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自在無礙永無拘
自在本乎其心,心法本乎無住;無住心體,靈知不昧,性相寂然,包含德用,該攝內外,能深能廣。
——唐朝·澄觀大師
在一個多月前我應邀在國立政治大學爲大專輔導老師做了一次演講,講題就是佛學在心理輔導上的應用。演講之後隨即進行討論,對于佛學如何應用到現代生活,廣泛地交換意見。大家對禅學如何應用在輔導學上有了濃厚的興趣,于是接著有幾個學校邀我演講。今天能有機會來貴校演講,就是基于這個因緣,在此特別要感謝趙世和教授的安排。
首先我要跟各位說明,佛學就學術層面來看,它既是一門高深的哲學,又是一門心理學,也是一門倫理學。它包含了對人生究竟的直觀,宇宙第一義谛的證悟,人性及倫理的探討,與心理健康和生活智慧的闡揚。現代人的生活正陷于緊張、焦慮和空虛的困境,在精神生活上亟待提升,佛學正是精神生活複蘇的甘霖。特別是當它與現代心理學結合之後,更能成爲提升精神生活的藝術與智慧。
各位都是研究醫學的,將來從事懸壺濟世的工作,一方面需要慈悲溫和的心腸,需要懂得培養生活的情趣和精神力量。使自己成爲金剛大醫王,做一位佛經上所謂的藥王菩薩,普度衆生。另一方面,醫療的工作不只是診斷開處方所能完全解決,而是需要精神力量;你要深通這種力量,才能把醫療發揮到最高的效果。所以我今天給各位講講佛學上“自在”的智慧,它既是禅學的,也是心理學的。
人的生活就是自己對環境的交互作用。心理學所強調的是:人是環境的因變數,也就是說,人是否生活得快樂豐足,決定于環境所提供的條件。不過,最近在人文心理學和完形心理學上已有了不同的看法,他們相信,許多情緒和認知上的問題,是來自主觀的感受。比如說,張叁和李四兩個人同樣在夜裏走過一條鄉下的小徑,張叁看到一個黑影,定睛加以觀察,發現它只是一棵迎風搖擺的小松樹,不過樣子頗像人影而已。但是李四隨後經過那個地方,卻認爲那個樹影是一個鬼影,心裏緊張害怕,拔腿就跑。顯然兩個人的感受不同,反應也截然不同。
心理學曾作過許多實驗,一組使用安慰劑的人和一組不使用安慰劑的人,在精神上的反應截然不同。心理學家把失眠患者分爲兩組,一組施以松弛身心的訓練,另一組除了做相同的訓練外,還給他們一顆藥丸,並告訴他們它有助于睡眠。事實上那顆藥丸與睡眠無關,只是用來安慰病人而已。結果證實服用安慰劑的一組,在睡眠上有很大的改進。可見心理意識對個人行爲影響有多大。
禅對生活的看法非常重視意識的轉變。禅家的格言是“萬法唯心造”,一切的心理現象都是主觀的意識所造成的。不過禅者所重視的是醒覺與自在,而不是上述例子所說的依賴與安慰。
禅家認爲,一個人的生活是我與境之間交互作用。如果我“作得了主”,那麼我就能夠“轉境”,能夠有效地處理事事物物。待人接物也就貼切得當,自己也就能夠清楚的思考,那就是醒覺。由于醒覺的人不會被欲望、色相、成見所蒙蔽,所以他能看到真實的一面。他能了解自己,也能了解別人,能洞察一切事物。所以他是主動的,是如如自在的。
反之,如果自己作不了主,就變成環境的因變數。環境怎麼變,自己就跟著怎麼變,隨波逐流,成爲環境的奴隸。當然這種“被境轉”的人是談不上醒覺,談不上堅固信心,談不上金剛智慧的。所以這種人就會變得不自在,很容易受環境左右。
自在的人有一顆安穩的心,有一雙清明的眼睛,有一對順風博聞的耳朵,更有一個寬容的肚量。所以自在的人比較安和,不起對立與抗爭,總是在包容與超越中,找到了一個生活與事態的重心。
有一位先生向我傾訴苦惱。他說,他是個有家室的人,有一次他在一個逢場作樂的場合,認識了一位小姐,深談之下,對她的遭遇非常同情,油然生憐恤與協助之心。爾後往來頻繁,日久生情,竟導致家庭糾紛。他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真是悔不當初。一個不自在的人,無論發的心是善是惡,自己都會把握不住,那時善與惡同歸于惡。所以禅家要告訴你:必須無善無惡,只留一個真如自在的覺性。
自在的人永遠懂得“空”的人性絕活。他放下非分之念,放下色相的幹擾,放下成見的左右,放下道德規範的約束,讓自己自由;看色相不爲色相所迷,察理路不被成見所蔽,行乎道德不受製而拘泥,所以叫“來去自由”,“和光接物”,這才産生大用。荷澤神會說:“無念爲宗, 無作爲本,真空爲體,妙有爲用。”
懂得真空的人才是真自在,真自在的人才可能真正有能力、有大智慧、有創造力,去實現人生、去建功立業、去布施服務。各位!你說對不對?
莫隨波逐流
我們待人處事,總是在失去主動,不能自拔,或無能爲力時,才感到自己發生了困擾。那時自己是無能的、不能自我控製的,是不安的、執著的、不能接受事實的。陷于物欲跟急于功利,同屬于被境轉,內心同樣不安。憤怒傷人與懼怕退卻,兩者都是受心境所牽,都是心病的根源。
現在我舉幾個簡單的線索,你自己作個測驗,你就可以了解自己是否自在:你做錯了事,朋友給你當面指正,你接納了,但卻自責了好多天。
朋友一句無心的批評,你記恨很久不忘。
你買了一件東西,回到家裏才發現有瑕疵,你失望得影響睡眠。
你要去見一個有地位的人或某方面特別有成就的人,你會很在意又很不自在。
你很喜歡別人誇贊你,有許多決定,都是爲了博得贊美而做的。
你做任何事總是想獲得大家的喝采。
各位!如果你有了這些觀念,你就會在生活中加上一個莫須有的負擔。它使你的生活腳步變得沈重,甚至使你失去正確判斷,那就是不自在所帶來的煩惱。唐朝法融禅師說:
“一心有滯,諸法不通。”
所有因不自在所造成的擁塞,足以危害一個人的身心健康,甚至引起思想上的偏差,人際上的沖突,而導致生活的危機。
唐朝侍郎白居易,有一天去拜訪一位叫鳥窠道林禅師的高僧。他發現這位禅師所住的地方古松茂密,盤屈如蓋,和尚就住在上頭,鳥鵲築巢其上,自然馴狎。白居易覺得和尚住在樹上實在太危險了,于是說:“禅師住處很危險。”
禅師說:“太守住的地方比我更危險。”
白居易說:“弟子位鎮江山,有什麼危險呢?”
禅師說:“自己不停地起心動念,處處被境轉動,就好像薪火相交,把自己弄得焦躁不自在,哪有不危險的呢?”
各位!自在就是真正的醒覺,真正的自由,真正從許多虛幻中解脫出來,去過現實的人生,喜悅的生活。
優遊真實
自在的第二個因素就是“見自本心”,能用自己的真心去生活。這就心理學來看,就是一個人的肯定性(assertiveness)。所謂肯定性是指一個人能了解自己,接納自己,表達自己的意見,發揮自己判斷力的一種行爲品質。
一個人肯說真心話,不拖泥帶水,不自欺欺人,是一件好事。比如說,自己體力不行,硬撐著充好漢,那就是不真實、不自在。有一位登山的朋友告訴我,通常青年人登山,發生意外的都是不自量力的人。他爲了表示自己有登山的經驗,往往一意孤行,造成意外。他告訴我說,有一次一位青年爲了表示對一位受傷女生的照顧,把她的行李一起背著,隊友們建議分攤給夥伴們背負,他硬是不肯。才走上山頭,這位男生因爲體力透支,加上氣候變化竟然暈厥過去。
人能確切地知道自己的優點是一件慶幸的事,但能接納自己的極限,卻是幸福自在的關鍵。一個人要說出跟別人相同的意見並不難,要提出合理的異議卻很不容易。要同意別人的要求也不困難,要婉拒別人的要求才真正困難。困難的關鍵就在于“礙于情面”,所以“失去真心”。因此禅學上強調覺性的重要。法融禅師說:
“一切有爲,本無造作;知心不心,無病無藥。”
一切的行爲舉止,要奠基于真實和真心,否則就會出錯,就會迷失。當我們的心智思想,像噴泉一般直接湧現出來,放曠而行時,心理就沒有積郁,沒有虛僞,自然沒有煩惱和心玻
有一次法眼文益禅師的弟子問他,道真的在自己心中嗎?法眼告訴他說:“有什麼時候你披露了自己,而不與道相合呢?”
人生本來就是要照自己的因緣去實現。你是你,絕對不會是別人的你。如果你想討得別人的歡心,自己的寶藏(與生具來的潛能)就會盡失。所以一個自在的人,必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根據自己的知識、經驗、條件去發揮,去實現,去布施,去成就無上的精神生活。
現代人普遍不甘寂寞,一味想要否定自己,追尋時髦。穿衣服要趕流行,吃東西要趕流行,思想要趕流行,讀書選志願也要趕流行。似乎每一個人都爭著改變自己,變成別人。這是很令人擔憂的事。
禅宗有一則故事非常發人深剩唐朝大珠慧海和尚,有一天特地從老遠的地方趕來參拜馬祖大師。當時的禅林沒有一個人不向往參見馬祖的,大珠當然也不例外。大珠拜見馬祖時,師徒的對話是這樣的:
馬祖問:“你從何處來?”
大珠答道:“越州大雲寺來。”
馬祖問:“來這裏有什麼事?”
大珠說:“我是來求佛法的。”
馬祖說:“我這裏一物也沒有,求什麼佛法?你放棄自家寶藏不顧,離家亂跑做什麼?”
大珠驚訝地問:“哪裏是慧海的寶藏?”
馬祖說:“現在問我的那個就是寶藏。它一切具足,更無欠缺,本來自在,何假外求。”
大珠慧海因爲馬祖這一指點就悟道了,他悟到的是什麼呢?就是真我,從從容容的真我,自由自在的真我。能依真我去生活的人就能實現他的資賦和潛能,過成功喜悅的生活,所以禅家說:“樂道怡然,優然真實。”
保持平直
直心就是平常心,就是“睹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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