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們不要論斷人,免得你們被論斷。因爲你們怎樣論斷人,也必怎樣被論斷;你們用什麼量器量給人,人也必用什麼量器量給你們,爲什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對付弟兄說「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我來本不是召義人,乃是召罪人。
像這種鼓勵人們努力爲善,勸導人們忍辱施惠和相敬相愛的訓誨,實在是聖賢心量的流露,同時耶稣還特別舉出他所以爲「最大誡命」的兩條之一,是要「愛人如己」。如說耶稣的博愛和基督教的崇高偉大之處,這些實在就是它的精華或寶庫了。然而,當耶稣本人受到若幹群衆的崇拜之後,他對于自身即是上帝或救世主的信念,便漸漸增長起來,所以他要暗示他的門徒說︰「你們說我是誰?」當彼得懂了耶稣的暗示而說︰「你是基督,是永生上帝的兒子。」耶稣就特別喜歡彼得,但因當時的環境,絕不許可耶稣說出這種自負自尊的話來,所以耶稣又囑咐門徒不可對人說他是基督。可是他對自身即是基督的信念越發堅強之時,他與他的神性或愛的本質,便離得越遠,而與魔性或仇恨的觀念,也靠得越近。尤其當他一說天國的理想,便要將人間的一切全部抹煞,而要人們絕對地效忠于他,單獨地爲他而生活,純粹地只承認他的可敬與可愛,他要別人除了愛他以外,不得再愛第二個人,要人以爲愛了他便等于愛了上帝和上帝的天國,例如︰
誰來就我,而不恨惡他的父母妻子兄弟姊妺,也不恨惡他自己的生命,便不能做我的弟子。
誰不拋棄他所有的一切,便不能做我的弟子。
誰想做我的弟子,讓他否認了自己而跟隨我吧!誰愛父母甚于愛我,是不配做我弟子的。誰愛子女甚于愛我,是不配做我弟子的。
耶稣還在對衆人說話的時候,不料他母親和他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他說話……他卻回答那人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就伸手指著門徒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意旨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姊妺和母親了。」
我們看了耶稣的這番言論,自可同情他的用心良苦,因爲他要統治人類,而想成爲救世之主,可是以他當時那種微不足道的社會地位,以及他所處的環境和他本身的才具,都不可能成爲人間的萬王之王,所以他只好加強他神化的權威感,叫人放棄了人間的一切而追隨他走向他的天國之路。然而不幸得很,這一方式的運用,又可使我們想起曆史上的許多暴君獨裁和野心家,當他們暴發突出于人世而又威赫不可一世的時候,每每總以爲自己就是神的化身,或者也是神的使者。正因這一觀念作祟的結果,竟爲人類的曆史,增加了許多悲慘的局面!當然,我們不必說這一觀念是耶稣的發明,但卻可以斷定,耶稣也是出自這一類型。這種問題或這一態度,在佛教中是永遠不會産生的,佛陀雖然成佛而又自稱爲佛,並且佛陀的悲願也在度盡一切衆生,然而度盡衆生不是要征服衆生,同時佛陀希望衆生都皈依叁寶,但卻不會叫人皈依叁寶之後,就要恨惡世間的一切。學佛成佛,是從做人開始,人性的圓成,也就到達了佛菩薩的聖境。其實,佛教中學佛成佛的觀念,基督徒們永遠也不會理解,因爲信佛是在學佛,學佛則在修學成佛之道;信仰基督教的上帝,絕不可稱爲學上帝,或修學自身成爲上帝的法門,乃在服服貼貼否定了自己及自己對外的一切人間的關系!誠然,我也沒有忽略,這些言論只是代表耶稣激情或狂熱的一面,但這狂熱的一面卻爲基督教會帶來了不能容忍其他宗教的本質!
我們研究佛陀和耶稣的事迹,很容易就可發現兩者之間行化或傳道的不同之處。雖然兩者之基本任務,同爲宗教的改革,但是佛陀反婆羅門教而又並不趨于極端,佛陀只以卓越的智慧駁斥舊有宗教觀念的不合理處,仍然接受了舊有宗教觀念的合理之處,所以佛陀不唯能夠自求滿足,尤其還獲得了廣大群衆及思想界的同情,而來接受佛陀的法味。故在當時佛的弟子之中,固有很多下層社會的人物,但也有很多是國王大臣和長者居士──當時社會中的實力和知識階層;常隨佛陀聽法的出家弟子共有一千幾百個人,竟有一千弟子是來自舊有拜火教的迦葉叁弟兄之處。這在耶稣的事迹中就不曾出現。且耶稣出現于羅馬紀元的第八世紀中葉,活躍于羅馬英雄凱撒的時代,但是不唯羅馬政府的統治者不知有個耶稣的人物,即使派駐于猶太地區的羅馬總督也不知道耶稣的存在!所以耶稣的大門徒,如約拿的兩個兒子,彼得和安得烈,及西庇太的兩個兒子雅各和約翰,都是漁民的子弟,即使〈馬太福音〉的執筆者,被後人喻爲是新生基督教之齊諾芬(古希臘的史家和哲學家)的馬太,也只是個小小的稅吏而已。至于那些被福音的執筆者誇大稱爲耶稣以五個餅、兩條魚給五千人吃飽,又以七個餅和幾條魚給四千人吃飽,並且還除了婦女與小孩人數的那班群衆,實在也是一些貧病低微的人物。正因爲耶稣的信從者都是窮人婦女和小孩,而少有(似乎等于沒有)上層社會實力或知識分子的同情,所以耶稣每每總要攻擊法利賽人和文士們,尤其不滿意政治製度的存在,他所標榜的天堂,實也僅是窮人和小孩的天堂。因此他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式樣,斷不得進天國。」又說︰「讓小孩到我這裏來,不要禁止他們,因爲在天國的正是這樣的人。」因他理想的天國無望在人間實現,所以也特別不高興人間的富翁,而要宣稱︰「駱駝穿過針眼,比財主進上帝的天國還容易。」耶稣的傳道過程中,我們只見他以治病來使人對他感到神聖和驚奇,並以機敏的巧辯和種種的譬語來應付外來的問難,但卻很少(似乎根本沒有)曾以精辟境界的宣說使得他人感動信服,最令人難解的,是耶稣每用比喻向大衆講,然後再向門徒解釋一遍,他的理由是天國的奧秘,只讓門徒知道,不叫大衆知道,唯恐大衆知道了,回轉過來就得赦免。由此可見,耶稣對于天國福音的傳揚似乎很小氣;但他只痛恨他人的不去信從自己,而說出末日審判的恐怖,卻沒有發出弘大的願力,盡心盡意地去做個個度脫的工作,這與佛陀的心量,自又不能同日而語了。
我們從四福音中看出,耶稣生在當時,除了施洗的約翰曾經給過他同情和鼓勵,耶稣的宗教思想,是非常孤立的,最不幸的,連那僅僅一位同情者的施洗約翰,又于耶稣傳道的不久,便因他過激的性格和言論,死于統治階級之手!致使耶稣常有四面楚歌的感覺,同時環境對他越是不利,他對環境的仇視和反抗,也越加強烈,到了後來,他也明知如果長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尤其他要爲了投合《舊約》預言中救世主的身分,他在傳道的後一半時間中,便渴望著一個殉難時機的來臨,而要對他的門徒說︰「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終于,他是不可避免,而又可惜太早地釘上了十字架。然而在他臨難前夕,他的內心卻充滿了複雜矛盾而又極爲痛苦的情緒,福音中有著這樣的記載︰「……帶著彼得和西庇太的兩個兒子同去,就憂愁起來,極其難過。便對他們說:『我心裏甚是憂傷,幾乎要死。』……俯伏在地,禱告說︰『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樣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這一情緒顯示著耶稣仍不想死,但又不可能不死的痛苦和依戀的心境,其實如果他能理智溫和一些,他是可以不必死的。不過,這一狂熱而欠理智的宗教情緒所産生的宗教行爲,固然激起了後人的虔敬之心,並爲後世的基督教徒樹立了一個衛道犧牲的榜樣,但他也爲後世的基督教徒,帶來了狂熱而欠理智的宗教情緒。特別是以耶稣當時尚不到四十歲的中年死去,對于基督教以及人類的文化,也是一大損失。如果耶稣去了他那特有的狂熱──其實是魔性,而繼續發揚他的神性或人性,並能享受他的天年,那麼今日西方的曆史文化,必將改觀,今日的基督教也必不複如此。這一點實在值得我們惋惜!佛教之能博大精深,流傳二千五百多年,仍未有過內部或對外流血的悲劇,正因爲佛陀的人格是敦厚穩定而又通明透達的,所以從佛陀悲智之中流露開發出來的佛教,自也能夠不落于魔性的泥沼。
若從教義上說,佛教和基督教,有相同處,也有不同處。修學佛法共分五乘,即是人天、聲聞、緣覺、菩薩、佛。修持殺、盜、淫、妄、酒的五戒,只能求生人道乃至天道。修持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绮語、不貪欲、不瞋恚、不邪見的十善業,才能必生天上。至于要求成佛,那就必須廣修六度萬行的菩薩道完成之後,方是佛果究竟的圓成之時。(由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的六度而統攝無量無數的一切法門,稱爲六度萬行)。但是我們從基督教的《新約》、《舊約》中,很難找出能有類似佛教行持的廣大境界。當然,基督教十誡中的後六誡──敬父母、勿殺、勿淫、勿盜、勿妄證、勿貪他人之所有,以及「有求你的,就給他。」和「人子來不是要人服事,乃是服事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像這樣的善行或道德價值,我們自可不加否定。但因基督教義沒有因緣聚散的物理觀念和因果輪回的生命觀念,總不能把愛的心量擴大成爲無極無限的同體大悲及無緣大慈的境界。那稣不以爲我人墮落以後,尚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所謂一生墮落則永久沈淪。耶稣雖曾說過一個浪子回頭的故事,也說他是來召罪人,不是來召義人,但那僅指人生當下一世,有此得救的機會,卻不承認生命于流轉生死而又無窮無盡的載浮載沈之間,隨時都有回頭是岸的希望。事實上,像這樣的境界,憑耶稣那樣的見識,永遠也不能想象出來的。所以,耶稣不以爲一切衆生皆有得救的可能,同時即在人類之中,也必「被召的多而選上的少」,而把永生的天國和永火的地獄,劃成兩個形式不同而實則完全永久存在的境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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