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經而有靈驗的人,就用“明珠”(喻金剛般若)獎賞他。一個人既然得到這顆“明珠”,當然就懂得靈活運用,胡來胡現,漢來漢現,萬象森羅,縱橫顯現,這才是有功德。
“胡漢不來,全無伎倆。”雪窦前兩句話已經把公案頌完,在這裏翻出新意,說雖然“明珠”映胡映漢,曆曆分明,但如今胡(迷)漢(悟)都不現,“明珠”顯發不出映現的功用,縱使是佛的慧眼也看不出來。此時功德罪業、尊貴輕賤,一一消泯,一心不生、凡聖脫落。“伎倆既無”,到了萬緣俱泯滅、全然無朕迹之時,縱是波旬也奈何不得。佛經中說,世尊以一切衆生爲赤子,若有一人發心修行,魔宮振動,魔王波旬便會前來擾亂修行者。雪窦指出,對凡聖齊泯的修行者,縱使波旬前來也會迷路。這就是“發心而無心可發”的金剛般若。
“瞿昙瞿昙,識我也無?”雪窦頌到最後,意興飛動,自己指著胸口說:“不要說是波旬,縱然是佛陀親來,也識不出“我”!”這是何其高深的悟境!因爲此“我”是泯滅了罪福、尊卑等一切二元觀念,能真正受持《金剛經》的“無位真人”。在消泯了一切凡聖迷悟痕迹的真空無相境涯裏,釋尊金口所說的因果報應之論,也沒有了應驗之處。
此詩以明珠作爲中心喻象,以明珠現胡現漢喻善賞惡罰的經典教義;以迷悟雙泯、“明珠”失去照映的對象,喻脫落一切相對觀念的禅心,超越了經典的說教,而達到了澄明之境。後四句進一步申發此義,以“波旬失途”甚至于佛祖不“識”,形容澄澈空明的禅心之不可湊泊。此詩對傳統的善惡報應說進行了冷峻而深刻的反思,表達了超越迷悟、罪福、賞罰的禅髓。
表達本心超越性的還有“風穴一塵”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61則:
風穴垂語雲:“若立一塵,家國興盛。不立一塵,家國喪亡。”雪窦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
“若立一塵,家國興盛”,意爲立國安邦,建立起迷悟淨染的世界,須憑藉謀臣猛將,然後麒麟出,鳳凰翔,是心國太平的祥瑞,但叁家村裏的田父野老卻並不知道有這種事,所以並無歡愉可言;“不立一塵,家國喪亡”,不立一塵時,野老卻出來讴歌,這是因爲此時無佛無衆生,無是非好惡。金屑雖貴,落眼爲翳。衣珠雖貴,執著成塵。在超越的境界裏,說心說性說玄說妙都用不上。由此可見,野老有時憂戚皺眉,有時快樂讴歌,自有其道理。雪窦頌雲:
野老從教不展眉,且圖家國立雄基。
謀臣猛將今何在,萬裏清風只自知。
“野老從教不展眉,且圖家國立雄基。”在公案中雪窦提到“立與不立”、“同生同死”,在頌古的前二句,雪窦避重從輕,專就“立一塵”的方面來吟詠,叁四兩句過渡到吟詠泯除立與不立、絕情離知的禅悟境界,說家國喪亡,凡聖齊泯。謀臣猛將,杳無蹤迹。清風萬裏,匝天匝地。雪窦複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同生同死”是泯除把定與放行、建立與掃蕩、出世與入世、勳業與高名的區別,超越了一切對立,無分別地看待一切,是真正體道者的心胸。雪窦拈起拄杖,意思是連這同生同死的念頭也須泯除,才是“萬裏清風只自知”的境地。
此詩從歌詠“立一塵”到立與不立打成一片,展現了從心國太平向超越一切是非、好惡、迷悟、染淨、苦樂的絕對之境的飛躍。這是清風匝地無窮極的自悟自知的內證境界。
“廚庫叁門”公案及頌古也表現了本心的超越特征。《碧岩錄》第86則:
雲門垂語雲:“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作麼生是諸人光明?”自代雲:“廚庫叁門。”又雲:“好事不如無。”
人人都具有一片光明(妙明真心),輝騰今古,迥絕見知。但你要是想看它的話,卻又像漆桶一樣昏暗暗地看不到,到底什麼是每個人的那一片光明?雲門二十年來一直這樣開示,卻沒有人領會他的意旨。香林後來請雲門作答,雲門說:“廚庫叁門。”又說:“好事不如無。”雲門前一句替人指出一條線索,教人有個悟入之處,又擔心學人粘著,因此隨說隨掃說“好事不如無”。見性不在眼上,也不在境上,必須窮心路、絕知見、忘懷得失,才能“見”到淨裸裸、赤灑灑的本心。雪窦頌雲:
自照列孤明,爲君通一線。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
“自照列孤明”,人人本具一段光明,只是平常難以使它煥發顯露,所以雲門才替衆人羅列出一團光明,用“廚庫叁門”顯示“孤明”的作用,意爲不論何處,本心之光都會呈現,這便是雲門“爲君通一線”之處。廚庫、叁門,日日所見而不以爲奇,如同人人皆有光明的本心卻不能自知。雲門不得已用這兩件事作爲譬喻,提醒學人返照本心。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當聖解之花與凡情之葉悉皆凋落得了無痕影,日暗月落,一切相對的觀念悉皆泯滅,整個乾坤黑漫漫一片的時候,還能看見麼?須知在這個時候,見性並沒有失去。“看時誰不見”,當“看”之時,是“誰”不可見?對這個“看”可以作兩個層面的理解,一是普通意義上的觀看,此時作爲觀看主體的人“不可見”花謝樹無影的景象;一是能所俱泯意義上的直覺觀照,此時物我一如,觀照“主體”對觀照“客體”有著孤明曆曆的反映,卻沒有反映的意念。頌古中的這個“誰”不是別的,正是“見”的自性。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雪窦借用《楞嚴經》“見不見”語意,說姑且將“見”與“不見”的相對意念抛到一邊,要想明心見性,只有倒著騎牛進入佛殿般灑灑落落,才能體證出個中叁昧。
此詩以“花謝樹無影”喻不著纖塵的本心,以“看時誰不見”啓迪楞嚴叁昧睿思。作者固守著不說破的原則,在詩的最後暗示出禅悟體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必須擺脫相對觀念的羁縛,倒著騎牛進入佛殿,才能得其叁昧。此時便會發現,不論在生死,在迷悟,在淨染,在法堂佛殿或廚庫叁門,本心都煥發著活潑妙用。
象征本心超越特性的還有“趙州叁轉語”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96則:
趙州示衆叁轉語。
趙州叁轉語是:“金佛不渡爐,木佛不渡火,泥佛不渡水。”旨在啓發學人明心見性。金佛渡爐則熔,木佛渡火則焚,泥佛渡水則化。趙州示此叁轉語後說:“真佛內裏坐。”這一句看起來拖泥帶水,實則自有其作用。因爲如果宗師家一向采取孤峭萬仞的機法,法堂前就會草深一丈。爲了廣弘佛法,普渡衆生,不妨入泥入水,接引初機。雪窦認爲趙州末句過于直露,遂將之省略,而只吟頌它的前叁句: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
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僞?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
牌中數個字,清風何處無。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竈墮。
杖子忽擊著,方知辜負我。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傳說禅宗二祖初生之時,神光照室,直貫霄漢。又有神人指示他往參達摩,遂取名神光。神光赴少室山立雪齊腰,斷臂求法。達摩爲他安心,並給他取名慧可。“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僞。”詩意說如果立雪不休,谄詐之人紛紛仿效,一時間只能形成雕僞之風。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子湖(紫胡)利蹤和尚,在山門前立一木牌,牌上寫道:“子湖有一只狗,上取人頭,中取人心,下取人足,擬議則喪身失命。”他凡是見新來參谒的學人,總是喝一聲:“看狗!”學人剛一回頭,子湖就起身回方丈去了。此詩以“金佛不渡爐”比喻學人承受不起師家峻烈的手段。暗示如果受得起子湖狗的撕咬,就會將相對的觀念滅絕,根塵粉碎,大死大活,本心便會活潑地顯發妙用,便會感覺到有無盡的清風拂面而來。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竈墮。”破竈墮和尚,言行叵測。隱居嵩山時,一日領徒入山塢,聽當地人說有一座廟非常靈驗,廟中唯安一竈,遠近祭祀不辍,烹殺牛羊很多。禅師進入廟裏,用拄杖敲竈叁下說:“咄!此竈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恁麼烹宰物命!”又用杖敲擊叁下,泥竈被擊破,應聲墮落。不久就見一人,青衣峨冠,站在禅師面前禮拜說:“我是竈神,久受業報,今日承蒙師父宣說無生法門,已脫離此處,上生天界,特地前來致謝。”又拜了拜,便隱身而去。侍者見了,也請求師父開示禅法。禅師說:“我只不過向他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侍者伫思,禅師說:“領悟了麼?”侍者說:“還沒有領悟。”禅師說:“每個人都有在泥瓦合成之外的本性,你爲什麼還不領悟?”便喚:“破了破了,墮了墮了!”侍者頓時開悟(《傳燈》卷4《破竈墮》)。公案意在說明四大五蘊,與磚瓦泥土並無不同。
雪窦此叁頌,構想突兀,運思奇變,已臻大冶無方的化境。在這叁首頌古中雪窦所運用的典故,與吟詠的主題看似沒有關聯,實則草蛇灰線。雪窦認爲,只有自性之光方可照徹天地,用物質做成的佛像是沒什麼用的。“神光”並不是什麼神秘的光,而是出生之前即已存在的純真人性,水火不能侵犯,盜賊無法掠奪。慧可立雪求法,得以安心,也無非是使深潛于生命中的神光得以煥發。如果後人只是流于形式上的摹仿,就會墮于雕琢虛僞的惡趣。因此雪窦引神光頌“泥佛不渡水”,恰當穩妥;至于雪窦以子湖狗、破竈墮入詩,同樣有其內在的理路。圓悟指出只要透過這叁頌,便可大徹大悟。它們的主旨,在于蕩除一切分別心念,指示學人煥顯“神光”,泯滅情念,摒棄假我,明心見性,見到每個人的“真佛”,看穿世相的虛幻,超越相對的二元觀念。
當然,“真佛”並不能離棄泥、金、木佛,而存在于某個諸如心內的特定的地方,“真佛內裏坐”,這…
《經典頌古 第一章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 一、本心的超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