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錢者,就是一生落泊,也能一毛不取。前者發生在一位民意代表說:我家裏的財産有四、五億,怎麼會在乎那區區幾十萬呢?也使人難以相信,後者發生在機場清潔工人撿到了百萬現款,也能于心不昧,全身都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愛情的宿命也仿佛如此,窮愁撩倒時會背性棄義者,不論他多麼的富有,也一樣會背棄。反之,能感恩念舊的窮人,縱然使再貧困,也不至于無情無義。環境、誘惑也者,只是借口罷了------沒有汽油的桶子,火柴如何使其燃燒呢?
這重背棄的宿命使人無奈,但不背棄的宿命才更令人泣血。
不背棄的宿命,我們可以在小說、電影、電視裏看見的是:兩位頑固而充滿仇恨的家長,往往一位生了男孩,而另一位生了女孩。仇家的的兒子與女兒總會因爲某種巧合相遇,一見鍾情,然後用愛情與生命聯合起來向父母抗爭。
結局其實可以是喜劇:化幹戈爲玉帛,大團圓結束。但結局通常是悲劇的:其一是氣死父母,其二是犧牲兒女,兩種都可以使兩家痛苦一生,而觀衆則痛苦幾個晚上。
我常想這樣的問題:爲什麼仇恨的父母總有相愛的兒女?爲什麼沒有一個故事是父母相愛而兒女卻充滿了仇恨?
動人的愛情故事總是在仇恨中掙紮的故事;好看的金粉世界通常就是在欲望中沈浮的故事。
互不背棄而又活活折翼的故事是人生最無奈的現實。
人生的牌局裏有一張A,它可以是最大,也可以是最小,可悲憫的是,大部分的人拿到它A時,不管其他的牌如何,總把它當最大的牌來打。
人被小利蒙蔽時,哪裏會想到會毀掉一生的基業呢?人在仇恨之中,哪裏能看到別人情義的珍貴呢?這都是拿到一張小A當大牌打的結果。
在別人的宿命裏,我們清楚的看見人生有更多可以沈思的東西,如果我們不善于深思看清整副牌,往往自己就會掉進那令人扼腕的宿命裏去了。
收到您的來信後,我不敢稱呼您"洪博士",但是我想不管稱呼您的名字或頭銜,您我都知道那叫的就是您,不是別人!
您的問題是:
"佛要人去我執,可是我閱讀的佛學書籍的作者,總是把自己的履曆及著作列出來。看他們講的是禅學,頭上卻戴著那麼多帽子,似乎我執都未去掉,到底原因何在?"
您說的這個問題曾問過幾位法師居士,都未得到他們的答複,不知原因何在,可能是與他們無緣,而您希望我不用客套,以最真實的禅心毫無隱瞞的回答您的問題。
收到您的信,使我想起一些常被問到的類似的問題,例如"佛教主張吃素,爲什麼素菜館裏素菜有”羊肉湯”和”紅燒魚”的名字呢?"例如"禅宗裏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爲什麼卻有那麼多的公案和語錄呢?"例如"禅宗說第一義不可說,那麼,你寫那麼多文章有何意義?"例如"六祖慧能不識字,也可以成佛作祖,是不是我們應該舍棄一切經典呢?"例如"佛說法明明是四十九年,爲什麼說不曾說過一字呢?"
這些問題的面目不同,其本質都是一樣的。
既然您是以禅的態度來問,我就用禅的公案來回答您吧!
唐宣宗在還沒有當皇帝時,曾經因避亂而隱居在禅寺裏,他在鹽官禅師座下當書記,黃檗希運禅師是那裏的首座。
有一天,黃檗禅師在佛堂禮佛,正當他五體投地的時候,宣宗問他說:"求道的人,不應執著于佛,不應執著于法,也不應執著于僧,你爲什麼要禮拜呢?"
黃檗回答說:
"我沒有執著于佛,也沒有執著于法,更沒有執著于僧,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隨俗罷了!"
宣宗又問:"既然只是隨俗,禮拜又有什麼用處呢?"
黃檗聽了舉手就是一掌劈過去,打得宣宗哇哇大叫,說:"你怎麼這樣粗魯!"
"這是什麼地方,你竟敢在這裏說粗說細!"黃檗義正辭嚴的說。
是的,禅師印出他的著作,上面挂著文學博士、大學教授等頭銜,無非也只是和黃檗一樣,只是隨便俗罷了,其中並沒有特別的用意。我想,一個禅師之所以要寫書,和古代禅師的公案、語錄一樣,不是爲自己來寫,而是爲了引導衆生的方便,既然這樣,就要隨順衆生的習慣。
像我就覺得,禅書裏把禅師的履曆、頭銜列出不僅無妨,還希望他的書取個好的書名,希望有好的封面、好的紙張、好的印刷,最好是讓人拿了就愛不釋手,能抱著睡覺。
自然,如果沒有頭銜、沒有書名、用最粗糙的紙張來印一本禅書,禅書的價值並不會就會被折損,只是我們想想,衆生將會如何對待這本收呢?他們不要說拿起來看了,很可能隨手就丟在垃圾桶裏了。
形式與本質之間可能沒有必然關系,但形式可以産生對本質的印象,特別是對那些無法判別本質的人,形式變成一個重要的手段,要不然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東西需要包裝、廣告、設計,乃至于名牌了。例如素食館裏的"羊肉湯",素食者叫了這道菜時,早就知道它是用香菇做的,那名稱只是爲了方便稱呼,從沒吃過這道菜的人吃的時候可能會問:"這是什麼做的?怎麼這樣像羊肉?"事實上,他吃的也只是剁碎的香菇,本質並無二致。
從前,有一位和尚看起來像是開悟了,于是既不拜佛、也不燒香,甚至,常常把最尊貴的《大般若經》撕下來,在上廁所時當草紙來用,有人責問他時,他總是說:
"我就是佛,經文是記載佛的說法,既然有佛在此,這些經文就是廢紙,拿來當草紙,人何不可
quot;
有位禅師勘破了他,就對他說:
"聽說你已經成佛,真是可喜可賀,但是,佛的屁股是何等尊貴,用這種廢紙擦屁股,真是太不相稱了,你最好還是用清潔的白紙吧!"
和尚無言以對,大爲忏悔。
這就是形式與本質的問題,真實的本質不會因形式的表現而改變,再特異的形式一旦能勘破,形式就成爲可笑的東西。
如果我們有很好的本質,加上好的形式,不是更好嗎?開悟的人如果能用白紙擦屁股,就比用經文擦屁股更值得崇敬,便合乎人情呀!
還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天,石室和尚跟隨師父石頭希遷去遊山,石頭說:
"前面有樹擋著,快幫我把它砍掉!"
quot;
石室說:"拿刀子來!"
石頭拿出刀子,把刀刃遞給石室。
石室看師父遞來了刀刃,不敢去接,說:
"師父,不是這邊,把刀柄那邊給我!"
石頭說:"柄有什麼用呢?"
石室和尚當下大悟。
是呀,對一把刀子而言,柄有什麼用?柄的用處,人人都知道,那是刀的著力之處,是用來控製一把刀的。可是柄並不是用來砍東西的,而是用以主宰刀子的,這是"無用之用,是爲大用。"剪刀的握把、書的封面、音響的外殼、筆的套子、膠水的瓶子、燈的臺座,你看,在我書桌前的東西,就有這麼多和刀柄一樣,甚至我把手擡起來看表,表帶、表面也是這樣的東西,但分針時針真的有用嗎?時間並不會因爲我手中的一只表而有所改變呀!
就像你是美國一流的生化博士,這一點您清楚得很,可是不認識您的人並不清楚,若你要從事一項研究工作,不公需要您的履曆、頭銜、經曆,甚至有時還要寫自傳呢!這就是"隨俗"或者"隨順衆生"。
再看看廟裏的菩薩,每一個都塑得那麼莊嚴端正,甚至身披纓絡、頭戴寶冠,佛經不是說佛菩薩是無相嗎?那也是隨俗、隨順,加上方便善巧而已。
頭銜如此,沒有頭銜也是如此!
我們都知道六祖慧能不識字的,但他"聞而慧",一聽到佛法就頓悟了!許多典籍都強調他不識字,這"不識字"也是他的頭銜,是爲了給那些不識字或知識教育較少的人有信心,讓他們知道佛法的平等而來喜歡佛法。慧能的不識字,在我看來,是"不識字博士",或"博士後研究",也是我們加給他的頭銜。那些識字而博通以論的祖師,不也一樣偉大嗎?
禅宗關于本質與形式、文字與第一義之間的思考都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看。王安石有一首詩說:
侏儒戲場中,
一貴複一賤;
心知本自同,
所以無欣怨。
在戲臺上演出的人,一下子扮乞丐,一下子扮皇帝,但演皇帝時他不欣喜,演乞丐也不怨恨,這是由于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也不乞丐。就像我走路上,有人認識我,我不會爲之歡喜,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會傷心,因爲,我說是我,或我只是我!
《金剛經》說: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
"如來"不是色相音聲所能求得的,那麼我們若從一個人的頭銜要來控求其本質,也是不可得的。
當我們拿到一本書,何不把履曆的那一頁翻過去,讀讀看有無所得,這才是要緊的。
我的書,也是這樣,您不會因爲看到我的照片和履曆才讀我的書吧!
您這個問題很有普遍性,所以我寫了這麼多,而且這封信要收到我的書裏,算是您爲衆生而問,我爲衆生回答,相信您不會在意才對。
我到鄉間市場去買水果,賣水果的老板進屋去拿錢來找我,我站在水果攤邊等他。
忽然有兩位青年走到我面前,大聲的叫我:"喂!老板,你的釋迦一斤多少錢?"
由于我正在念佛,被突如其來的叫喚嚇了一跳。我在生活裏雖沒有時間做特定功課,不過一有空我就念佛,像等車的時候、坐火車的時候、走路的時候、喝茶的時候、故因而常錯過班車或乘車過站,念得特別好的時候,有人喚我,我的感覺是從淨土裏突然被拉回濁世。
我回過神來,突然大聲的說:"我的釋迦不賣,但他的釋迦一斤二十四元。"這時老板正好從屋內出來,我就指著他說。當時,我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因爲已經有很多年,我沒有對別人大聲講話了。
返家的時候,我玩味著自己說的"我的釋迦不賣"這句話,看到山路上花樹青翠,晴空中白雲朵朵。是的,做爲一個佛的弟子,雖然菩薩行是要善巧方便,是要無限慈悲,可是菩薩行並不是沒有原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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