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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臨濟法門(二)——黃龍宗派 叁、慧南禅風

  叁、慧南禅風

  慧南禅學思想,散見于各處的言論(書信、語錄、偈頌、筆記等)中。雖然具有他所處時代的鮮明特色,而且對後世禅宗的發展産生深刻影響,但由于他沒有系統的禅學著作(他恪守了不立文字的禅規),未作深入論述,難免比較單薄而未易顯示重要意義,甚至許多有價值的觀點尚鮮爲人知。

  然而,慧南卻是一位卓絕的宗教實踐家。他的禅學思想,是直接通過自己的實踐,對禅宗、對社會發生影響的,必須深入到他的禅法實踐之中,總能真正把握其禅學思想的實質和重要意義。下面,我們從四個方面加以考察。

  1、“壁立千仞,鍜盡凡聖”——黃龍叁關及慧南的謹嚴禅風。

  最能代表慧南禅法典型風格的,當然是名重叢林的黃龍叁關——即慧南所設,用以接化學者的“生緣”、“佛手”、“驢腳”叁問。

  《建中靖國續燈錄》卷七慧南章下是這樣記載叁關的:

  師室中常問僧出家所以、鄉關來曆,複扣雲:“人人盡有生緣處,那個是座生緣?”又複當機問答,正馳鋒辯,卻複仲手雲:“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卻複垂腳雲:“我腳何似驢腳?”叁十余年示此叁問,往往學者多不湊機。叢林共目爲叁關。

  所謂生緣是人的姓氏、籍貫等,大凡僧人遊訪參學,到一寺院,首先必須通報生緣籍貫和參學來曆,慧南的第一問,即從此最平常的事情中發出。話分兩截,“人人盡有生緣”,意在將答問者的思維加以牽製,使其就擒,不能作主。同時,語中也含有無中生有,故意發問的玄機——既然人人盡有生緣,前已問過鄉關來曆,何必鄭重其事地發問?所以“上座生緣在何處”已是所謂“無事起事,好肉上割瘡”(慧南語),對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還如常人以公辨知解的事實作答,表明答問者凡心未除,根機淺劣,隨語生解。這是第一關,難度並不大。

  慧南的第二問是從“當機問答,正馳鋒辯”的關鍵時刻,冷不防提出來的,問話的語言環境剛好與第一問相反——第一問是“順風使船”,就當下所常問、所必問的內容順勢托出;而這裏卻是“逆水行舟”,當你思維正沿著前面的問答機鋒在馳騁的時候,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通常情況下,人們很難適應這種問話,此其一;其二,“佛手”、“我手”之問,貫穿佛家根本思想——衆生與佛的關系;“佛手”代表佛性、佛法,“我手”則代表衆生、自性,衆生與佛的關系在佛教是一而二,二而一,既不可言同,又不可言異的。若言“我手”與“佛手”不相似,則與“真如偏在”、“萬法一如”等思想相矛盾,何況禅家主張“青青翠竹,盡是法身,”豈有不相似之理?若言“我手”與“佛手”相似,但衆生是因,佛性是果,因不即是果;且當下答問者所求無非成佛之道,分明衆生與佛有別,俗界與佛界懸隔,何以淹滅和溝通?故無相似之理。所以“我手何似佛手”本身就是一個進退維谷、二律背反的兩難境地,難度顯然比第一問更大,這是第二關。

  不管前面兩關是否通過,答話人的思維已經被調弄得很緊張了。可是慧南的第叁關卻跟緊著卡了上來。先是拉你一把,問你近來到各處參學有什麼收獲,緊接著把你一腳踢向門外:“我腳何似驢腳?”這第叁問比第二問本身難度更大,第二問從生(我手)佛(佛手)關系發問,此處從衆生(我腳)與衆生(驢腳)之間發問,有情衆生的千差萬別,在任何一個未徹悟佛法的人心中,都是絕對的,只有深悟涅槃寂靜境界者方能湊機,故此問可驗學者對佛法是否了悟。加上此問緊逼前面一問,正是“雪上加霜,火裏添油”,“鍾樓上念贊,床腳下種菜”好比揮舞著殺人之刀,把人逼到一個死胡同裏來了——看你如何死裏逃生?這就是慧南的第叁關。

  關于叁關的禅法旨要,慧南自己曾以偈頌作過解釋。如雲:

  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離得蝦。

  但見日頭東畔上,誰人更吃趙州茶。

  這是頌第一問。意即用平常之問,試探學者有沒有更吃趙州茶的本領,即體究佛法的根機。又雲:

  我手佛手齊舉,禅流直下薦取。

  不動幹戈道處,自然超佛越祖。

  這是頌第二問,意即此問把衆生與佛齊舉,從“理”上設問,試探學者對法的敏感,去其法執,充滿機鋒激流。這樣的問題,只有凡心不動,不落生死,不動思慮幹戈作答,成佛作祖。又雲:

  我腳驢腳並行,步步踏著無生。

  會得雲開日見,方知此道縱橫。

  這是頌第叁問,意即緊扣涅槃無生境界的第叁問。只有了悟佛性,脫盡生死牢關,卻除了我執,無纖芥凝滯,得自在叁昧者總能縱橫自在,不爲所絆。

  黃龍叁關就是這樣一個步步爲營,環環緊扣、機鋒四伏的“連環雷”,真可謂用心良苦,叁關當時在叢林反響異常強烈,天下衲子紛紛來朝,而又往往望風而倒,死于向下,所以惠洪說慧的“門風壁立,雖佛祖亦將喪氣,故能起臨濟于已墜之道”。“觀黃龍以叁關,鍜盡凡聖。”黃庭堅則把叁關比作大熔爐,說“自爲爐而熔凡聖之銅。”

  黃龍叁關的對答是不能固定格式的,否則便成知見執解,不能過關。叢林對叁關有很多評唱,旨要大抵不出慧南自頌叁偈。但這些偈頌,對深入理解“叁關”是在幫助的,不妨摘錄數則。如真淨克文頌雲:

  人人有個生緣處,認著依然還失路。

  長空雲破月華明,東西南北從君去。

  我手何似佛手,翻覆誰辨好醜。

  若是獅子之兒,野幹謾爲開口。

  我腳何似驢腳,隱顯千差萬錯。

  豁然金剛眼睛,看取目前善惡。

  圓悟克勤頌雲:

  人人有個生緣,蹲身無地鑽研。

  若也眼皮進綻,累他桶底踢穿。

  我手何似佛手,隨分拈花折柳。

  忽然撞著蛇頭,未免遭他一口。

  我腳何似驢腳,趙州石橋略彴。

  忽然築起皮球,崩倒叁山五嶽。

  此外,雲蓋守智曾批語叢林不解黃龍叁關宗旨,以死語作答的現象,他說:“吾昔再入黃檗,至坊塘,見一僧自山中來,因問叁關語,近日如何商量?僧曰:有語甚妙,可以見意。我手何似佛手,曰月下弄琵琶,或曰遠道擎空缽;我腳何似驢腳,曰鹭鸶立雪非同色,或曰空山踏落花;如何是汝生緣處,曰某甲某處人。時戲之曰:前途有人問上座,如何是佛手驢腳生緣意旨,汝將遠道擎缽對之耶?鹭鸶立雪非同色對之耶?若俱將對,則佛法混濫,若揀將對,則幾事偏枯。其僧直視無所言。”

  正因爲叁關不能以執解作答,慧南在使用叁關驗人時,對學者所答皆不置可否。“斂目危坐,人莫涯其意。”當有人問他何以加此,他說:“已過關者,掉臂而去,安知有關吏在?從吏問可否,此未透關者也。”

  黃龍叁關的深刻用意如此,它代表了慧南禅法的典型風格——險絕淩厲,同時,它也反映了慧南對佛法精勤執著,富于社會責任感的思想基礎。這正如他自己在另一首《總同頌》中所自由,是“爲報五湖參學者,叁關一一透將來。”慧南是以佛教爲“行道”手段,寄寓生靈、國家以深刻愛意的,叁關的設立是一個具體表現。所謂“運出自己家財,赈濟孤露,方有少分報佛深恩。”可見,慧南禅法的基本特色是執著、謹嚴的,與這一基本特色相適應,慧南還非常重視叢林清規,他“坐必跏趺,行必直視”,“進止嚴重,見者敬畏”,同時要求學人嚴守戒律,循規蹈矩,他把儒家綱常倫理道德納入戒律範圍,把不違規矩視爲“頭頭圓覺,步步道場”,認爲“規矩既亂,諸事參差,一人失事,衆人不安”,居士潘延之曾問及他法道謹嚴的原委,他說:

  父嚴則子敬,今日之規訓,日後之模範也,譬治諸地,隆者之下,窪者平之,彼將登于千仞之山,吾亦與之俱;因而極于九淵之下,吾以與之俱。伎之窮,妄之盡,彼則自休也。

  要爲叢林建立規訓的模範,這絕非等閑之輩所能爲,慧南以振興佛法爲已任,所以有這樣的志向與氣魄,他能“起臨濟于已墜之道。”開創一個“橫被天下”的宗派,絕非偶然。如此嚴格地把戲持“行道”之方,應該是黃龍派得勢的主要原因。惠洪說得好:

  南禅師,風度凝遠,人莫涯其量,故門下客多光明偉傑。名重叢林。有終身未嘗見其破顔者,予聞之,厚于義者,薄于仁,師道也,師尊而不親,厚于仁者薄于義,親道也,親親而不尊。南公之意豈不以是哉。

  的確,慧南之禅法既有師道的尊嚴,也有儒者的仁愛,謹嚴執著的風格下透露的是禅家爲體、老莊爲質、儒家爲用的禅學思想。

  2、“坐斷千差,密開要路”——慧南禅法的諸宗融攝現象。

  慧南禅法對唐末以來五家宗風的融攝現象是相當明顯的,這一點可以從叁個方面加以考察:

  一是慧南兼容並蓄,爲我所用的宗法思想,在此之前,很少有人把五家宗風這樣糾在一塊來綜合評述的:

  無中亦有,德山棒似撒星;有中亦無,臨濟喝如雷震,如聾如啞,逼塞乾坤。

  大覺禅師惟得偏行一著,臨濟德山只是互用二機。法道周流,大似拗曲作直,所謂棒喝截斷,猶若以金博鍮;直饒東注西流,南唱北各,亘古亘今,且未有當頭道著。

  叁玄叁要,五位君臣,四種藏鋒,八方珠玉,叁十年前,爭頭競買,各逞機鋒。而今道泰升平,返機樸還淳,人人自有山青水綠,白雲深處,叁衣並爲一衲。

  以上語錄中,德山指德山宣鑒,雲門文偃之祖,雪峰義存師,他的禅風代表雲門一派的絕險,大覺禅師指章敬懷晖,他是馬祖門下高僧,屬洪州宗,繼承馬祖全機大用之風,並喜以動作、圓相爲機語,故慧南說他得“偏行一著。”叁玄叁要是臨濟宗旨,五位君臣是曹洞法要,四種藏鋒是雲門設施,很明顯悲南對各家宗法雖有偏愛和側重(臨濟、雲門),但並不偏廢其它各宗。如果說“道泰升平,返樸還淳,人人自有山青水綠”表明他具有關注時代學風的思想自覺,那麼“叁衣並一衲”則是他自定宗法的基本原則——“並”——兼攝、融通。所謂“東注西流,南唱北和,亘古亘今未有當頭道著,”不僅是他對前代宗師禅法境界的認識,也是他自己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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