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陣和風袅袅從粉牆拂過;門外老梅樹上一二喜鵲跳來跳去地鬧晴,遠去百多步的橋下流水叮咚叮咚的彈琴,這許多聲音不約而同的融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交響樂。遠近數以千計桃樹,有的鮮花怒放,有的含苞待開,也正在爭妍鬥俏。這時,消失了許久的桃源之感不覺又在心頭重現。一天回家母親對我說:聞家鄉早已安定,你父親寄來了路費,叮囑我們速返巴中,母和弟妹都極歡喜。我獨怏怏不快,留戀著這塊世外樂土,但形勢逼人,只好收拾行李,向老師辭行。臨行的早晨,老師和幾位僧友,早在公路旁等著送行,我和他們從容緩步邊走邊談,已達五裏之遠,老師還強調再送,我一再請轉,才合掌施禮,揮淚而別,行了一刻,駐足高崗試回首,煙山重疊隔桃源!
以上是十四至十五歲讀書探禅情景.
雙目失明究教典
幹戈之後,田園荒蕪,房舍荊棘,父仍在外奔波,我又負擔著家庭重擔,抛棄學業,從事耕種。又值天災,鄉人大饑。我由勞累憂慮過度,身體衰羸,漸漸釀成目疾,醫療無效,遂致視物模糊。一九叁六年,我到數百裏之外的雲山販米,供母弟們生活。某夜寄宿客店,次晨起程,兩目一睜,便覺宇宙都是黑茫茫的,一無光感,從此墮入盲數。幸同路某扶我回家,得免死于途中。
雙目盲了,既怕羞,又無法外出,只好每天踞在黑倉裏,由弟妹們送飯萊來吃,日夜哭泣,身如柴瘦。自思我是一個最有活力的青少年,今卻成了最可憐的受苦者,與其受苦苟生,不若速死爲快。便決心絕食,慈母、賢姐再叁安慰開導,每天反煮一些好的食品送來相勸。只好決心自殺,四處摸刀,家人發覺,把刀盡藏。便決心自缢,家人守護甚嚴,終不得便。這時我想起往日在龜山老師曾說:“人生因果通于叁世,今生所受多是前生業力招感,惡業未盡,雖死仍然要受此業報,不能幸免。”我今年少便受此大苦,一定往者惡業很重,死亦不能離苦得樂。由是心弦便漸漸松了。一日鄰家常在佛寺往來的向婆,來家看我,勸到距此五裏遠的古刹去養病,母親隨即囑人扶我到此寺去。寺裏很寂靜,終日專心拜佛念佛;晚間靜坐,不了禅法,可按照佛家久坐必禅的慣語來堅持。在此寺這樣生活了將近一年。某夜半四周人靜,沈寂無聲,忽聞大殿有聲如巨雷般的發出,瓦壁震動,鍾鼓發響,說了“回頭是岸”一語,我一驚而恍然,悟得回頭是岸之理。人們終日向外馳逐營求,長墮生死苦海;若回過頭來向內心求,便能渡過苦海攀登彼岸。同時也悟得“唯識”二字的大意。往日在龜山熟聞唯識之名,全不了解其要妙,不曾以此問過老師,老師亦不曾以此教我,這時才知唯識的要旨,就是在教人不要向外迷境,而要反觀內心求真,正是回頭是岸之義,由此悟得唯識即是徹底的禅學。但是向外求爲什麼沈淪生死,向內求爲什麼攀登彼岸,其中染淨兩法,必各自有其一定的因果關系,還不明了,必須在唯識教義中去找說明。由是下定決心,非鑽通唯識教義不可。便于次日請寺僧扶我回家,找唯識書讀。
我家藏書較多。因父親少年發奮讀書,長工詩文,善書法,以擅長文學,得從事教育,侍身仕宦,並喜購典籍,我這次從寺返家,書是不少讀的,但是有兩個困難問題:一是研究唯識,無人輔導,難于讀懂;二是目無光感,找誰人讀來我聽呢
輾轉考慮,想起鄰家唐文明有一定文化能力,與我同過鄉學,感情素好,現以織布爲業,請他抽時助我閱讀。經協商同意,他每日抽一二小時來家爲我通讀唯識書。初不知從哪卷開始,打開佛書箱把《二十唯識論》、《成唯識論》、《八識規矩頌》、《成唯識寶生論》、《成唯識述記》等書來選擇。先選《成唯識論》讀,文字艱澀,義理幽微,文法、文體與一般書刊迥異,讀了幾篇,如沒有學過英語,聽人讀英語一樣一點也不懂。乃取之爲注釋的《述記》來讀,更覺浩繁,格格難入。于是再讀《成唯識論》,不管懂不懂,每天都要讀背得一二頁,晝讀夜思,直到全書熟讀弄懂爲止。過了一段,代讀者感覺麻煩而不來,兩面家人亦有怨言,不得已只好往他家請讀。每天找一小弟扶我過去,過了幾天,小弟也感覺麻煩,母親又不許他去,只好每天利用家裏黑狗引路自去。再過十余日,狗似乎也有麻煩之感,每天飯後就遠跑了。這時只好拄著拐杖獨去,我家到他家約半裏,路較平,獨去也不難。但是第一次不習慣,行至中途,失足跌到二丈余高下的水田裏去了。拼命掙紮,經遠處牧牛人驚吼,家人才發覺,來人扶起。衣服和書全濕了,換了衣服,把書曬幹,又每天獨去,久之代讀者和他家人都有些討厭,我一再向他們說好話,又暗自施點小惠,求他每天中午前後各抽十來分鍾爲我代讀。終于將《成唯識論》全讀背得,但是仍然不深懂這書的義理。一天在書箱內找出一本黃華所著《印度哲學史綱》和王老師寫的《唯識規矩頌釋論》,托人翻而讀之。兩書文字通俗易懂,加深了我對唯識教義的理解。又讀《唯識述記》和其它一些唯識理論方面的書籍,綜合對照,結果《成唯識論》也就不是我學習上的難關了。
在這一研究過程中,借用了不少人的眼睛,不好再找他們打麻煩,而最初代讀的那位同宗好友拉丁走了,學業行將中斷,便同母親商量,送兩個小弟到山後蔔老先生家發蒙,我同去那裏輔導,母親同意。這時我便趁此機會,每天找蔔老抽時給我閱半頁或幾行、幾句佛書。蔔老笃信儒術,持入主出奴之見,應請很勉強。我又以香餌或一些小錢,使那裏稍稍認得字的學生,空時替我讀幾行或幾句佛書,不識的字就叫他們說點旁橫豎等筆劃的結構,由我自認,如是者一年,讀佛典雖不多,卻也有一些收獲。
一九四叁年父親從省外抗日歸來,他每天愛讀佛書,我又要求他讀出聲來我聽學,這時廣覽《解深密》、《楞伽》、《密嚴》、《華嚴》、《佛地》、《般若》、《維摩》等經,《攝大乘》、《辨中邊》、《百法明門》、《五蘊》、《中論》、《百論》以及其它等論,更擴大了我對佛學的研究面。次年去縣城工作,兩小弟同往,我又無人代讀了,只好在家靜養,我趁此時間把研學習的經論,憑記憶力細嚼慢吞,從事融會貫通的工作。又對以前讀過的儒家的《四書》《五經》以及古文、唐詩、史書等憑記憶力反複溫習,從而增進了我的文學素養。
一九四五年日機常在後方轟炸,城內不安甯,兩個弟弟回家由我教,我便趁此機會,再召了一些學生辦了一所高級小學。這時就可較爲廣泛地借用他們的目力來學習中外一些著名的哲學思想。時值友人送來一本熊十力所著的《新唯識論》,研究後絲毫沒有動搖我原來的哲學觀點;學過有關真如緣起的文獻,也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對賴耶緣起的信念;把其它有關一些哲學思想和唯識理論對照,更覺得真理還是掌握在唯識學者手裏。隨即寫了《我的宇宙觀》等文,在《海潮音》月刊上發表;又寫了《唯識要義》寄呈王老師印證,師驚喜,隨即發表于《文教叢刊》。
幾年來一心究教,放松探禅,由于過用精力,釀成大病。腦海震蕩,頭轉耳鳴,惡寒多汗,失眠遺精,心神馳散,不能自收拾。群醫束手,行將就木,家人異常惶恐,但我了然諸法性空,無我我所,不以生死爲念。同時找人爲我讀醫書,慢慢從事中醫研究,以療己疾投方仍然未見顯效。又緩緩從事定學研究,企圖以禅療疾。先取《瑜伽大論》聲聞地菩薩地對照究習。知定學者五淨行,次止觀,次作意,次加行,次世間離欲,在世間離欲道中達到四禅,舍念清淨地,小乘即依此定地,由觀四谛見道;大乘即依此定地,由四尋思入道登地,方法次第井然可尋,聖教定學全在于此。根據我的情況,當以五淨行中數息爲宜。又聞同道鮮某談,他自己每以數息入睡,我便每日靜坐數息。過了一段,心伸照常馳散,仍不能自收拾。知是一種神經衰弱的病理反應,必須另尋治病禅法。于是取《天臺止觀至人禅法要》究習,知臺宗之空假中叁觀,一空一切空,中假皆空;一假一切假,空中皆假;一中一切中,空假皆中。叁觀一貫而以空入門,因病未照此修觀。只取書中守竅治病之法習之。我守過膻中和下丹田,身反不適,自知守未得法,乃向一道士請教。他說守竅必須似有似無地,若存若亡地默默照著不要粘滯在身體上,把心默在相當部位的外空使之回光返照,否則致病。老子說“虛其心、實其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正是這個意思。我依法而行,暫時收了效果。有一次思陽鎮佛教居士林成立,接開慈法師講經,同時也請我去講經。我見開禅法師每天靜坐,我問他坐時如何用心,他說:“打妄念。妄念起時隨即默念一句阿彌陀佛把它打下去;妄念止,淨念隨止。再起妄念,又念一句佛把它打下去。”當時因不知此是禅淨兼修之法以爲在我所究的經論無此修法,故照學。
由于從前一心究教,晝讀夜思,叁年不眠,又以睡眠是障定五蓋之一,必斷滅其習氣而後快,由是導致嚴重失眠。而嚴重程度,晝夜六時,只有一二時刻昏沈,而一二分鍾睡眠。又因嚴重失眠,引起心腎不交,導致嚴重遺精。每當昏沈,即覺妙顔現前,隨即走精,形成身體大衰不振。可是自度此生已得正法,宜留身證悟弘法利生,非求得出強身延年之妙法不可。偶然想起經論中說過地藏菩薩的意成身,只有變異生死。其身衰老,隨修定願,即轉少年,再度衰老,複修定願,又得轉少,如是輾轉可使其身體長劫存活。今我雖衰病,又何常不可由定願力而強身延年呢
于是一面發願度生,堅持能戰勝疾病,使身久留的信念。一面按唯識道理,有我法執,便有慮妄熏習,諸識生時,挾帶妄熏習所成之種,變現種種似我似法。由似我似法更引起實我實法的執著轉勝;又由這種執著熏習成種,使諸識生時變現境界加深其對我法的相似程度,這樣輾轉循環,愈執愈似,而成爲分明顯現牢不可破的有漏世間。這就是說明了按俗谛講世間之成是由假變真的。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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