無知,無知而無所不知”的。昔有僧問香嚴禅師:“如何是道? ”嚴雲:“枯木裏龍吟。”僧進問雲:“如何是道中人? ”嚴雲:“髑髅裏眼睛。”僧不悟,舉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龍吟? ”霜雲:“猶帶喜在。”僧雲:“如何是髑髅裏眼睛? ”霜雲:“猶帶識在。”僧仍不悟,又舉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裏龍吟? ”山雲:“血脈不斷。”僧雲:“如何是髑髅裏眼睛? ”山雲:“幹不盡。”僧雲:“什麼人得聞? ”山雲:“盡大地未有一人不聞。”僧雲:“未審龍吟是何章句? ”山雲:“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複又頌雲:“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髅識盡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哪辨濁中清? ”
這則公案所說的枯木龍吟與髑髅眼睛,系表真空妙有的大道無言而無所不言,無識而無所不識,與石霜、曹山二位禅師的開示交加起來,便般若味重重,風光無盡了。茲將其含義略分析如下:
1. 無說是正說,無聞系正聞;無知是真知,無見乃正見。
2. 一說龍吟、髑眼,便有無言之言與無識之識在,猶如眼裏著沙,非爲淨目。
3. 盡管大道虛曠,無聲無息,無言無識,但非如木石無知,而系妙用無邊。
4. 初悟道人不無喜悅,故初地菩薩名歡喜地。此時習染未盡,妄識猶存。
5. 悟道後如墮在聖境上,著在窠臼裏,也是不剿絕。
6. 妙高峰頂固官不容針,不許商量,但第二峰頭,爲接引初機,不妨私通車馬,略露風光。
有這許多意義在,故石霜與曹山說“猶帶喜在”、“血脈不斷”與“幹不盡”也。
雪窦有大才,把這問道的語句,一串穿來,用頌本公案,確是神偷妙手。髑髅( 骷髅頭) 分別妄識已盡,有什麼喜與悲? 枯木龍吟——無情說法——是熾然說,無間說,銷不幹的。這就與本公案雖不在明白裏,而不是無說、無知的旨意巧妙地結合起來了。
關于無情說法,昔洞山祖師參沩山和尚問曰:“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未究其微。”沩曰:“ 黎還記得麼? ”師曰:“記得。”沩曰:“試舉一遍看。”師舉畢。沩曰:“我這裏也有,只是罕遇其人。”師曰:“我未明,乞師指示。”沩豎起拂子曰:“會麼? ”( 豎拂的是誰? 不正是無聲之說——無情之說法嗎? ) 師曰:“不會。”( 可惜許,磋過了也。) 師後參雲岩問:“無情說法,什麼人得聞? ”岩曰:“無情得聞。”( 妙哉! 妄盡情消是什麼人? ) 師曰:“和尚得聞否? ”岩曰:“我若聞,汝即不聞我說法。”此語較幽隱,似須稍注釋一下:
1. 我若聞,非但有能聞與所聞在,更有法在;能所相對,法見未除,即非道人,何能據師位說法?
2. 我若聞即同無情,無情以不說爲正說,非有言說也。
3. 我若聞即齊諸聖,而聖者之報化非真,亦非說法者,我今爲子說,凡故不居,聖亦不可得。
洞山師曰:“我爲甚不聞? ”岩亦豎起拂子問曰:“還聞否? ”師曰:“不聞。”( 猶自不惺惺) 岩曰:“我說法,汝尚不聞,何況無情說法乎? ”師曰:“無情說法,該何典教? ”岩曰:“豈不見彌陀經雲:“水鳥樹林悉是念佛念法。””師于此有省。( 已遲八刻) 乃述偈曰:“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
這無情無說之正說,非耳聽可得,故曹山雲:“不知是何章句,而聞者皆喪( 喪生失命) 也。”在座諸仁還識得在目前的紛擾塵境中存在著絕言說、斷聽聞的玄虛大道——濁中清嗎?
無情說法也無甚難會。參究玄機到精微處,非言語所能表,只有心領神會,世間的事到微妙處,不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與“此時無言勝有言”嗎? 這就是“眼處聞聲方得知”的注腳啊!
百丈禅師嘗曰:“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始得。”雪窦將公案頌完,最後也轉歸自己,爲人道:
難難! 揀擇明白君自看!
龐婆雲:“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 ”本頌開頭不也說:至道無難,言端語端。曆代祖師直指見性的語句更不勝枚舉,悟道不是很容易嗎? 爲什麼又說難呢? 蓋悟道不是徒托空言,須要與事相應。其間不無難處,茲略舉十端如下:
1. 疑情難起,妄念難息。參禅不起疑情,即無開悟之日,應抱定一則透不過的話頭,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落,極力追究,直至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方能相應。持咒念佛,須心念耳聞,極力追頂,才能化妄念于無形。
2. 大道即在目前,學人就是不識。古德雲:只爲親切甚,轉令薦得遲! 非虛語也。
3. 聰慧者,流于文字、口頭,不務實修;老實者又多死于句下,此宗風所以不振也。
4. 真僞難辨。玄沙雲: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爲從來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在識神裏用事而謂悟道,今人尤甚。
5. 死水不藏龍。學者往往因樂于安住定境,落入無記,坐在鬼窟裏而不知。
6. 住著定境自以爲得。學者于定中偶得一聖境,自以爲得,守住不放而死于境下。如守住“樂”者,即不能出欲界;守“明”者,不出色界;守“空”者,不出空界等。
7. 功夫與悟道混爲一談。衆多學者不識功夫與悟道的區別,誤將發了某種神通或氣脈通暢了,以爲悟道;反之,即非悟道。不知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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