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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哲學象征 第一章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P3

  ..續本文上一頁則:

   梁武帝問達摩大師:“如何是聖谛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帝曰: “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志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阖國人去,他亦不回。”

   傳說達摩在南印度遙觀中國有很多大乘根器,適合傳授大乘佛教,遂泛海來到中土。當時正值梁武帝執政。武帝曾披袈裟講授《放光般若經》,傳說有天女散花、地變黃金的瑞應。他至誠弘揚佛法,頒布诏書,起建佛寺,度人爲僧,依教修行,時人尊稱爲“佛心天子”。當他聽到達摩來華,特地派人將達摩接到宮中,問:“朕即位以來,起建佛寺,度人爲僧,有何功德?”達摩卻毫不客氣予以否決:“無功德!”如同兜頭澆下一桶涼水。達摩澆滅武帝起寺度僧的功德念,用金剛般若的利劍,斬落他的情塵意想。

   武帝曾與傅翕大士等人討論真俗二谛。所謂“聖谛第一義”,又稱第一義、真谛、勝義谛、涅槃、真如、實相、中道、法界,是最爲殊勝、深妙無上的真理。教家持論教義,先講真谛、俗谛,以明空、有之義,最後才講第一義谛——空亦不可得,有亦不可得,非空非有,即空即有的上乘義理,參元音老人《碧岩錄講座》,《禅》1992年第2期。  這是研究經教的極其深微之處。武帝用 “第一義”考問達摩,峭拔險峻,縱是有很深悟境的參禅者也很難回答,達摩卻不假思索地應聲而答:“廓然無聖!”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就將武帝的問題粉碎無余。

   在禅宗看來,本心自性如同虛空,廣袤無垠,清虛靈明,不動不搖,無聖無凡。衆生逐物迷己,迷己逐物。只要放下一切,不被聲色物相所迷惑,領悟到奇妙澄明的本心就像虛空一樣,無凡無聖,此時內而身心,外而世界,都一起消殒無痕,哪裏還有什麼聖凡之別?但雖然一切都消殒了,此心又絕非木石,而是了了分明,清清楚楚。因爲這個知道沒有的,正是“廓然無聖”的妙明真心!假如心中存有聖凡見解,就不能見道,只有離相離見才能入道。達摩說“廓然無聖”,就是要梁武帝跳出有、無、凡、聖的窠臼而當下明心見性。領悟了“廓然無聖” 的真義,即可饑餐困眠,自在受用,不用分是辨非,較短論長,“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楞嚴經》卷9。 

   達摩將無法形容比擬的妙明真心和盤托出,武帝只知論說教義、說凡道聖,而不能見性,不知道這說“無”的是誰,以致于當面錯過。由于武帝人我的見解仍然沒有泯除,因而再問:“對朕者誰?”——別人都說你是聖人,你現在說 “無聖”,那麼站在我對面的“你”又是誰?《頌古》卷6泉大道頌:“凡聖萦纏情未忘,廓然無聖便驚狂。梁王殿下無謀略,剛被胡人亂一場。”橫川珙頌: “廓然無聖真實語,對朕者誰心未息。”

   對這句話可以作兩重意義的理解,第一重是從世俗意義上來理解,指站在對面的人;第二重是從禅悟意義上來理解,指本心本性。這第二重意義,如同宗門參禅時問念佛的是誰?拖死屍的是誰?講話的是誰?聽話的又是誰?“誰”字極有分量,直接指示人明心見性。達摩明知武帝的本意只是第一重,卻以第二重問義來回答說:“不識!”如果你認爲達摩是悟道的宗師,不能說“不識”,就陷入了識或不識的世俗之知,而摸不著達摩的意旨——當禅人獲得開悟之際,身心世界皆空,只是一片虛明,沒有相對,沒有能所。在空寂的體性中,一切有對待的自他、能所都不複存在,渾然一體,如何能夠分別誰是誰?所以達摩回答說 “不識”。聖凡皆世相,在自性中平等一如,並沒有什麼不同。心佛及衆生,叁者無差別。自性超越凡聖,不能安立任何名相。

   達摩直指禅門第一義的否定,竟使武帝如泥雕木塑般愣在那裏。達摩本以爲武帝有相當高深的禅學修養,至此發現他只不過是在名相上著眼,不識禅法真正寶藏,《頌古》卷6成枯木頌:“閑將一段秦川錦,裁作人間巧婦衣。幾度著來呈伎倆,暗中曲調少人知。”佛心才頌:“可憐寸徑無人鑒,卻與相如依舊藏。” 非上根之人,難以領悟真正的禅法,遂不辭而別,渡江到北魏嵩山,面壁九年。雪窦頌雲:

   聖谛廓然,何當辨的。“對朕者誰?”還雲“不識”。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阖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億。休相億,清風匝地有何極。師顧視左右雲:“這裏還有祖師麼?”自雲:“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圓悟說:“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拈古大綱,據款結案而已。”雪窦吟頌這則公案,劈頭便道“聖谛廓然,何當辨的?”用“聖谛廓然”四字,重現達摩用不可湊泊的“廓然無聖”粉碎武帝妄念的情景,指出寥廓如萬裏晴空般的“聖谛”,是一絲不挂、一法不立的絕對真心,不容計較思量、分是分非、辨得辨失,不可以情識蔔度。稍一擬議尋思,即蹉過萬裏,任是有高深悟境的禅僧也難以把握其要義。

   ““對朕者誰?”還雲“不識”。”雪窦老婆心切,苦心爲人,謂聖谛一法不立,是超越相對的絕對本心,當然不可用情意來識度。雪窦特意用“還雲”二字表示強調,以提醒衆人:“廓然”中連“聖”也沒有,更無“識”與“不識”。至此整個公案已吟頌完畢,簡明扼要的十六個字,並不是對公案的機械重複,而是于重現公案情景之際,表達了作者透徹的禅學見解。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達摩西來,本是爲了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鏟除意路上的荊棘,因與武帝機緣不契,遂悄然渡江北上。頌古說這一舉動的本身同樣免不了“生荊棘”,語奇而意深。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自從這則公案産生的那天開始,就引發了無數人的討論、猜測,結果反而被言語的荊棘纏住了。

   “阖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達摩來中土,爲度有緣人。既然機緣不契,縱使武帝發動全國的人去請,他也不會回頭。霅溪頌:“不惜過秋霜,圖教滋味長。縱然生摘得,終是不馨香。”《從容錄》第2則引  武帝後來悔恨與達摩失之交臂,在達摩圓寂後親撰碑文說:“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全梁文》卷67

   “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詩的最後兩句,雪窦蓦地插入景語,意境陡然翻轉,將一切向外尋求之心求功德、求聖谛、求達摩拽轉回來,直截了當地剖露自己的見解說:只要識得自己腳跟下的安身立命處,就能時時與達摩把袂而行,而不必對他尋思憶念。這是因爲,澄明的本心不在別處,它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身上,親切之至,尋常之至。它猶如普天普地的清風,人人都受其熏育,它是取之不盡挹之無竭的大自然的無盡藏。《從容錄》第2則天童頌:“廓然無聖,來機迳庭。得非犯鼻而運斤,失不回頭而墮甑。寥寥冷坐少林,默默全提正令。秋清月轉霜輪,河淡鬥垂夜柄。繩繩衣缽付兒孫,從此人天成藥病。”亦傳達出達摩壁立萬仞、千喚不回、兀然冷坐的品格和一切現成、剿絕思量的機趣。

   雪窦頌畢此詩,仍然擔心人們迷戀祖師,依賴祖師,不敢自行肯定自行擔當,又再度運用禅宗機法,顧視左右而問:“這裏還有祖師麼?”自己答應說:“有。” 又再一次自己答應說:“有的話,喊過來給老僧洗腳!”看起來是過于貶損了祖師威光,實際上卻別有深意。因爲澄明的本心,不依傍任何一物。徹悟之時,無一物是祖師,無一物非祖師。

   從對公案意趣及雪窦頌古的分析可以看出,“廓然無聖”的重點是本心的超越性,這是禅宗最根本的精神。《佛光大辭典》本書簡稱《佛光》第5675頁:““廓然無聖”四字爲此則公案之重點,廓然,表示斷絕一切對立之狀態;無聖,表示超越凡聖之絕對空之立場。故可謂此則公案乃以泯絕一切之相對,爲達摩禅法之最佳诠釋。”日種讓山《禅學講話》第108頁:“因爲禅的根本法,正是截斷了教中所說的妙理,自有其自由無礙之境,超越了一切,是無佛無衆生無古今的境地。”河北《禅》雜志社1992年流通本。  本則公案既有超越凡聖的維摩不二,又有“見非是見”的楞嚴叁昧,還有隨說隨掃的金剛般若,凝聚教乘菁英,顯發禅門妙用。只要參透了“廓然無聖”這一句話,參透了這一則公案,就會同時領會千句萬句話、千則萬則公案。

   雪窦的頌古,從文學性看,也堪稱上乘之作:先是用“聖谛廓然”等十六字重現一則公案,在不作任何評判中流露出自己深邃的禅學見解;之後余興猶酣,又以“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巧翻新錦,提出疑問,引而不發;以“阖國人追不再來”渲染出達摩羅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辛勤來東土,只度有緣人的一代宗師的精神氣質;以“千古萬古空相憶”襯出武帝對錯過明師的悔恨惋惜。兩句運用了誇張的手法,回環唱歎,低徊怅惘;末二句“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 又陡翻新意,以清麗的詩句,象征澄明本心,人人具足,遍布寰宇,使人有清風拂面脫落身心的喜悅之感。雪窦頌古,與公案珠聯璧合,不但精妙地傳達了公案的神髓,而且以透徹的悟性、娴熟的技法,大開大阖、收放自如地吟詠了本心的超越性。

   表達本心超越性的,還有“丹霞問僧”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76則:

   丹霞問僧:“甚處來?”僧雲:“山下來。”霞雲:“吃飯了也未?”僧雲: “吃飯了。”霞雲:“將飯來與汝吃底人還具眼麼?”僧無語。長慶問保福: “將飯與人吃,報恩有份,爲什麼不具眼?”福雲:“施者受者,二俱瞎漢。” 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福雲:“道我瞎得麼?”

   宗師接人,句句不離指向佛性的根本意旨。丹霞詢問僧人從什麼地方來,實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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