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立場。故法藏有“椽郎是舍”的說法。即是,椽不是構成舍的一個部份,而是它自身郎是舍,它“全自獨能作舍”。這個意思是,就緣起以成就舍而言,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沒有椽,郎不能成就舍。故“椽郎是舍”。此中的關鍵在于,有無椽,郎足以決定戍不成舍:有椽郎成舍,無椽即不成舍。故就緣起而成就舍的立場言,椽即是舍。推而言之,緣起世界作爲一個總體,其中任何事物,都是成就這緣起世界的必不可少的條件,故這每一事物,其自身的有無,郎可決定能否成就如是的緣起世界。故可以說,這每一事物自身都是這緣起世界。
此中有一點很明顯的是,如上所說,在六相緣起中,六相並不以自性說,即是,六相所指涉的事物,不管是舍、抑是椽、瓦,都不是有自性的東西;故六相緣起並不是構造論,它所呈現的世界,並不是一般的現象的世界,而是緣起實相,或是無相的空相。而在八不緣起中,八個範疇所指涉的事物,都是以自性說,八個範疇自身亦是以自性的立場說。但在緣起的立場下,八個範疇都被否定掉,所指涉的事物亦被否定爲無自性。故所顯現的,仍然不是現象,而是緣起實相,或無相空相。這兩種緣起論可說是殊途而同歸。法藏自己亦謂“八不據遮,六義約表;又八不約反,情理自顯,六義據顯,理情自亡;有斯左右耳i⑧表示兩者是一事體的一體兩面。牟宗叁先生在論及這兩種緣起的異同時,指出真常心系的華嚴宗言及六緣起陀羅尼法,種種玄談,奇詭的義理,都不悖龍樹“緣起性空”的通義。它與空宗的不同,乃在講圓教,把“緣起性空”套于“真常心”上說。最後他總結謂:
大抵言總、別、同、異皆是借用世間既成的詞義以明緣
起無性,故必須首先明此所借用的詞語,在世間知識中
,皆是決定概念,而此等決定概念皆是執,故在借用之
以明緣起無性上,皆必須被轉成非決定的概念。……
此雖是經由一吊詭而仍歸于正面說的總、同、別、異,
不似龍樹之純遮顯。然而既知其非決定概念,則此無總
之總,無別之別,不合之合,不異之異,仍只是“生智
顯理”,而終歸于無相也。遮诠表诠其致一也。
四、相郎相入
由上見到,龍樹以否定的方式論緣起,法藏則以肯定的方式論緣起,兩者都歸于緣起法的性空無相。伹否定與肯定的方式的不同,郎影響對緣起法的態度。龍樹以八不來否定地說緣起法,判定它沒有“自性的生起”等,其生起等義不可解,這就完了。他不必正面地描述緣起法的實相,也顯得對緣起法沒有足夠的重視。法藏便不同。他以六相來肯定地說緣起法,說它的“沒有自性”的生起。這樣,他必須正面地描述這緣起法的實相,解釋它如何在沒有自性的情況下生起。要做到這點,便必須正視緣起法,予以適當的重視。法藏在這方面,顯得很積極。在他的緣起觀下,一切事物都被提升爲成就他的大緣起法界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具有不可被取代的價值。要注意的是,在這種緣起觀下,一切緣起“現象”並不被視爲現象,而被視爲實相。我們即在這樣的意義下,看法藏如何論這緣起的邏輯。
這種緣起的邏輯郎是相郎相入。按這相郎相入是就待緣的諸法的關系而言,相入也包括相攝在內。郎是,法藏先就諸緣起法的關系分爲兩門:同體門與異體門,同體門爲不待緣,異體門爲待緣。相即相入即在待緣的異體門中說。這相郎相入又分爲相郎與相入。相即是就緣起法自身的或空或有說;相入則是就緣起法在表現上或爲有力或爲無力說。前者相應于體後者相應于用。
關于相即,法藏謂:
初中,由自若有時,他必無故,故他即自。何以故
由他無性,以自作故。由自若空時,他必是有,
故自郎他。何以故
由自無性,用他作故。以二有
二空各不俱故,無“彼不相郎”。有無無有無二故
,是故常相郎。
關于相入,法藏謂:
二明力用中,自有全力故,所以能攝他。他全無力
故,所以能入自。他有力,自無力,反上可知。不
據自體。故非相郎;力用交徹,故成相入,又由二
有力,二無力,各不俱故,無“彼不相入”。有力
無力,無力有力,無二故,是故常相入。
此中,相郎相入對等地說,都以“相”來表示所指涉的東西,這郎是自、他,故這兩概念所指涉的,應都不是相同的東西,而都是不同的東西。這在緣起中,就緣因的一方結集而緣成結果的他方言,只有兩個可能:
l指涉緣因與結果。自爲緣因,則他是結果;自爲結果,則
他是緣因。自他相郎相入是異時的因果關系。
l指涉在因果關系中的因的一面。郎指涉共同爲緣因以緣成
某一結果的那些緣因。自、他相郎相入是同時爲緣因的關
系。又在相即中,空與有雖對說,但不必含有相對反的意思。空自是無自性;有則不能是有自性。因有自性便是執,不能是實相了。有在這裹只能是幻有,或似有。空、有似可就在緣起事中的顯現不顯現說;顯現是有,不顯現是空。在相入中,有力可解爲在緣起事中表現主導力量,無力則可解爲不能表現主導力量,只作伴隨。
不少學者取第一可能,以相郎指涉緣因與結果。相入與相郎對等,應都有同樣的指涉。若就法藏的緣起因門六義來說,種子有空、有二義,則空、有二義指涉同一東西(種子),這便難以說相郎。因相即是預認有自、他不同東西的。不過法藏論有力、無力,則是就種子與緣的關系言。這則不單指涉不同的東西,且特別指涉緣因了。這有力、無力若與相入的有力、無力爲同義,則相入便是指涉緣因,而相應于第二個可能了。
我們這裏無意評論相郎相入到底指涉哪一種可能。若純就義理言,兩個可能都是可通的:緣因與結果固然可相即相入;諸緣因亦可相郎相入。法藏可能兼有這兩個意思。實際上,在緣起的世界中,任何一法都可具有因果的身份:A對于B來說,可是其緣因,對于C來說,可是其結果。另外,A又可與其他法有共同爲緣因的關系,以成就某一結果。法與法的關系可以是多向的,則相郎相入的關系白也可是多向的。
關于相郎相入指涉第一可能,可參看注所列資料,此處不擬重覆。我們擬在此論述一下相郎相入指涉第二可能的情況。在緣起世界中,當數個因素共同作用,而緣成某一結果時,其中必有些因素在主位,在顯面,發揮主導的力量;這即是有,有力。另外一些因素則在賓位,在隱面,隨順其他因素,不發揮主導力量;這即是空、無力。隨順爲郎、爲入;領引爲攝。緣起事即在這種即、入、攝的關系中,而得成就。有能自作,這是實位;空是無性,這是虛位。在虛位者容讓在實位者,以後者之存在爲己之存在。這是郎。自作者有力,無性者無力。無力者隨順有力者,以後者之力爲己之力。這是入。反之即是攝。
若專就緣起的結果言,這種郎、入、攝的關系是必然的;郎從緣起的結果之涵義必然地可分析出這些關系來。因在緣起事中,家緣若不相郎相入相攝,則衆緣始終是多數的象緣,不能成就整一的結果。家緣必須相郎相入相攝,而圓融無礙,才能成就整一的結果。
要注意的是,在緣起中,所成就的結果自是空無自性的。而成就它的諸緣亦是空無自性;這不單由于這些諸緣自身亦是緣起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華嚴宗的法界緣起觀下,它們全被視爲空無自性;若是不空而有自性,則相即相入的邏輯便不能說。自性郎決定它自郎是自,自在自中,而不能郎他入他。
這種理論仍是一種現象論,但卻是緣起的現象論,或空的現象論。
五、事事無礙與兩谛不離
相郎相入這種邏輯結果成就事事妩礙的現象論。這事事無礙是四法界中的最後一個法界。按四法界之說,源于傳爲華嚴初祖的杜順的“法界觀門”。該書存于宗密對此書的注釋中。宗密在其注釋中,舉出四法界爲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杜順在本文中,並未列出這四法界;他只列出真空第一、理事無礙第二、周逼含客第叁叁種。宗密以真空第一爲理法界,理事無礙第二爲理事無礙法界,周遍含容第叁爲事事無礙法界。事法界是迷妄的心識所對的世界,或常識所表象的世界。此中的特性是特殊性(Particularity),或差別性。理法界則是空理的世界,表示一切現象都是無自性空。此中的特性是普遍性(Ceversality)或同一性。理事無礙法界是理中有事,事中有理;特殊性與普遍性不相礙。兩者可以綜合起來。事事無礙法界是每一特殊性的事都顯現同一性的理,因而事事之間都可通過此理而融通無礙。這四法界實顯示一智慧的發展曆程。由觀常識層面的事進到觀真理層面的理,而至于觀兩者的綜合而不相礙;最後泯去理事的對立,每一現象從理中解放開來,而自身又包涵著理,以臻于現象與現象間的大和諧境地。
事事無礙法界被置于四法界中的最後一位,自是被視爲華嚴宗的最高理境。依杜順,這理境是“事如理融”,宗密的解釋是一一事皆“如理”,故能“融通”。此中的理當然是性空之理。一一事都本著此無自性的空理而成其爲事,這即是緣起。融通實是相郎相入所表示的那種關系。故“事如理融”。實是法藏的六相緣起,依相郎相入的邏輯而成的法界觀的概括的描述。
就龍樹而言,他的八不緣起使他不需建立現象論。他總是以自性的立場來有生、滅等概念,因而不得不從實相一面來否定這些概念;他並且用四句否定來證成對這些概念的否定,由此透露空的實相。這就究極一面言,當然是正確的;但他未能照顧緣起的世界,未能對之正面作一現象論的描述,則使人不無不完足的感覺。華嚴宗的六相緣起,歸結于事事無礙的現象論,可以補這方面的不足。
若以四法界爲參照,我們可以說,龍樹的理論可以與前叁個法界相應,不能與最後的事事無礙法界相應。在“龍樹之論空假中”一文中,我們說龍樹的理論是二谛論;世俗谛與第一義谛。世俗谛指涉言說的世界,相應于事法界;第一義谛指空理,相應于理法界。他的中道仍屬于第一義谛。不過,他有兩谛不離的觀念。這即是,世俗谛與第一義谛有同一的外延;亦即是,世俗谛即此郎有第一義谛在其中,第一義谛郎此郎有世俗谛在其中。或竟可以進一步說,第一義谛不在世俗谛之外,世俗谛亦不在第一義谛之外。這種關系恰好相當于理事無礙法界。
事事無礙的關系則不僅非龍樹思想所有,亦非其他佛教思想所有,而是華嚴宗的獨創。這種關系之所以可能,在于相即相入的邏輯。這種邏輯成立于對現象的生、滅、成、壞,不以自性的立場來看,不視之爲決定的概念,而視之爲緣起的幻有。正面地肯定地描述這種綠起幻有,便成實相的現象論,或空的現象論。
摘自《內明》151期
《龍樹與華嚴哲學(吳汝鈞)》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