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傳承與發展
慧南嗣法弟子83人,再傳弟子滿天下,充分顯示其宗法的旺盛生命力,對慧南宗法的倡導與發展影響較大的黃龍傳人有祖心晦堂、寶峰克文、東林常總、雲居元祐、隆慶慶閑、泐潭洪英(以上皆一傳);死心悟新、靈源惟清、草堂善清、兜率從悅、泐潭文准,寂音惠洪、薦福道英(以上爲二傳);九頂慧泉、禾山慧方、長靈守卓、圓通道旻、拙庵佛照、山堂道震、典牛天遊(以上爲叁傳);經山智策、萬壽善信、育王介谌(以上四傳);丹丘道融、靈隱道樞、萬年昙贲(以上五傳);以及天童從瑾、虛庵懷敞、明庵榮西等(見附錄:黃龍宗傳承圖)。
縱觀黃龍諸傳人,他們在思想觀念、弘法實踐上,大都具有自已的特色,這顯然是受乃師強調獨立思維,要求弟子“他人行處我不行”的教育思想的結果,正好慧南自己所說,是“這柱得與麼圓,那枋得與麼匾”。黃龍僧人的個性,構成其宗派的共性,這不僅是其勢力強大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其宗風不斷發展變化的內在動力。
1、黃龍叁關的流變。
叁關給禅宗帶來的影響是巨大而深造的,慧南以後,倣效或套用叁關的人連續不斷。慧南傳人中,如祖心常舉拳頭問“喚作拳頭則觸,不喚作拳頭則背,汝喚作什麼?”開元子琦問“一人有口道不得姓字爲誰?”死心問:“月晦之陰,以五色彩著于暝中,令百千萬人夜視其色,甯有辨其青黃赤白者麼?”隆慶慶閑更是不時變換問語,如:“祖師心印,篆作何文?”“諸佛本源,深之多少?”“十二時中上來下去,開單展缽,此是五蘊敗壞之身。那個是清淨法身?”等等,不一而足,慧南傳人以外,如大慧宗杲即沿用首山省念方法,以竹篦子設問:”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不得下語,不得無語,速道!速道!”天童昙華則以柱杖子設問,如突然拈起拄杖子曰:“喚作柱杖,玉石不分。不喚作柱杖,金石混雜。”這些問話的共同特征即在擺脫任何經典和古則公案的束縛,從日常生活司空見慣的事情發問,且問話不故作深奧,表面答案則非此即彼,與禅家一向以來,喜從佛法奧義設問(如:“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如何是佛”,“如何是和尚家風”,“如何是雲門劍”之類)有著很大的區別。但是,這些問話又無不深含禅機,讓一般人無法回答。很明顯,是慧南叁關促進了叢林對“活語”的運用,此一影響的深刻變化則是促成了“看話禅”的産生。
我們知道,看話禅的特色是公案中的一個“話頭”進行“活參”,活參的實質,即是圍繞“話頭”作窮根究底的體究,說穿了,還是圍繞話頭,自己設問,自己解問,最後將所有的問題化解在虛幻空寂之中,達到了悟的境界,如高峰原妙的著名話頭“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即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很清楚,這是慧南活語設問運用于古則公案的結果。
相對聯于活語問話的流變來說,一些套用黃龍叁關的作法,顯然少了一些開創一,但它足以說明黃龍叁關在叢林中的影響。例如寶峰真淨克文時以叁關接人,他的著名弟子泐潭文准即死于“我手何似佛手”一問之下。他的再傳弟子兜率惠照(1049-1119)則創立兜率叁關。一曰:“撥草瞻風,只圖見性,即今上人性在什麼處?”二曰:“識得自性,方脫生死,眼光落地時,作麼生脫?”叁曰:“脫得生死,便知去處,四大分離向什麼處去?”元初,楊歧派僧人高峰原妙也立叁關。一曰:“大徹的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二曰:“佛祖公案,只是一個道理,因甚有明與不明?”叁曰:“大修行人,當尊修行,因甚不守毗尼?”明朝僧恕中無愠設瑞岩叁關,還在當時很有影響。
2、由領衆行道到韬光晦迹
慧南佛法本來即有以世爲入世的特征,且其思想基礎落到老莊一路。這一特色經祖心、靈源而後,其老莊色彩更爲濃厚,並形成頗爲獨特的韬光晦迹之風。
祖心(1025-1100)在慧南門下是最具影響,也最能傳其家法的上首弟子。他俗姓邬,廣東人,少年讀書即聞名鄉裏,二十歲參加剃度試經,他別出心裁以詩作答,故一出家就受人器重。受具足戒之後,偏參四方尊宿,經慧南著意提攜,了悟大旨,祖心禅學,追求一種虛靜淡泊、圓融無礙,任性逍遙的人生情趣,黃庭堅說“黃龍心老,蓋莊子所謂伯昏瞀人之流。”慧南死後,他接掌黃龍寺住持十二年,但他“不樂從事于務,五求解去”,最終得閑居“晦堂”,他樂守空寂,厭于俗務的思想甚于乃師,如曾有一段評議住持的話:
馬祖百丈已前無住持事,進入相尋于空閑寂寞之濱而已。其後雖有住持,王臣尊禮謂人天師,今則不然,挂名官府,如有戶籍之民,直遣五百追呼之耳,此豈不複爲哉。
祖心的這種思想與其乃師領衆叢林行道的思想,區別是明顯的,這對當時禅宗構成影響,一大批僧人接受了他的禅學精神和人生態度。他的上首弟子來源則進一步把這種思想納入禅學理論。
靈源惟清(?-1117)江西武甯縣人,俗姓陳。延恩法安稱他是“苦海法船”,黃庭堅則有“靈源禅師人天眼”的詩句,靈源禅法極重實踐功夫,力主學人要守空知寂,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他也不喜出世做住持,多次拒絕當時達官士人名山大刹之請,稱疾居“昭默堂”中,“頹然坐一室”。他針對當時叢林熱衷于俗務,執著于功利的現象,進行批評,認爲這是禅門宗師教法不嚴所致,他說:
今日學者,未脫生死,病在什麼處?在偷心未死耳。然非其罪,爲師者之罪也。……古之學者言下脫生死,效在什麼處?在偷心已死。然非學者自能爾,實爲師者鉗
鎚妙密也。
靈源對遁迹守寂的提倡是不遺余力的。他臨死前自作《無生常住真歸告銘》一篇,即是顯明的例子。中雲:“吾委息(即圓寂)後,……慎勿隨末法所尚,乞空文于有位,求爲銘志,張飾說以浼吾。至囑!至囑!!”
以祖心、靈源爲先導,黃龍高僧韬光晦迹,退隱山林之風一時相當普通,例如東林常總(又作常聰,1025-1091)禅法稱雄一時,住泐潭寺,人稱“馬祖再世”,朝廷诏他“革東林律寺爲禅”。他聽到消息,連夜“遁去千余裏,南昌太守王韻不得不下檄文尋找,總把他從新淦(今江西新平縣)的大山溝請來應命。此後,他的東林寺名重朝野,“僧徒萬指”,神宗又诏他進京住大相國寺(當時京城開封最重要的皇家寺院),“州郡敦遣急于星火”,可是他絲毫不爲所動,“固稱山野老病不能奉召,”朝廷對他無可奈何,益加欽重,特賜封他爲“廣惠”禅師。此外,如真淨克文(1025-1102)不肯住金陵而住洞山,雲居元祐(1030-1095)不受朝廷紫衣。黃龍德逢(1073-1130)是靈源的弟子,“英聲藉藉著叢林間,”他先後兩次固辭洛陽天甯寺和杭州天竺寺,安居雲岩、黃龍、開福這些山間叢林。
遠離都市,退隱山林,本是自達摩以來的禅門風氣。但這種風氣自晚唐以後漸漸消失;五代宋初,汾陽善昭創內護外護之說,叢林遂以構附權貴爲能事(慧南之師石霜慈明就曾頗費苦心地結交楊大年、李助等朝廷顯貴),退隱之風已蕩然無存。到慧南黃龍宗後,此風爲之一變,他們也結交權貴(也有少數僧人如兜主從悅依然苦心交結權貴),但他們更“不肯低頭拾卿相”(黃山谷評惠洪語彙 ),他們與士大夫交往的原則是“意合則千裏應之,不合則數舍亦不往,”保持禅家應有的虛靜和自尊。
黃龍宗的此一風氣,對當時禅宗有很大觸動,對宋以後禅風的發展産生深刻的影響,元明以後,禅宗逐漸向功利禅和山林禅兩路分化,其根源則直接來自黃龍僧人的隱晦之風。此外,隱晦之風也給黃龍宗法的傳承與擴展帶來重大的影響。
黃龍宗自慧南以下叁代,的確高僧輩出,人才濟濟。但由于韬光晦迹的風氣,很多真悟妙解的宗門法器隱于山林小刹,事迹不爲人知,這是黃龍派法席自第四傳以下即迅速減弱的一個重要原因。以當時黃龍僧人的修行,如果願意到大都市倡法,追隨者必致繁盛,法席何愁不傳(如上引克文、德洪、還有慧照、道震等都是)?但黃龍僧人只重佛法本身,厭根未執著于宗派法系的傳承。相形之下,與黃龍派對峙的楊歧派作風就大不一樣,所以明人淨柱說:“臨濟宗自宋季稍盛于江南。閱元明,人宗大匠都有,而韬光斂瑞,民莫得傳,”這正是黃龍派的實際情況。
順便一提,黃龍宗的法緒自宋迄元明而清,並未斷絕,死心下靈源一系,經長靈守卓、育王介谌、萬年昙贲、天童從瑾、虛庵懷敞而由明庵榮西傳往日本、建立日本最早的一個禅宗宗派,對日本禅宗的發展影響深遠,至今擁有衆多的傳人。此外,黃龍宗祖庭黃龍寺,曆代香火不絕,法脈傳承有序,至明萬曆間,住持已傳四十七人。清康熙中,冰鑒禅師爲住持,創佛印、教海、南禅叁院,門徒多至五百衆。元明以後,贛西北以及湘、鄂、閩累鄰地區的一些山林道場多有黃龍派僧人活動。康熙時,黃龍寺所屬庵刹達四十八所。乾隆二十七年(1762)黃龍寺僧修撰《黃龍崇恩禅院傳燈宗譜》(上、下兩大卷),收錄許多關于黃龍宗的資料,爲我們重新研究黃龍宗史提供了十分寶貴的資料。
3、無學之學與士大夫禅悅之風。
在提倡韬光晦迹、退隱山林的同時,黃龍宗人對佛法本身的精勤執著之風不滅。他們發展了慧南禅法文人化傾向,關注經論教義,提倡語言文字,又融通內外經典,使禅進一步圓融恢諧、辯駁無礙。
祖心仍然是一個突出的代表。他首先是重視能禅要親身體驗,強調自性自悟,反對故弄玄虛,流于口舌,他說:“叁乘十二分教,還同說食,示人食味,既因他說其食,要在自己親嘗,使能了知其味是鹹是淡是甘是辛。”在這個前提下,他主張廣參百家,偏攬俗學,涉獵諸藝,提倡禅學的文人化,他自己“雖在僧次,常勤俗學,”博通內外典籍,“衆中號爲多能。”他把這種修行工夫稱之爲“無學之學”,並說“但有纖疑在,不到…
《第七章 臨濟法門(二)——黃龍宗派 五、傳承與發展》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