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了。
所以我個人對密宗的修行方式,始終抱持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因爲表面上似較快得力,實際上潛藏了多少的後遺症;卻不是我們能預料到的,能控製了的。所以很多修密的人,尤其非跟隨高明上師者,修到最後精神卻出了問題。
其次,即使肯定現仍有很多高明的上師;但高明的上師,卻也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現代的法王,也都在扮演空中飛人─忙得很,故不容易親近。而密教的師徒,關系必非常密切─須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聯絡,他才有辦法隨時指導你。而不像禅宗,待你參破話頭後,再印證不遲!。
次第修與增上心
下面更談次第修的迂回性。一般人多以爲修行的次第乃像建高樓一樣,待第一層基礎打好了,再建第二層;待第二層基礎打好了,再建第叁層;如此一層一層往上遞高,最後完成了而稱爲成就。但各位可知道什麼是最後的成就?成就到最後,即一切放下也,而非因得到什麼才成就。
所以我們當以「有所求.有所得」的心,先求得成就再放下?還是即直接放下而成就呢?因此次第修者,即類似先抱一大堆東西,然後才省悟「當放下才是」,不能直接就放下嗎?
所以我常取笑某些修行者,必期造好航空母艦才啓航;然航空母艦還未造成時,卻已死翹翹了。所以次第修法表象上似很嚴謹,卻難免有「迂回撩繞」的嫌疑。尤其對上根─能直接放下者,豈不太委屈了!
中國禅宗
所以鸠摩羅什說「秦人好簡」,中國人不喜歡既複雜又迂回的事情,而好直接.單純又有效的策略。所以從中國的民族性,而發展出頓悟的禅宗,應是中國文化特質之所在。
在中國即使是世學,也會欲「吾道一以貫之」。用一種方法,即一竿打盡天下,而不要用太多方法。然能用一種方法即打盡天下者,卻是上智人,才有的功力。比如中醫,若外國人要診病,要用什麼心電圖.X光.斷層掃瞄.驗血.驗尿等。而中國人卻只要把脈就夠了。最初把脈,還說有叁部九候,上中下各有其位;而最後又統歸于「寸口」,從一個穴位而把全身的病。所以有的人一把脈,就知道對方頭部有腫瘤;有的人一把脈,就知道彼已懷孕,而且是男或女。西方醫學,到現在才有辦法用機器,測試出所孕者是男或女,而中醫老早就用把脈的方法,而能確知。
從一個穴位而把全身的病,這可不是每個把脈者,都有的功力;而是得經過一年又一年的練習,才能成就的。所以不是懶人,才好學禅;因爲要把一個方法,應用得這麼精巧純熟,還是要下功夫的。
藏傳的壇卡與中國的潑墨畫
我記得有一位居士,她是學藏傳佛教的,跟我說過她的心路曆程:最初跟那些來臺傳法的仁波伽學法,態度還算嚴謹;但時間一久,混熟了,就沒大沒小地跟他開玩笑。仁波伽有修行,倒也無所謂。直到有一天這位居士,跟仁波伽回到他的老家─尼泊爾去。當她看到當地的信徒,對仁波伽是多麼的尊敬愛戴,她才感歎:她不是學密的根器。因爲即使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對任何上師如此地尊敬愛戴。
而這對我而言,也是「與我心有戚戚焉」。因爲對我而言,一定是:「待你說完,我才考慮相信或不相信!」而非「我一切相信你,你盡管說吧!」所以我也早知道:我不是學密的根器。
而在今年當我看過藏傳的壇卡後,我更確定:我不是修密的根器。以前雖在書上也看到壇卡,但因是縮版的,所以倒不曾有太大的震撼。而到現場觀看後,看到那繁繁複複.仔仔細細的壇卡。說實話,不只要我一筆一筆地畫,是不可能;就叫我一筆一筆地看,也不願意。
我自認爲:思考還算嚴謹,做事也猶精細;可是要我重複再重複的事,便煩得不得了。而那壇卡每天每天一筆一筆地畫,至少得畫上半年,才能完成。而藏傳佛教就是有這種功力,能對一單調的事項,不斷地重複再重複。
所以他們在皈依灌頂後,第一種功課,就是四皈依咒十萬遍:「南無上師,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這樣重複誦十萬次。而十萬次後再去跟上師報告說:你有什麼體驗?如堪驗不合格,重來又是十萬遍。同樣密宗的大禮拜,上師相應法,獻曼達等,都是十萬遍.十萬遍計數的,而不及格者則一切重來。所以次第嚴謹的結果,是很多人修了一輩子,仍只是在加行位(共外道者)作功夫而已!
于是我從藏傳的壇卡,連想到中國的潑墨畫,只刷刷兩筆就完了;可是這刷刷兩筆,卻是胪火純青,從有招變無招才有的功夫。事實上,工筆畫雖精細,但要學還有可能,只要你按下心來不厭其煩即可;而要破格而出,卻非想學就能學到的。我想西藏民族要學多久,才能學會中國的潑墨畫呢?也許永遠不可能,因爲民族性不一樣也。同樣中國人要學他們的壇卡,也蠻遙遠的吧!至少對我個人而言,唯不可思議也。
下面有另個故事,就是准備一盤沙拉用七把刀。這是中國人到外國家作客的感言:他們爲了准備一盤沙拉,竟然動用了七把刀。可能有的是用來切的,有的是用來挖的。他覺得奇怪,我們中國最偉大的廚師,就算作「滿漢全席」也只須用兩叁把刀,爲什麼你料理一盤沙拉就要動用七把刀呢?如准備一桌菜,不動用七八十把刀才怪哩!所以不同的思考模式,即創造出不同的文化典型。西方的思考方式,乃偏用分析與次第,所以西方民族可能更容易接受藏傳佛教吧!
而對我們呢?如果你看了壇卡之後,感動得即想去學去畫,則你可去學藏傳佛教。同樣你如也偏好用七把刀來准備一盤沙拉的話,你也合宜去學次第禅觀。
頓悟與出離心
以上已用增上心比喻次第修,其次用出離心說明頓悟法門。我常說:修禅最容易,只要把垃圾倒出去,即了矣!然何謂垃圾呢?即妄想、雜念、無明、業障也。由是,倒垃圾需要有次第嗎?不!如果你有能耐,一口氣就把它全清出去,故一次就解決了;能一次清理者,即大悟徹底也。反之或垃圾太多,或力氣太小,故只能一次清理一些,那也沒關系!清一次,就有一次的體悟。于是漸清漸悟,終將亦大悟徹底也。
各位再仔細比較,這兩種比喻:一是如建高樓,一層層建上去,故是從「有所求.有所得」裏去漸次完成。一是如倒垃圾,有多少便倒多少,卻是從「有所舍,有所離」去證悟的。
倒垃圾的比喻是我說的,而在《阿含經》裏,亦有另個比喻:截多羅樹。以這樹是以無明爲根本,而繁衍出各式業障.習氣,還有種種煩惱苦果。故如果我們有辦法能一口氣即將樹連根拔起,則當下就證得阿羅漢果。反之,若這棵樹太大了,所以我們只能從枝葉開始砍。于是從葉而枝,從枝而幹,從幹而根,這需要有什麼嚴謹的次第嗎?也許大致還有,但不需要那麼嚴謹;反正到最後全砍掉就對了。
衆生的根器千差萬別,何能用一套格式即套進所有的衆生。對上根人教次第法,有時候不只是浪費時間而已!並且讓人失卻對叁寶的信心。所以就當今的因緣來看,次第禅觀未必是最方便的,尤其要修到完全沒有妄想.雜念,再來修觀證悟,乃太遙不可期了。至少以我的習性和經驗,我還覺得頓悟法門比較相應。
總結:禅與密
其實次第禅觀和頓悟法門,亦可說是並不沖突。因爲:一.頓悟,還是要以漸修爲基礎;而漸修,則還是有大致的次第。二.若在修次第禅觀的當下,同時又保持著疑情,則便有頓悟的可能。叁.若于修次第禅觀間,疑情乍起,就改修參禅法門;而不需要繼續用原來的修定法門。因爲參禅,會比用次第禅觀才從定發慧,來得更直接、更有效。所以從上所述,次第禅觀跟頓悟法門其實並不沖突;然除非已具足頓悟法門的一些特殊條件,否則次第禅觀便不可能轉成頓悟法門也。
最後講到禅與密的關系。我個人對「密」,有另一種定義:所謂密者,乃對機教授也。以衆生的根器皆不一樣,故得爲甲講的法門,卻不能讓乙聽─因爲乙未必是這種根器。(佛法的顯理,雖可大家一齊聽受;可是對治的修行法門,乃須個別傳授。)
然誰有能力去分辨:那個衆生需要修什麼法門?只有大悟徹底的禅師,才能如實教授;或機鋒或棒喝,生殺自在,利鈍全收。比如參話頭,若不識對方是什麼根器,便隨便亂丟給他一個話頭,結果參了老半天,只如石頭一樣,根本鑽不進去。而有的禅師卻只要輕輕一撥,便馬上變成疑團。爲什麼呢?正中下懷而已!所以除非已對當前行者的根器很清楚,知道什麼時候該給機鋒,什麼狀況該給棒喝;否則打死了,都不可能開悟的。
因此這種『密』法,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若修證到這種境界的,自然心知肚明,了無疑慮。反之,未修證到這種境界而只依樣畫葫蘆,照本宣科,最後卻只自害害人而已。所以我不認爲:能教人怎麼結印.持咒.觀想,便叫做密法。
于是禅跟密的關系,乃:一.因密入禅,從契機而契理也:一個修行人,從對應自己根器的法門啓修,這稱爲密。所以密法,即《大智度論》裏的「各各爲人悉檀」。而修到最後,成頓悟者,這稱爲禅。所以是從契機而契理也。二.從禅出密,隨宗通而教通:反之,一個大悟徹底的人,能夠應不同衆生的根器,而別教授,這稱爲從禅出密,隨宗通而教通。宗通是自己的體驗圓滿了,而教通即隨不同的衆生,而善巧教化。叁.若禅密兩通,則自度與度人,皆得圓滿:于是若既能從禅裏,得到見性的體驗;也能從密裏,得到教化衆生的善巧。則禅密兩通,自度與度人皆得圓滿也;這何只是大禅師.大密師,必也是福慧具足的佛陀也。
《力挽狂瀾 頓悟與漸修》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