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一個是律師、還有一個是醫師。這樣的家庭不是人人稱羨嗎?有一天,這對老夫妻到美國的道場來見我,我就知道他們不快樂,因爲通常覺得快樂的人,如果尚未學佛,很少會到道場來。
他們的不快樂,是因爲孩子在他們生日時沒有回來祝賀,連一通電話也沒打,好象彼此約好一樣,他們覺得被孩子冷落了。
于是我問他們:
「孩子沒打電話回來,你們的生日就沒過了嗎?」
「也過啊,可是感到很失望。」
「那你們有飯吃、有房子住、有錢花嗎?」
「有啊!」
「那你們還缺什麼?」
「缺孩子的孝順。」
「你們叁個孩子在人前對你們的態度如何?」
「他們表現得很好。」
「那就夠了吧!你們在家衣食無缺;在外人人稱羨、面子十足,該滿足了吧!」
就像前述兩個故事一樣,大多數人在青壯年時,把生命全寄托在家庭、事業上;年老時,又寄托在兒孫身上,都將自己寄托在外在的人事上,這樣就很難得到大幸福、大快樂。
問:難道要割舍一切,才知道自己是否真快樂?
答:不是,是要爲他人設想,考慮每個人都處在不同的時、空與過程裏。像那對移民美國的老夫婦應該想到,叁個孩子的工作壓力其實很大,他們忙于事業、家庭,不也跟自己年輕時一樣嗎?只是目前大家都處在人生「過程」中的不同階段罷了。
問:是否只要常爲他人設想,自己和別人都可以感受到快樂?
答:也不是,換一個時、空爲人設身處地著想,是幫助自己解開困局,擴大心胸,至于別人能不能因此而快樂,還得看因緣。
這麼多年來,我受恩于許多人,但我沒有辦法集所有的力量來報恩,甚至還讓恩人受委屈。譬如早先是很熟的朋友,後來因爲主、客觀環境的變化而疏遠,他們有他們的想法、做法,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能順著他們的方向,自然無法滿足他們對我的期望,于是他們就感到失望了。
遇到這樣的情境,我是無力處理的,因爲因緣際遇人人不同。因此,我在面對學生、弟子時,就會學習設身處地,轉個念頭看事情。在我的弟子中,有好幾個年紀輕輕就過世,也有還俗結婚;更有自立門戶,甚至成爲基督教徒的。但我不會因爲他們的做爲而不快樂,他們有自己的思想、行爲,不順我心、如我意是很正常的,我自己不也是這樣讓一些人不快樂嗎?
還有一些離我而去自立教派的學生,在外公開批評我,寄書給我看。我了解他們的想法,但要我改變,跟著他們的方向走,當然不可能。這麼多年來,我始終走同一條路,他們有不同的思考,要走別的路,我只有祝福他們。老話一句,「因緣不同」嘛,只要他們快樂就好,爲什麼一定要讓我快樂才行呢?這是沒道理的。
至于那些成爲基督教徒的人批評我,更是自然,因爲他們現在的立場與佛教已截然不同,當然會批評我,這也沒什麼好生氣。
以慈悲和智慧轉化悲傷
問:遇到像九二一地震這麼大的、具毀滅性的挫折,人還可能再度快樂嗎?要怎麼轉念呢?其實有一些人即使沒有直接蒙受災難,但看到成千上萬的同胞,在短短幾分鍾內,失去家人和財物,心裏都極受震撼,覺得人生很脆弱。
答:的確如此。我幾次帶著贖罪的心情到震災現場,看到受災戶真正的哀痛。他們個個都麻木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也不會嚎啕大哭。這種記憶令人很難忘掉。當時我在接受記者采訪曾提過,小時候見過長江大水患和戰亂的悲慘畫面,偶爾還會浮現腦海,還能感覺當時的恐怖,剛經曆如此大天災的人,又怎能輕易忘卻?
恐怖的記憶雖然無法磨滅,但可以升華,我們可以藉慈悲心和轉念的智慧讓悲傷升華。我猜想,不僅是親受九二一震災之痛的人,甚至遭遇別種不幸的人,最難釋懷、最難打開的心結就是:爲什麼發生在我身上?爲什麼一定是我呢?
地震發生後,我聽到一些佛教徒說,那是他們自己過去造的惡因,所以受此惡報。
我不會這樣說,我告訴大家,這些受難的人都是菩薩,他們是替所有臺灣人受難,因爲任何因果都有它的時空背景等環境上的條件。我也曾對媒體說過,就好比丟石頭到水裏會産生漣漪,但那個漣漪會怎麼波動、怎麼形成和消失,都和當時的水流、地形、水的深度有關,彼此影響、互相作用,不僅只靠那塊石頭和水而已。
臺灣本來就處在地震帶,發生強震是遲早的事。如果真要說因果,那是整個臺灣社會累積所成。在九二一罹難的人,是替二千二百萬人受罪,所以稱他們是菩薩;而活著的人,不管在哪裏,都應心存感恩。
問:轉念容易做到嗎?
答:其實也不會太難。如果自己想不開,轉不過來,就把心胸敞開,藉別人的智慧和經驗,多讀、多聽、多想。
南部有一位老先生因爲讀法鼓文化出版的一本書,書中有一個人處境很像他,很快就想開了。這位老先生當了一輩子警察,一直升不了官,到退休還只是個基層警員,省吃儉用讓女兒到美國完成博士學位。有一年女兒回臺灣,這位警察爸爸帶她來看我,我贊歎這位父親的辛勞,很會培育子女,但他很謙虛也不居功,都說是孩子自己努力所成。而這個女兒竟回答說:「對呀,爸爸又不懂我的功課,幫不上忙,是我自己努力讀書,領取獎學金而完成學業的。」
我聽了心裏很生氣,這個孩子難道沒有想過,起碼父親還讓她念書,沒叫她早早去工作賺錢。我當時氣的真想把她的頭扭下來。
問:哦,師父也會生氣呀!
答:是啊,只是不會把它放在心上,也不會真的扭斷她的頭。
第二章 生命的意義
問:多年前在爲禅七開示時,法師曾經說過一個故事,以闡釋生命的本質。這個故事提到有一個人在曠野中旅行,被一群強盜追逐,倉惶無依。忽見有一口枯井,井邊有一條老藤,于是立刻攀住老藤下井。這時候井口來了兩只黑白老鼠嚙咬著老藤。而在井四周又有四條毒蛇對著他吐信,井底也有一條毒龍。他一邊害怕毒龍、毒蛇的侵襲,一邊又擔心老藤會被老鼠咬斷。突然他擡頭一看,正好有蜜蜂在老藤上下蜜,竟忘了自身的危險,伸舌舔蜜。老藤一搖動,蜜蜂就飛下來螫人。此時又有野火來燃燒老藤。故事中的曠野比喻無明長夜曠遠,此人喻衆生,強盜喻無常,井喻生死,老藤喻命,黑白二鼠喻晝夜,二鼠嚙老藤者,比喻人的念頭剎那生滅,四毒蛇喻「四大」,蜜喻五欲,蜂喻邪思,火喻老病,毒龍喻死。
法師說這故事,就是說明人生的事實,危機重重,給人的感覺有點消極,覺得人生很苦。難道生命的本質就是如此嗎?
無常無我
答:那是事實,不是消極。佛教說四大無常、五蘊非我,能了解這點,從人生的痛苦中解脫,就能體會真正的樂。四大無常、五蘊非我,這是事實;也正因爲無常,更要珍惜,從無常當中得到積極的啓示,所以「無常」一點也不消極。
佛教說人身難得,生命是非常珍貴的,而人身的組成,就是由四大而來。所謂四大,是指地、水、火、風。地是礦物質,水是液體,火是熱量、體能,而風是呼吸、循環系統。這四個因子相互影響、互相作用,少了一樣,生命的現象就不完整。例如液體的流動(水大),要靠呼吸循環系統(風大)和熱量、體能(火大),而能量則蘊藏在礦物質裏(地大)。這四大如果能調順,生命是活潑有力的,四大不調就容易得病;四大若分解,人就會死亡。人的存在就在四大之中。
四大無常的意思,指明它因因緣和合,而有生命生成。但終歸要衰退、分解、離散。人的一生往往追求四大的協調和順暢。使生命現象茁壯精益;其實,生命高峰期的階段很短。由人的成長曆程看來,五歲之前,懵懂無知;大概要過了五歲,才知道有個體的我,開始慢慢學習;十歲左右學習速度加快,這段學校教育的學習過程,大約要到二十歲左右,有的人更晚。但即使畢業進入社會,也無法馬上貢獻所學所能,還是得在職場中學習、適應一段時間。真正熟練工作都得到二十五歲。
聯合國一般以六十五歲爲退休年齡,現在雖可往後延,也不會超過七十歲,就算能延到七十歲;算算看,人生最精華的時期,不過四十五年,這是非常短的。就在這四十多年間,通常是成家、立業、照顧高堂及幼兒的忙碌階段。
在這段忙碌期間,許多人尚不察覺體力、精神和時間有多珍貴和短暫,還要放逸、懈怠、浪費。像狂賭濫嫖、縱情酒色之徒,年輕時,以爲再多的伴侶也應付得來,但中年之後,身體就會告訴他,已被他透支了。
就是一般人,年輕時或許自認精力用不完,但體能消耗之快,往往超乎預期。
法鼓山有位悅衆菩薩(義工幹部),是個退休的中學老師。他五十歲到法鼓山,非常精進,上山下海,活力充沛。前些時候我想另外交給他一項重要任務,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師說:「師父啊,不是我不想接,是身體不行了,要是接下這個任務,恐怕我要死的早一點。」原來兩年前他得了高血壓,血壓常高到一百九十,白天若有事情沒完成,晚上就睡不著,影響第二天的精神。短短十年,精力差很多。
而我是一向體弱多病,可是我的心力很強,遇到困難不會退縮、放棄。我曾想,到死爲止,我的身體再怎麼病,以我的心力還是可以叫它動起來。
我五十五歲時曾感染濾過性帶狀病毒,病情相當嚴重,痛得沒辦法入睡,這樣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到榮總診治病情才好轉。病愈後,體能再也不如從前,不過,我自知心力還可以,于是六十歲那年開創了法鼓山。
一九九九年(七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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