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著那些頭銜.尊稱,豈不是另一種枷鎖呢?
就我個人而言,雖也講經說法,也著書立說,但從不爲之心眩神迷;因爲我要作的是真正的出家人,而非別人眼中或社會中共認的名師。故若出家後,還寄望社會給予某種名望和頭銜,或積心處慮于僧團中的綱領執事;甚至只期許在修行上,有超乎尋常的覺受或體驗,乃皆在家人也。
家的分析
如果我們用「拆字」的技巧,來看此「家」字,真值得會心一笑!家者,豕拘限于卯蓋頭下。故一只豬,被拳養.關閉在枷鎖裏面,即是家也。就佛法而言,此笨豬即指無明深重的衆生,因我愛.我所愛,而自幽居.局限于坑坎之中。故必從有我到無我,從有界限到無界限,才真出家也。
在《四十二章經》中有「辭親出家,識心達本」之句。很多人只能從狹隘的關點來解釋「辭親出家」爲:告別親友眷屬而到寺院中去剃度換裝。當然世俗的家,是一種局限和枷鎖;但心中的局限.枷鎖,何止于世俗的家而已!故我將之解釋爲:遠離一切我愛及我所愛,故能超出于封閉.枷鎖.局限之外。于是以出得家故,無煩惱障。
枷之所在
下面,再進一步來看枷之所在。此枷字,從「拆字」來看,也很有意思。從加而木,加者即增加也,從本無到今有。而木者,即形聲字的部首,以古之枷鎖皆用木作的。故枷者,乃因擁有、占有而增加負擔與累贅之意。
世間衆生皆執著于「有」,故未有者,千方百計求其有;已有者,苦心經營而求更多。于是乎,爲有而辛苦勞累,爲有而造業生隙,爲有而輪回叁塗。故有之所在,即枷之所在也。
有的本質
故在佛法中,亦將叁界,稱爲叁有也。蓋既有者,即成界限;而界限者,即成煩惱與生死!何以既有者,即成界限?譬如爲有一座山故,乃擋住去路;爲有一條水故,乃區分兩岸。反之,若一切皆空,則無擋無隔,廣闊無限。
在佛法中常謂:行無漏善,證無漏慧。然如何才能從有漏而趨向于無漏呢?是否作成一絕無間隙的容器,使不漏呢?不可能!爲諸行無常故,即使是再好的容器,也遲早將漏!于是乎欲無漏者,唯不區分彼此─若從緣起來觀諸法,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豈有真正的界限?而凡夫從深重的我見.自性見中去建立諸法;故如眚目所見,滿眼空華,物物皆以假名而成爲界限也。因此絕不當從自性與常見的角度,來意會無漏;否則將變成方廣外道。
是以有限即有漏;無限才無漏。故必待證于無我.無心,才真無漏。
叁界之家
因此從修學的角度來看,則我們所至該出的乃是叁界的家。故以下次說明叁界的家:
叁界者,欲界.色界.無色界也。雖經典上說:衆生主要有叁種欲望:食欲.淫欲.睡眠欲。但事實上,衆生的欲望千差萬別,仿如塵埃散漫,到處飛揚。于是以欲望而觀待世間,諸法或與相應,或不與相應。故于相應與不相應間,早成限界也。于是以欲成界,故名欲界。
其次,色界者,即以色身爲依從而有的分別界限。如以禅坐爲例,初坐時妄想雜念,猶此起彼落;其中既有人事的牽連,亦有身體的覺受。故此時的心境還在欲界之中。而待禅坐用功稍久,乃能漸降伏從過去心.未來心而有的妄想雜念;因此心中唯有因于五識的覺受,而有的意識分別─如呼吸的進出.身體的冷暖和氣脈的通調等。于是此時的心境,乃相應于色界也。故經典上說:色界諸天,乃對應于初禅.二禅.叁禅.四禅。以四禅之下,仍有身受;四禅以上,才舍念清淨而爲無色界。
問:既舍念清淨,雲何還有界限?
答:如所謂「非想非非想」,既非打妄想,亦非無異念,故仍有較細微的妄想起落;尤其有潛藏的無明根本未破故,還成爲界限也。
簡言之,叁界者即是從欲望.色身與心識的存有而成爲界限也。且既成界限分別,即不免生死煩惱。
我愛與我所愛
其次,我們又可將「家」的屬性,區分爲我愛與我所愛。現先說我愛:衆生以無始無明故,始終執著有一個自我。于是不只須千辛萬苦地維持此我的存在.長久;更且需多而更多,好求更好地去增益祂的價值。何以衆生皆執著于「有」?唯以自我爲中心而開展出來的執著。于是乎,必從我愛而有我所愛。
事實上,我只是一個空泛的觀念;故唯有通過我所的填補才能落實。所以,我是什麼呢?除卻我的思想.我的身體.我的家庭.我的事業等我所,便無法理會我是什麼?我在那裏?這有點像前面所說「性相」的關系。我愛是共通性,而我所愛是差別相。一個人的我所愛,乃將千差萬別;但本質上,唯我愛而已。
于是乎,既從我所的角度來觀待世間,衆生遂不免奢求于擁有與占有。似擁有愈多.占有愈廣,才能愈肯定和增益生命的價值。然而即使是一時的擁有,也難免成爲心裏的負擔─未得慮得,已得懼失。尤其爲了占有,更須與人.與天,作種種計較.爭端。而此即成煩惱生死的根源。
出家無枷
所以真欲解脫者,唯通過覺悟「諸有是一切枷鎖的根本」,而得從諸有的局限中超脫出來。而此「諸有即枷」的覺悟,乃非世間人所能及。西方的心理學講到最高層次曰:自我實現。然自我如何能實現呢?也必借助于種種的有,如藝術或宗教之類,才得以完成的。
由是而言,佛法與世間最明顯的分界點,乃在「空有之間」爾。以世間皆執著于有,即使如科學家地真求更真,宗教家的善求更善,藝術家之美求更美,也皆不出「有」的圈套與枷鎖中。而唯有佛教或禅法,能直了空義而對治一切諸有。
現外道猖狂,甚至連很多僧衆也不能分辨:何是正道?誰是邪法?其實,即使不奢談甚深空義和悟境,就單從「出有」和「著有」的觀點,來審視一切道魔之間,也必如泾渭一般分明!甚至如前所說「一切有者,乃以自我爲中心而開展出來的」,故無我與有我,更是佛魔間天地玄隔地呀!
內有與外有
然而我之強調「出離一切有」者,卻非要諸學人落入「斷滅空」也。各位中,或者現是某寺院的住持,或者正擔任學僧會的執事;你不必因聽了此課,故下去得立刻辭職不幹才行。因爲有者,可分外在的擁有與內在的執著。而佛法者,主要針對內在的執著而言。因此愈執著者,乃愈增其有。反之,雖屬名份之下,但能以平常心視之;則外雖擁有,卻未必成爲負擔也。
然而我也不是鼓勵某些眼高手低者,以猖言道:「我身雖不出家,但心已出家矣!」其實若未曾在佛法的理論,仔細參研過;未在行持的功夫裏,嚴謹修行過,說要出枷,豈有那麼容易。就以放下來說吧!我們從學佛之初,即聽善知識教曰:放下!放下!然時至今日,我們又已放下多少了呢?所以雖外有未必即成內有,但對初修行者而言,既知見不明,且定力未堅,故還是以檢約.素樸爲宜。甯可少而無患,毋爲多而增過。
小結
以上就出家的形象而言,我乃強調:出家非只到寺院剃頭換裝,甚至恭敬如儀地每天按時作早晚課而已。記得有一次,我搭計程車。于途中,計程車司機即向我討教佛法與外道的差別。我說:學佛修行,乃爲斷煩惱;而非拜拜,求神保佑而已!他一聽「斷煩惱」,便口出不遜地說:「若說斷煩惱,你們當然沒煩惱!每天只在廟裏掃掃地,作作早晚課,你們會有什麼煩惱呢?」我說:「若出家真這麼容易自在,那你爲何不出家呢?」「不!不!出家人不能喝酒,不能娶老婆,不能……」「所以你還是當個煩惱的在家人吧!」事實上,很多人對出家人的印象,僅如此而已!若未出家時,不明出家的意義,也就算了。若已出家了,還不明出家的意義,那就太渾噩了!
我們既已出家,絕不能在袈裟底下還不明出家的真義。而從上所說,乃必已解悟無我.印契無心,才是真出家人。當然這目標,絕非一蹴即就;但也唯有從先建立正知見後,再按部就班地去完成它。因此雖不離聞思修與戒定慧的行持,但目標卻只是無事道人而已!下面,我們且再引個公案,以告個段落:
藥山惟俨禅師:朗州刺史李翺向師玄化,屢請不起,乃躬入山谒之。問:「如何是戒定慧?」師曰:「貧道這裏無此閑家具!」翺莫測玄旨。
各位既已聽過此課,請問:「何以謂戒定慧,爲閑家具?」若不懂,重聽過後,再參!
《破繭而出 出家形象》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