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珠。壞衲堆肩,擁爐閑坐,喚作無事道人,堪受人天供養。”
《法華經》注重人的一念真心,主張因果同時,頓悟成佛。《法華經·提婆達多品》謂龍女有一寶珠,價值叁千大千世界,持以供佛,佛即納受。經文以此表龍女已證圓果,謂龍女獻珠之舉在刹那間完成,其“成佛複速于此”。禅宗對此有生動的體證,指出只要一念回光,即是奉佛、成佛,《古尊宿》卷13《趙州》:“問:“龍女親獻佛,未審將什麼獻?”師以兩手作獻勢。” 所謂“因果同時,成道度生,不出一刹那之際”《宗鏡錄》卷13。 《法華經·方便品》謂:“一稱南無佛,皆以成佛道。”王梵志詩中化用此意,謂: “梵志死去來,魂魄見閻老。讀盡百王書,不免被捶栲。一稱南無佛,皆以成佛道。”《王梵志詩校注》卷6。《古尊宿》卷7《延沼》稱引此詩以開示學人時,誤記爲寒山詩。 《法華經·普門品》謂“假使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刹鬼國”之際,只須稱念觀世音名號,當下即可化險爲夷。道通禅師以之作爲接引學人的方便,成爲喧傳叢林的公案。《圓悟錄》卷13:“昔日于頔相公出鎮襄陽,酷刑慘毒,忤者皆殺之。因讀《觀音經》有疑處,一日訪紫玉山道通禅師,乃問曰:“如何是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刹鬼國?”玉乃抗聲雲:“于頔客作漢,問恁麼事作麼!”于聞之大怒。玉乃雲:“只這便是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刹鬼國。”于頔有省。爾且道他恁麼問,紫玉何故恁麼答他?此乃發他根本無明現前,隨手爲伊指出,不妨好手。” 對此禅宗還以“黑風吹羅刹,回光卻得妙” 《古尊宿》卷24《神鼎》、 “惡風飄墮回光息,欲火焚燒當處休” 《頌古》卷5冶父川頌等詩句來加以表征,生動地表達了一念善時佛出世,一念惡處魔降生,一念回光大事了畢的頓悟之機。
四、《法華經》與禅宗的境界論
禅宗以徹見本來面目爲終極關懷。明心見性的禅者,超越了相對的二元觀念,以般若慧眼來觀照世界,其生命境界空明澄澈,高華圓美,其美學範式是現量境、直覺境、圓融境、日用境等。《法華經》無所執著的超越思想是通向禅宗境界論的橋梁。
《法華經·方便品》:“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意思是縱然置身喧鬧的現象界,也要在起滅紛纭的表象中,體證到永恒寂滅的本相。這對禅宗言語道斷內證忘言的境界,産生了很大的影響。有僧誦讀《法華經》至此,疑惑不決,行住坐臥,每日體究,都毫無所得,忽然于春日聽到莺啼之聲,頓時開悟,遂續前偈曰:
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春至百花開,黃莺啼柳上。《五燈》卷6《亡名古宿》
詩意謂不論精神的、物質的,一切萬有的事相,都在生生滅滅,變化萬端。未變之前、既變之後、乃至變的當體,本來就在涅槃之中,本來就是寂滅的、清淨的,因而黃莺的啼鳴,並不是對“寂滅相”的破壞,而是以啼鳴的形式表征著 “寂滅相”,在柳舞莺啼中,存在著凝然湛寂的自性,這是深得《法華經》之真髓的。禅宗提醒學人,持誦“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等經文時,不可心生喧寂的相對念,否則就會粘著于喧寂的對立,而永遠不能見道。應當即寂即動,即動即寂。《五燈》卷17《慧元》:“曰∶“爲甚麼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 師曰∶“且莫錯會!””《古尊宿》卷39《光祚》:“問:“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時如何?”師雲:“好個問頭!””《續古》卷4《破庵先》:““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拍膝雲:“老來不著便,罪過已彌天。”” 曹源生則以情與無情盡皆說法,來破斥學人對于“止止不須說”的機械理解。《續古》卷4《曹源生》:““釋迦老子道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喝一喝雲: “面皮厚多少!殊不知乾坤大地,萬象森羅,明暗色空,情與無情,盡情說了也,無你左遮右掩處。””
《法華經》對禅宗現量境的影響也非常之大。現量境是原真的、即時呈顯的、未經邏輯理性幹預的境界。《法華經·方便品》“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 “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我甯不說法,疾入于涅槃”,《古尊宿》卷1《懷海》:“說衆生有佛性,亦謗佛法僧;說衆生無佛性,亦謗佛法僧。若言有佛性,名執著謗;若言無佛性,名虛妄謗。如雲說佛性有,則增益謗;說佛性無,則損減謗。說佛性亦有亦無,則相違謗;說佛性非有非無,則戲論謗。始欲不說,衆生無解脫之期;始欲說之,衆生又隨語生解,益少損多,故雲“我甯不說法,疾入于涅槃。”” 強調抛卻相對知識,這種觀念在《法華經·信解品》窮子喻中的“二十年中常令除糞”、“蠲除戲論之糞”等經文中也得到表征。
對此,禅宗有著深透的體證,指出“只如今作佛見作佛解,但有所見所求所著,盡名戲論之糞”《古尊宿》卷2《懷海》, “《法華》雲“二十年中常令除糞”,只是除去心中作見解處”同上卷3《黃檗》, “所以佛出世來,執除糞器,蠲除戲論之糞,……一切盡不分別,始得入我曹溪門下”同上。 摒落語言情識,通向了禅的現量境,“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遂成爲禅門標舉禅不可說的口號。參《五燈》卷6《亡名古宿》,《古尊宿》卷13《趙州》、卷14《趙州》、卷21《法演》、卷43《克文》,《慈明四家錄·慈明圓》,《無門關》第49則等。
對這種現量境,禅宗或以摒落知性思量的情境來表征,《古尊宿》卷42《克文》:“僧問:“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如何是一乘法?”師雲:“百尺幡竿尾指天。””“十方”兩句,出《法華經·方便品》。 或以“風暖鳥聲碎,日高華影重”之類的唐詩作答。《五燈》卷18《惠泉》:“僧問: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未審意旨如何?”師曰:“風暖鳥聲碎,日高華影重。”” “風暖”兩句是杜荀鶴《春宮怨》中的颔聯《全唐詩》卷691,詩意謂和風輕拂,春光骀蕩,鳥啭如流珠;暖日高照,陽光明麗,花繁似錦繡。兩聯詩通過聲音、光影、色彩交錯融合的景象,呈現出盛春正午的典型景色。但在全詩中,它卻是以麗景來反襯深鎖春宮宮女的一腔幽怨。當這位嬌豔如花的女子告別了越溪采蓮伴,來到深宮,陡然發現原來“承恩不在貌”,自己“早被婵娟誤”時,她眼中的暖風、麗日、鳥潤、花繁,都成了傷心人眼中的傷心景,不但不能産生美的愉悅,反而會勾起她誤入宮闱韶華逝水的喟歎。可見,能否欣賞這旖旎景致,關鍵在于主體是否有審美心境,在于觀賞者的一心。禅師引用這兩句詩,巧妙地绾合了未悟與開悟兩種心理狀態,暗示心中有了得失之念即是“未悟”,縱有美景現前也難以欣賞領受,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如能抛開得失之念,以澄明襟懷感應對象,就是開悟,就會頭頭達道,物物全機,在現景之中,感受到愉悅和快樂,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第二種狀態,詩中的女子難以達到,而禅者卻完全可以達到。禅者能抛開一切是非得失情識計較,以澄明悟心,感應自然的清美景致。《法華經·方便品》:“假使滿世間,皆如舍利弗。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禅林頌雲:
雪子落紛紛,烏盆變白盆。忽然日頭出,依舊是烏盆。《頌古》卷5破庵先頌
從“烏盆”到“白盆”,再從“白盆”到“烏盆”,高度濃縮了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再從“見山不是山”到“見山只是山”的開悟過程,而這過程是電光電火,不容擬議的。在山只是山、烏盆只是烏盆的現量直觀境裏,物物之間,既有獨立性,又有涵攝性,這也正是《法華經·方便品》“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的境界:世上諸法既交融涵攝,同時又各住自位,萬物不改其本來的位置而如實地呈顯,這既是《法華經》要旨,也是禅的精髓,所謂“國分其界,人部其家,各守其位,豈非“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者耶?”《大慧錄》卷18大慧還從六根互用返于眼色耳聲來诠釋這兩句經文:
所謂“互顯”者,眼處作耳處佛事,耳處作鼻處佛事,鼻處作舌處佛事,舌處作身處佛事,身處作意處佛事,于意界中作無量無邊廣大佛事,得恁麼受用自在了,眼依舊觀色,耳依舊聽聲,乃至鼻舌身意,一一依本分,故曰“眼色耳聲鼻嗅香,身觸意思無差別。”適來所謂“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是也。 《大慧錄》卷18
禅林頌古則告誡學人對宇宙自然圖像不可思維計度,否則便會破壞萬物的本真狀態:
世間相常住,黃莺啼綠樹。真個可憐生,動著便飛去!《頌古》卷5樸翁丞頌
詩以莺啼綠樹的動景,反形“世間相常住”,謂宇宙萬象雖則紛纭遷變,其本性仍是虛明澄澈,各住其位。如果思量計度“動著”,就會失去其本來面目,心逐境轉了。
《法華經》還深刻影響了禅的日用境。《法華經·法師功德品》:“若說俗間經書,治世語言,資生産業等,皆順正法。”雲門曾以此勘驗自恃甚高、自以爲對《法華經》有很深悟解的陳操尚書,問他:“經中道,一切治生産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且道非非想天,有幾人退位?”陳操瞠目結舌,無言以對《五燈》卷15《文偃》。 經文的意旨是一切爲生活做的事都是佛事。一切世間法,皆是佛法。並不一定要脫離人世,脫離家庭,跑到深山古廟裏專修,才是佛法。各種生活方式“治生産業”,皆與形而上的道“實相”不相違背,入世法、出世法,平等不二。永明延壽謂:“《法華經》雲:“但離虛妄,名爲解脫。其實未得,一切解脫。”若得一切解脫者,豈有一法非佛事乎?”延壽《宗鏡錄》卷24也表達了對《法華經》日用境的透徹體證。《法華經·化城喻品》:“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對此,禅宗亦有獨特的理解與發揮,如懷海認爲是由于執著于善而不得成佛道,《古尊宿》卷2《懷海》:“劫者滯也,亦雲住也,住一善滯于十善。西國雲佛,此土雲覺。自己鑒…
《禅宗思想淵源 第八章 《法華經》與禅宗思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