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到臺灣之際,曾有一位不認識的鄰居想到臺灣參加女青年大隊,請我到臺灣後,替她查問可行與否。因爲我也是匆匆來臺,什麼狀況都不了解,後來國共戰爭斷航斷訊,造成她無法來臺。雖然當時是因時局變化太快,而非故意推诿拖延,但心中一直感到內疚。四、五十年之後,我特地花了六萬港幣,請她和家人一起到香港、馬來西亞、泰國等地一遊,以表達「認錯」的誠意。看到她和家人遊罷東南亞,滿面春風,笑容可掬的樣子,我也同感歡喜。
有一年,我率團到印度朝聖,途中請購了一尊石佛,拜托團員之一的蔡滄洲居士運回臺灣。事後發覺這尊石佛重量達一百公斤,不知蔡居士是如何運到臺灣的。想到自己當時只知道請購,卻全然沒有顧及別人搬運的辛苦,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深深的歉意。後來我不時到他開設在善化的亞洲面包店買面包,以彌補自己的無心之過。蔡居士多年來,一師一道,護持佛光山,雖然不是因爲我經常買他的面包,但我能夠「勇于認錯」,相信對于師徒之間道情的維系應該也有助長之處。至今這尊佛像陳列在佛光山寶藏館內供人觀賞,蔡居士佛國有知,當會原諒我的無知之失。
從小在美國留學長大的覺穆,在德州大學建築系畢業之後,隨我出家,回到臺灣,一心想進佛光山叢林學院研讀佛學,因適逢佛光山籌建南華大學,正好需要她的專長,所以要她先到大學籌備處幫忙。只見身軀瘦弱的她,南北奔波不停,時而到嘉義大林的南華大學監督施工進度,時而到宜蘭礁溪的佛光大學了解工程狀況。雖然她表示心甘情願如此,但我還是覺得不忍,所以每次看到她回山,總要多給予一些招呼,也算是一種聊表心意的補償,沒想到她卻更加賣力地工作,如今她已是淨土文教基金會的副執行長。
出家學道一甲子以來,應事接物,使我悟出了一個做人的道理:「你對我錯,你好我壞,你大我小,你樂我苦。」我不但將這個「四句偈」挂在口邊教育徒衆,而且經常引用一則故事來說明它的道理:
從前有一戶姓張的人家與一戶姓李的人家毗鄰而居。張家經常吵鬧不休,李家卻和睦互敬。
有一天,張先生問李先生:「爲什麼你們家到處充滿歡樂,我們家卻天天像個戰場一樣?」
李先生回答說:「因爲你們家都是好人,我們家都是壞人。」
張先生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李先生答道:「譬如,在我們家,如果有人將茶杯打破了,一定有人趕快跑去『認錯』:『是我不好,把杯子放得太靠邊了,害你滿身都弄濕了,有沒有傷到手啊?』打翻的人也會連忙說:『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對不起,讓你嚇著了。』但是,這件事如果發生在你們家,打翻的人會說:『是誰這麼沒大腦,把杯子放得這麼靠邊,害我全身都弄濕了?』另外一個人就立刻反駁:『是我放的杯子,怎麼樣?你自己不小心,還要賴到別人身上!』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家都不肯『認錯』,當然就不會安甯了。」
依空法師的弟弟張進輝居士在普門中學教書,育有兩名天資聰穎,活潑可愛的兒子。有一天,他正爲教育孩子的問題而傷腦筋時,聽到我上述這番話,覺得很有道理,馬上拿回家去應用。在餐桌上,兒子抱怨飯菜不好吃,張居士馬上滿臉愧疚地說道:
「都是爸爸沒有用,爸爸不能賺很多錢,不能提供你們很好的生活。爸爸對不起你們!」
兒子們聽到爸爸「認錯」,反而覺得又感動,又赧然,兩個人一致說道:「爸爸最偉大,我們要好好念書,將來用最好的東西來孝順爸爸。」
可見「認錯」沒有大小之分,只在于我們是否具有「勇氣」;而能夠真誠「認錯」的人,才能夠處處祥和,一片歡喜。
佛教十分注重「認錯」的修持,除了有各種忏悔法門之外,叢林道場選任住持當家,也以是否有供養大衆,「勇于認錯」的美德作爲標准之一,因爲有「認錯勇氣」的人才能夠以身教領衆、教衆、服衆、和衆。像晉朝的法遇禅師,是江陵長沙寺的住持,有一天收到師父道安大師寄來的荊杖,立即領悟:這是師父在訓誡他不久前對一名沙彌喝酒只略施處罰而沒有遷單的過失。于是立即鳴鍾集衆,向荊杖燒香致意,表示敬領師訓之後,便伏在地上,命維那師杖笞叁下,並且垂淚自責,此後僧俗二衆更加精進道業。禅門語錄中更是充滿師徒之間以喝罵論道的公案,不但徒弟在錯誤時,能夠勇于認罪,即使老師不對,也有俯首道歉的雅量。正因爲如此,禅宗能以活潑伶俐的道風流傳久遠。
所謂「不怕念頭起,只怕覺照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不怕犯錯,就怕沒有「認錯的勇氣」。在今天開放的時代裏,常看到坊間書籍及知名人士都在鼓勵大家「前進,要有勇氣」、「表達,要有勇氣」,我常想:是否更應該提倡「認錯,要有勇氣」的精神?因爲唯有父母與子女之間、老師與學生之間、老板與夥計之間、長官與屬下之間都能具有「勇于認錯」的美德,我們的國家才能更進步發展,我們的社會才會更溫馨祥和。
(佛光卅叁年-一九九九年七月)
《老二哲學 認錯,要有勇氣》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