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講 放下攀緣本來佛
心本絕塵何用洗,身心無病豈求醫?欲知是佛非身處,明鑒高懸未照時。——唐朝·智真禅師今天要給各位談的是禅學中所謂的“空”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也是一個很豐富,很有意義的問題。因爲空與有,真與妄,總是在禅學中相形存在。所以禅家說“真空妙有”、“是真亦妄”。空在禅學中不是一個死的觀念,而是活的智慧,活的精神生命,是一切萬有的源頭。在生命的智慧中,空是一種能力,一種活活潑潑,貼貼切切的知與行。所以能空方知有,不真始是妄。現在我們從幾個不同角度來接近它,但切記莫要攀緣于文字,否則空亦非空,難期大開性海,喜見菩提之光。
禅家最常說,一切見聞本是空。見聞明明是見聞,爲什麼會是空呢?
心理無礙即是空
因爲我們常常把所見所聞加以曲解,從成見和自我中心來理會,所以所見所聞,無非是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說:“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唐朝志明禅師對心經這段話很懷疑,就去請教本淨禅師,他的回答是:
“見聞覺知無障礙,聲香味觸常叁昧;如鳥空中這麼飛,無取無舍無憎愛;若會應處本無心,始得名爲觀自在。”
心中沒有成見,沒有偏見,沒有心機,這時所看、所聽、所聞、所品味的樣樣都是真實無妄,那就是真心的自在。否則認假作真,就不免邪迷失落,惹起無明煩惱了。
在禅者的眼裏,凡是能用語言說出來的,都只是假名。如果認假名爲道,那就是犯了錯誤。真正的道就是心,所以說“得意忘言”。得其意忘其言,行于動靜,毫無障礙,契乎常道,就是真佛如來。禅家常言:“以心取之是顛倒見,無心取之是悟佛之見”。本淨禅師說:
“無相似,無比況,言語道斷,如鳥飛空。”
學佛之道,在于自己能發大智慧,獲真醒覺,如鳥能飛,自由翺翔,不被種種成見欲望所牽,對生活的種種遭遇能接納、包容與承擔,才是真佛如來。所以一個人若死讀經典,只不過是道學者,不能發現真正的自己,曠達地生活。如果一天到晚被種種欲望所牽,那必然是欲望的奴隸。各位現在來欣賞這段唐朝慧忠國師和弟子的對話,或可領會其中的道理。
學生問:“如何才能成佛?”
慧忠說:“佛與衆生一時放下,當處解脫。”
學生覺得很奇怪,如果把佛與衆生一時放下,不就成爲空心人了嗎?那怎麼能成佛呢?于是又問:“這麼放下,怎能與佛相應呢?”
慧忠說:“沒有善惡的成見,自然能見佛性。”
學生問:“見得佛性又怎麼能證得法身呢?”
慧忠說:“你必須愈入毗盧境地(按:毗盧即光明的本性)。”
學生說:“那麼清淨法身又怎麼來的呢?”
慧忠說:“不執著于追求作佛。”
學生開始懷疑到,如果學佛的真義就是不求作佛,那麼佛又是什麼呢?于是又問:“照你那麼說,佛是什麼呢?”
慧忠說:“即心即佛。”
這時學生又有了疑問,如果即心即佛,那麼心中有煩惱,有七情六欲,怎麼會是佛呢?所以又問:“心有煩惱,怎麼會是佛呢?”
慧忠說:“要讓煩惱性自然離去。”
學生問:“照你這麼說,不就是斷滅,而成爲無記空了嗎?”
慧忠說:“如果用斷滅的方法來去除煩惱,就是二乘(非究竟意義),必也煩惱不生,才是大涅。”
從這段問法,我們可以得悉,空的意義不是斷滅,不是擁塞,更不是規範化與教條化,而是放下成見,放下執著,放下貪欲,放下別人對自己的苛責,放下憎恨與不滿,讓心靈真正能發出自由之光,智慧之泉。那就是覺者,就是禅,就是成佛之道。
放下虛幻見真我
根據上面的說法,我們不難體會“道即是空”,因爲只有空才能顯現真我。所以又說,道即是真如(真我)。但是,各位必須注意,真我是你自己,是你獨一無二的如如本性。所以你無從描摹,無從模仿,必須你自己坦蕩蕩地去發現它,實現它。所以真我是當下現成的,是生活的自然表現。惟寬禅師說:
“思之不及,議之不得,故曰不可思議。”
道即是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生活意義與價值,所以沒有辦法言傳,而必須由自己去悟,去發現。許多禅師被問到這一關鍵問題時,總會說:我母親爲我生的嘴巴,不是給你說這個的。或者幹脆告訴對方說:我即使說了也只是我的,不會是你的呀!
有一次一位學生問馬祖禅師說:“離四句(即一與異;俱與不俱;有無與非有非無;常與無常。指禅無定法。見《楞伽經》一切佛與心品二),絕百非,請老師告訴我,什麼是達摩祖師西來的指授?”馬祖知道這是不能說破的,說了反而錯引了方向,便告訴他說:“我今日疲倦,不能爲你說,你去問智藏吧。”
于是學生去問智藏。智藏說:“我今日頭痛,不能爲你解說,你還是去問海兄(即百丈懷海)吧!”
這位學生又去問懷海,懷海則更徹底的告訴他說:“我到這裏也不會。”
這位學生問不出答案,就回去告訴馬祖。馬祖說:“藏頭白,海頭馬。”意思是說,懷海比智藏更直截了當,更徹底地點出原委。
這樣說來,道就是真我,真我必須由自己去發現,並讓真我投入生活,不扭曲、不執著、不作爲。所以說行、注坐、臥都是道。從前有一位僧人問道:“道在何處?”
惟寬禅師說:“只在目前。”
各位,當下直心就是道。這個直心是真心,是誠心啊!香嚴禅師告訴問道者說:“兄弟!佛是塵,法是靈,終日馳求,有什麼休歇。但一切時中不用挂惜,情不挂物,無善可取,無惡可棄,莫叫他籠罩著,始是學道處。”
各位!佛不是從心外求,而是要從心中做。佛的本義是醒覺,是發現自己,從而肯定本真,提升精神生活,成就圓滿的人生,而不是有一個外在的法界可求。反觀現代人,大都不願意當做自己,而一心希望當別人期望的人。這樣一來,愈外求,離道愈遠,愈認真去討得別人的羨慕,愈是否定內在的真我,使自己更煩惱,更疲于奔命、更空虛。
空與自由
空是心靈自由的能力。人能自由就能流露出本有的智慧,使生活更真實,更具覺性,更有創造力。于是自由成爲禅家修行辦道的重要關鍵。自由是什麼呢?
有一位僧人問百丈懷海說:“如何是自由分?”百丈說:“但隨貪愛重處,業識所引,隨著受生,都無自由分。如今,得即得,或對五欲八風,情無取舍,悭嫉貪愛,我所情盡,垢淨俱亡,如日月在空,不緣而照心……。夫讀經看教,語言皆須宛轉歸就自己,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分。”各位!什麼是自由獨立,大家一定有所領會吧。
禅家講的自由是不被欲望所迷,不被五欲八風所牽引,不被叁毒(貪、睼、癡)所轉,而現代人所謂的自由又是如何呢?現代人把自由誤爲放縱,錯解爲“爲所欲爲”。所以現代人有了更多的煩惱和苦難,因爲失掉了真我。
有一次法真禅師答覆一位學生詢問什麼是佛法時,只是默默地舉起一只撣子反問學生說,你會了嗎?學生說“不會”。法真禅師說:“塵尾拂子(按:那就是舉撣子的那個人)!”
于是學生又問:“如何是學人自己?”
法真說:“是我自己。”
學生問:“爲什麼卻是和尚自己?”
法真說:“是汝自己。”
這個自己就是真正的主動舉起撣子的人,是能自由自主的自己。
自由表示自己是醒覺的,是行動的主體,是獨立自由的判斷,不被外境所扭曲。所以生活行動起來非常自由,沒有勉強。我再講一個故事,給各位參究。
唐朝耽源應真禅師是慧忠國師的弟子。有一天他提著籃子回方丈室。國師問:“籃裏頭是什麼物?”
耽源回答說:“那是青梅子。”
國師問:“青梅子用來作什麼?”
耽源說:“是用來供養的。”
國師說:“青的梅子尚未成熟怎麼供養呢?”
耽源說:“以此表獻。”
國師說:“佛不受供養。”
耽源說:“我現在就這樣在供養,和尚你呢?”
國師說:“我不供養。”
耽源說:“你爲什麼不供養?”
國師說:“我愛果子。”
各位!這段對話是多麼生動地表達:我沒有果子,所以我不供養。我只有青果子,就以青果子供養。那種平直清淨心,是多麼率真單純!但是,你我是否能如此率真呢?我知道大部分的人,總喜歡打腫臉充胖子,總覺得自己必須處處跟別人一樣,那就失去生活的喜悅和心靈的自由了。
創造的本質是空
創造力源自空,覺性悟性也源自空。因爲空才可能放下現有知識的束縛,悟入生活的真義,掌握事事物物的如來。創造的靈感源自直覺,直覺必須是空性下才能運作。因爲直覺非屬于理性和知識的系統,它屬于非理性的直觀般若。
爲便于各位了解,創造即空的意義,我再舉一個例子給各位參究。唐朝時一位講經說道的僧人,有一天來參拜監官禅師。監官問:“你做些什麼?”
講僧說:“我講《華嚴經》。”
監官禅師說:“《華嚴經》中談到幾種法界?”
講僧說:“廣說則重重無盡,略說有四種(按:即理法界、事法界、理事法界、事法界)。”
監官禅師豎起撣子說:“這個是第幾種法界?”這時,講僧沈吟良久,答不出來。
監官禅師說:“思而知,慮而解,是鬼家活計,日下孤燈,果然失照。”禅是講求悟的,講究發現的,因爲只有透過悟與發現才會有真的智慧流露出來。如果讀經看教,只有在知解上講述,對于處理生活上的問題,並沒有什麼幫助。
有一次行者問大珠慧海禅師說:“即心即佛,哪個是佛?”
大珠說:“你懷疑哪個不是佛,請說說看。”行者說不上來。于是接著說:
“通達了到處可以見佛,不悟則永遠見不到。”
禅家所謂的空就是悟的曆練過程,因此空不是百無所思的消極逃避,而是空下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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