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嚴經》<入法界品>一探佛教之“遊行”義
◎釋演祥
一、前言
處于亂世的現代,交通發達了,人心也跟著動蕩不安了!僧團中的出家僧侶,更是難以安心立命于一住處。回溯中國古代的修行生活,除了戒律的規定(須受戒後滿五年夏安居,方可離師),基于路途遙遠、交通不便…等因素,想要出外參學、遊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對于佛經中“遊行”的典故,是否可做爲現代修行的方向?抑或因爲時代背景的不同,而有其不同的精神涵意?
若要細說“遊行”,須從佛教曆史上去探索,在佛陀尚未製戒時,沒有明顯的提出出家受戒必滿五年後,才可離師到處去參訪請法。佛陀的弟子們跟隨著佛,到處遊行聽聞佛法,或是一個人獨自出遊修行—此時的“遊行”並沒有弘法的意味,這是原始佛教的曆史背景。到了佛入滅後,經曆了部派佛教之後的初期大乘,慢慢的有了固定的僧團住處,尤其佛教傳入了中國,因爲文化不同,因此僧團必須自耕、自食,所以不再需要到處遊走;若從此時北傳的大乘僧團來看“遊行”的涵意,似乎不再那麼單純,然而現代的我們,動不動就說要去遊行、參訪,是否誤解了經典中“遊行”原有的內在涵意?
筆者在衆所熟知的阿含、法華、華嚴等經中,發現了一些與“遊行”有關的線索,也許可以就此連貫大乘時期與之前的原始時期,提倡“遊行”的相同用意。本文雖以《華嚴經》中的(善財童子五十叁參)爲題,其實,主要目的只是在突顯此大乘時期的入世求法精神,然後與早期的佛陀時代作一連貫性的探討,來看佛教史上“遊行”意涵的延伸,希望能對“遊行”一詞有更寬廣的認知。筆者最深的期盼,是希望藉由佛陀的教法,進一步能使出家僧侶安住身心于伽藍內精進修行,以期將來能“遊行”人間 — 無畏的化導迷妄中的衆生步入佛道。
二、簡介《華嚴經》<入法界品>
《華嚴經》的境界可說是諸佛與大菩薩的不可思議解脫行,可令聲聞、緣覺等二乘人聞之目瞪口呆、如聾作啞,無以應對。(1)此經的內容是釋迦牟尼佛的清淨法界身(毗盧遮那如來)在華藏莊嚴世界海的海印叁昧中,與文殊、普賢等海會聖衆,爲諸大菩薩所說的圓滿*輪。(2)
《華嚴經》(3)叁十四品之中,以〈十地品〉與〈入法界品〉兩品,稱爲華嚴最重要的部份。據知在龍樹以前並無完備的華嚴,只有〈十地品〉、〈入法界品〉的流布,一名《十地經》,一名《不思議解脫經》。而之後出現的《普賢行願品》即是〈入法界品〉異譯的擴充(4),其中的普賢菩薩開示了善財十大願王之文,並強調其所參的五十叁善知識之所有一一解脫法門,若欲深入,則須由此普賢十大願爲能入之方便,而彰顯普賢願海之功德。(5)
《華嚴經》的教旨,是以“一真法界”無盡無礙爲性體,是故通攝一切,圓融自在。其終品的〈入法界品〉,是表示菩薩頓入法界的果,善財童子是漸入法界的因;法界的“能入”(能緣的理)、“所入”(所觀的智),其實是一致的,本末融會時,只有“一心”的唯一法界。此品的因緣是由貌如孩童的善財初因文殊的開示指引,發心訪問了五十多位善知識,最後到了普賢跟前,證入無生法界。在此,最爲特別的是:于“圓頓教”的經典中,最後出現了諸如天女、海神、童女、外道、商人、船頭、工匠…等不同年齡、階級、宗教等的“善知識”,有關于此,近代的學者們,都有詳細的探說,以下,略舉兩位知名的日本學者之看法:
(中村元)就這件事情的涵義而言:“不管是從甚麼樣的人那裏,也可以學得道理。”
(鐮田茂雄)“無論什麼樣的職業,如果他長時期的專注于他所精通的正道(專門之道),他就可以成爲老師。(6)
那麼,此中的訊息,是否隱藏著有歸勸小乘行者,多虛心廣學、修善的意味?想必也只有發菩提心、自利利人的寬宏雅量,才能如此謙卑的遍曆遊行、虛心求教吧!因爲菩薩行是自利、利他的融合,不采取小乘自利的聲聞,而緣覺也接近于聲聞,那麼“抑小揚大”才是本經的宗旨所在。所以善財的求師,無論是婆羅門、船師、香商等的訪道,不分在家、出家,甚至于外道,主要還是在菩提心的有無,這也是佛陀思想的本懷。
再說到這五十叁位善知識之中,當然缺少不了文殊、普賢兩大菩薩;在華嚴系統裏面的菩提心,是由因位看到的“一心”,果位是佛智—光明遍照的報身盧舍那佛,總體的佛有別體的德,文殊是根本智,普賢是大悲;文殊普賢是因,舍那是果。普賢在此即是因人的代表者,所以此經是以行願之普賢爲主,而以智慧之文殊爲賓。(6)可見善財最初雖由文殊的教化與指引,開始遊行參訪各善知識,最後還是由文殊菩薩介紹了普賢菩薩,成爲善財此行中最重要的善知識,因爲:其大乘菩薩道的實踐精神是無人能比的。(7)
且說此品的主要人物“善財”,是實地活躍的求道者,其遊行曆訪五十叁位善知識後,終得悟入法界。依此貪愛緣起的開顯,而指向法界的悟入。此品立五位行門,法界理事得見圓彰,依此證入,故名爲《入法界品》,其宗教文學的妙味與高價,就在善財的“遊行”曆程之中。(8)
在《入法界品》龐大的篇幅之中,當然載有相當豐富的內涵與義理,尤其是將菩薩十地階位的本旨,寄托于善財,而指示了菩薩行的路徑。若要細探,可謂是佛法八萬四千的法門森羅萬象,數之不盡!在此,筆者僅以善財“遊行”參學的精神爲主旨,來闡揚此品的要涵。
叁、“遊行”之涵意
佛教中的“遊行”一詞,並非一般所謂的“遊山玩水”或“閑逛”(9)。從梵文原典的比對,可知“遊行”一詞 Vi+carati (√ Car) ,(10)源于印度的原始佛教時期,是遊方行化之意,也就是遍曆修行,或說法行化之意。(11)發展到中國後來的禅宗,即將之稱爲“行腳”或“參學”,一般遊行的出家僧侶,則稱爲行腳僧。(12)
在部派佛教的律典中,有明文記載著:
已度五夏(安居)以上之比丘,熟知有犯無犯、重罪輕罪,複能持守,波羅提木叉而宣說者,得遊行人間,隨處受學;若未滿五夏者,縱娴叁藏,不得遊行受學。(13)
又于原始佛教的《阿含經》中說:
長遊行之人,有五種艱難:一、不誦法教,二、忘失所誦之教,叁、不得定意,四、已得叁昧複忘失,五、聞法不能持。(14)
以上兩處參考資料,皆是出自大乘佛教未興起時的記載,可說是對“遊行”的限製,而且並不鼓勵出家者要常“遊行”。若以《華嚴經》或其他大乘經典來加以比較,那麼,“有部”律的規定與《阿含經》所說的五種艱難,是否有相通之處?以下的章節,即采此兩個不同時期的經典,略探所示之“遊行”義。
四、略探佛教之“遊行”義
爲了探討“遊行”在佛教中的涵義,此章將佛教曆史粗略的分爲兩段,事實上,這樣的分法也不完全是清楚劃分的,因爲佛教所有的典籍,都是在公元以後才有的記錄,所以,即使是公元前的原始佛教,其經典的撰寫也是在之後才有的。而部派佛教時期之中,大乘佛教也已存在。因此,兩期的分法,在此只略舉代表性的經典來區別之,其年代的劃分則不加以標示。
(一)原始佛教時期
此處以《阿含經》爲原始佛教的代表經典,以下即提出兩段經文,分別探討其“遊行”義:
1.尊者釋家子婆咎……白曰:世尊,我常安隱無有所乏。世尊複問婆咎比丘:雲何安隱無所乏耶?尊者……白曰:世尊,我晝夜不眠,精勤行道,志行常定住道品法,世尊,如是,我常安隱無有所乏。世尊複念:此族姓子,遊行安樂,我今甯可爲彼說法。(15)
此中的“遊行”義,從其上下文的描述,可知這位佛陀時代的修行者,是順從佛陀教義的阿蘭若比丘,雖無固定住處受人供養,卻能依法修行而得身心的安樂,據佛陀的觀察,知道他在外的“遊行”得益良多,因此,當他來與佛請安時,佛陀即特地爲他開示法義。可見此中的“遊行”—即是遊于寂靜的荒郊野外,獨自依止正法的修行。
2.尊者舍梨子……白曰:世尊,我于舍衛國受夏坐訖。世尊,我欲遊行人間,世尊告曰:舍梨子,汝去隨所欲,諸未度者當令得度,諸未脫者當令得脫,……舍梨子,汝去隨所欲。(16)
從這段經文可明顯的看到,即使是佛的大弟子 — 被稱爲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結夏安居竟,想要將所知所悟的佛法散播世間,也須經過佛陀的同意。此中的“遊行”,卻是佛陀交代弟子要隨衆生的好樂心,去隨緣的“遊行教化”之意。
以上,隨舉二種典型的“遊行”義(一是自修,另一是教化),從其中可約略的看出,當時的佛陀是如何的教導弟子:即使是佛陀在世,也不讓弟子們長期的依賴在身邊,所謂“見法即見佛”,佛陀就像一位知心的老師、善知識,當修行上有問題需要他時,就會有因緣到來,即便見得佛。所以,佛陀鼓勵弟子們“遊行”的目的,也是希望出家僧侶能夠獨立自主,先能“遊行”自修,後能“遊行”教化衆生,這就是原始佛教時期,出家弟子的修行方式。
另有一種最普遍的“托缽”,雖也是“遊行”中一種形式,但其主要目的,卻是在與衆生結善緣、種福田,這種“遊行”方式,在大乘佛教時期已不盛行,所以在此,不加以探討。
(二)大乘佛教時期
關于大乘經典非佛說的爭議,雖是不可避免的問題,但吾人可以肯定的是:大乘經典所弘揚的菩薩道精神,確實是佛陀出世度衆的本懷!如果當初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悟道後,即本著小乘的自利解脫爲目的,舍棄人間而入涅槃,那麼,大乘經典就不可能問世;也就是說,佛陀不舍五濁惡世的衆生,以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胸懷入世普濟衆生,這種大菩提心、大菩薩行,就是“大乘經典”所要闡揚的主旨,即使非佛一字一句親口所說,卻是具體實踐佛陀精神的真義。如此能夠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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