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瞌睡,于是如淨呵叱說:“參禅者,只管身心脫落;只管打盹者,堪爲什麼?”坐在一旁的道元聞及此語而豁然大悟。隨後,道元赴方丈拜谒如淨。如淨問其來由,道元答曰:“身心脫落來”。如淨說:“身心脫落,脫落身心”,遂授道元以印可。道元謙遜地說:“這個是暫時伎倆,和尚莫亂印某甲”。如淨說:“吾不亂印汝”。道元繼續質問:“如何是莫亂印底”?如淨答道:“脫落脫落”。對于此次的一問一答,後來,道元在其《永平廣錄》第二卷中記述說:“由聞得天童脫落話而成佛道”,“了卻一生參學大事”。道元自比叡山出家修行以來的“疑團”,終于在如淨的指導下而獲解決。如淨的“只管打坐,身心脫落”的修證思想,成爲道元爾後參禅打坐的究極關鍵和建構自己的修證理論的主要依據。
南宋寶慶叁年(1227)秋,道元手捧客死于宋土的明全的遺骨而踏上了歸國之途。相傳,在道元歸國之前,如淨曾訓示道元:“爾雖後輩,頗有古貌,直須居深山幽谷,長養佛祖聖胎,必致古德之證據”(《寶慶記》)。回到日本後,道元先住九洲。不久,撰《普勸坐禅儀》,作爲他立教開宗的宣言。在該著中,道元總結入宋求法時說:“只是等閑見天童先師,當下認得眼橫鼻直,不被人瞞,便空手還鄉,所以無一毫佛法與人”。表達了道元對如淨禅法的體認。道元後上京,住建仁寺。不久因見建仁寺僧團腐敗,並遭比叡山天臺宗排斥,又聞先師如淨示寂之噩耗,于是于寬喜叁年(1231)春,移到遠離京城的深草(今京都伏見區)安養閑居。至此,道元終于得以將如淨生前的遺訓付諸實現。以後,地方武士、豪族爲道元在深草建立寺舍,取寺名爲興聖寺。道元于天福元年(1233)正式移錫此寺。《正法眼藏》亦系道元于此時開始執筆的。文曆元年(1234)冬,收懷奘爲弟子。懷奘(1198~1280)原系日本達摩宗僧侶,精通佛教,比道元長兩歲。道元命其爲興聖寺首座。懷奘爲輔佐道元的僧團建設和禅法弘揚,貢獻良多。著名的《正法眼藏隨聞記》就是由懷奘筆錄而成的。
之後,興聖寺因失火,寺舍全遭破壞。道元受在家弟子、當時有名的地方武士波多野義重的邀請,于寬元元年(1243)七月末遷居越前(今福井縣)吉田郡吉峰。道元後來對此次遷居越前記述說:“我先師天童如淨古佛,大唐越州人也。聞越國之名,是我所望也”(《建撕記》)。表明他赴越前是對出生于中國越州的先師如淨的懷念。後得波多野義重、左金古禅門覺念等人資助,道元于越前建寺舍,命寺名爲“大佛寺”。寬元四年(1246),又更寺名爲水平寺。關于“永平寺”名之由來,據《永平寺梵鍾銘》記載,“夫永平者,佛法東漸之曆號也。扶桑創建之祖迹,鹫峰一枝,于是密密;少林五葉,至今芬芬。”可見,道元是以佛教東傳中國的永平年號而起永平寺之名的。表明了道元對中國佛教的尊崇,同時也暗示著道元不僅將中國曹洞宗,而且還將中國的正統佛教真正傳入日本的自信。
道元住錫永平寺期間,一方面同弟子懷奘一道,立禅堂,建僧院,整理叢林清規,致力于僧團建設;另一方面,他自己繼續著手于《正法眼藏》的撰寫,積極闡揚入宋所學禅法。經道元及其弟子們的辛勤努力,水平寺在當時的日本佛教界有“天上天下,當處永平”之盛譽。而且,“當山(永平寺)初有僧堂,是日本國始聞之”,“日本國人,聞上堂之名,最初水平所傳也”。使水平寺成爲當時日本禅林僧堂之示範,而且,當時不毛之地的越前,也一躍而成爲“佛法總府”(《水平廣錄》),道元自己被譽爲“佛法房上人”(無住《沙石集》)。
隨著道元名聲的高揚,當時實權派和豪門貴族對道元頗爲器重。相傳,寶治元年(1247),道元四十八歲時,身爲當時執政者的北條時賴(1227~1263)曾下敕诏請道元赴國都鐮倉弘法。建成二年(1251)後嵯峨上皇聞道元之道譽,遂賜道元以紫衣。因傳如淨生前曾拒絕宋甯宗皇帝賜以紫衣和師號,故道元爲忠實地遵循乃師反抗權勢的精神,于是作偈以辭謝,偈曰:“永平谷雖淺,勅命重重重,卻不笑猿鶴,紫衣一老翁”(《永平廣錄》)。表現了道元禀承如淨的超俗風格。
建長四年(1253)秋,道元患病。在家弟子波多野義重和覺念遣使邀道元上京都療養。翌年,即建長五年(1254)八月二十八日夜半,道元于覺念私宅示寂,享年五十四歲。相傳,道元入寂前遺偈一首,曰:“五十四年,照第一天;打個跳,觸破大千。渾身無覓,活落黃泉。咦!”火化後,弟子懷奘將道元遺骨送到永平寺埋葬。道元寂後六百零一年的嘉永七年(1854),孝明天皇追賜“佛性傳東國師”谥號。明治十二年(1879),明治天皇又加賜“承陽大師”谥號。
道元留下的著作有《正法眼藏》95卷(其中用純漢文撰寫的有12卷,俗稱“12卷本《正法眼藏》”,又稱“正法眼藏叁百則”)、《普勸坐禅儀》1卷、《學道用心集》10卷、《永平清規》6卷、《寶慶記》1卷、《永平廣錄》7卷、《永平略錄》1卷。詩偈集有《傘松道詠》1卷(共收詩偈六十首)。由弟子懷奘編纂的著作有《正法眼藏隨聞記》6卷。
二
中國曹洞宗自唐代洞山良價(807~869)、曹山本寂(840~901)創立以來,通過宋代宏智正覺(1091~1157)闡揚“默照禅”而確立其禅風宗旨,與以大慧宗杲(1089 ~1163)力說“看話禅”而奠定其禅法基石的臨濟宗,並駕齊驅,構成爲唐代以後中國禅宗的兩大流派。道元入宋時,曹洞宗在全國勢力已趨衰弱,僅在浙江、江蘇等地維系著宗嗣法脈,其中最爲活躍的是天童山的足庵(雪窦)智鑒和被道元稱爲“古佛”的如淨。他們都闡揚“古風禅”,對道元的禅法建構發生過一定影響。不過,從道元後來圍繞修行與證悟的關系問題而確立“修證一等”的理論來看,道元並不囿于中國曹洞一宗,他站在“正法”的立場,拒絕使用“曹洞宗”的稱謂,因而形成了中日兩國在曹洞宗的傳承世系上的乖離。他以“入宋求法沙門”自居,聲稱自己所傳爲正法真傳,對廣義上的禅宗的主要教理進行頗富創造性的論證,並加以哲理化,從而提出了以“修證一等”或“本證妙修”爲其禅法核心的修證理論,發展了中國曹洞宗的修證觀。下面僅作概要介紹。
(一)、傳承世系
禅宗最重視師資相承。中國曆代曹洞宗學人普遍尊洞山良價、曹山本寂爲其開祖,故一般認爲其宗名來源于洞山的“洞”和曹山的“曹”。對此,日本學者則認爲,如果按中國的說法,應是“洞曹宗”,而不應是“曹洞宗”。他們認爲,曹洞宗的“曹”與“洞”,實際應看做是來源于曹溪慧能的“曹”和洞山良價的“洞”。這一主張,在日本盡管到近代才被明確提出來,但它與早期道元對其所傳禅法的認識有直接關系。道元雖未對自己所傳禅法的傳承世系象其它宗派的開創者那樣有過明確的界說,不過,在《正法眼藏》中,道元一方面極力強調自己的禅法是師承中國如淨,甚至自己所傳如淨禅法爲“正法佛法”,並撰《嗣法》、《佛道》、《面授》等,以說明師傳弟受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同時他又恭稱中國禅宗慧能爲“古佛”,並對宋代篡改《壇經》的事件,加以批駁,認爲是“篡改祖意”,甚至對五宗分派以及由曹山本寂、洞山良價提出的“正偏五位說”,嚴加指摘。因而間接的透露了他對自己所傳禅法世系的觀點。鑒于這些事實,當今日本曹洞宗學人提出了道元的禅法是借用中國曹洞宗的宗名,將曹溪慧能及其以後的禅法加以統一整合,使其成爲日本化的産物的主張。由道元傳入的曹洞宗的傳承世系也由此而重新作了界定:曹溪慧能……洞山良價→雲居道膺→丹霞子淳→真歇清了→大休宗珏→足庵智鑒→長翁如淨→永平道元。日本曹洞宗,作爲宗旨的創立者,尊道元爲高祖,作爲教團的實際開創者,又尊瑩山紹瑾(1268~1325)爲太祖,兩祖並立。這種兩祖並立的做法,在日本從中國傳入的諸宗派中,尚屬異例。
(二)、基本禅風:修證一等
中國早期曹洞宗的基本禅風是“正偏五位”說,這“正偏五位”是: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偏中至、兼中到。其後又出現了默而常照的“默照禅”風。道元深受“默照禅”的影響,但也有新的拓展,這就是他提出的“修證一等”的禅風。道元在其《正法眼藏》“辦道話”卷中敘述說:
于佛法而言,修證是一等。即今亦是證上之修,故初心辦道,即是本證之全體。是故言用心修行者,意在修(行)之外不須有期證之念。直指,即是本證也。既修乃證,此證無際限;既證乃修,此修無始終。
道元認爲,坐禅修行與證悟解脫,並非是前爲因、後爲果的因果關系,而是與彼此等同的“直指”性統一。坐禅實踐的本身就是證悟解脫的全體。他勸誡人們不要爲求得證悟而去參禅打坐,應爲坐禅而坐禅。而且他還指出,這種坐禅,是一種超越時空的證悟,當下“直指”,即是“本證”全體。道元這種無所得無所悟的禅風,近似于中國的早期禅宗的“不圖作佛”的禅風,但與曹洞宗的“默照禅”相異,與如淨的“只管打坐,身心脫落”中所表明的禅風也並非一致——盡管道元是因聞如淨此語而獲證悟的。
道元這一禅風,還反映在他對中國南嶽懷讓(677~744)的“磨磚作鏡”公案的理解上 。如此則公案中,懷讓有“若執坐相,非達其理”一語。意思是說:如果執著坐禅的事相,則不能獲得證悟的道理。對此,道元則理解爲“不得不執(著)坐相也”。與原意完全相反。道元把它理解爲勸戒人們不要“成佛”,把它當作勸人坐禅的故事來把握。這種故意誤讀機鋒術語的事例,散見于道元的一切著述之中。如他在《正法眼藏》“佛性”卷中,將《涅
經》“一切衆生悉有佛性”一語,解釋爲“悉有即佛性”。又在“有時”卷中,理解漢語“有時”爲“有與時”,等等。因而,近代日本學者稱贊道元是“誤讀天才”。道元正是基于這種故意誤讀,而確立其禅學風貌的。
道元之所以強調“修證一等”的禅風,甚至不惜“誤讀”祖師的機關術語,其理由主要在于他認爲“坐禅”是佛祖的“迹”“蹤”,是“單傳直指之佛法”,是“最上中之最上”。如他說:
釋迦老子之爲生知,已在六年端坐之迹。達摩大師之傳心印,更贻九歲面壁之蹤。古聖既然,今人蓋辦。所以翻尋言逐語之解行,須回光返照之退步。自然身心脫落,本來面目現前。欲得恁麽,急務坐禅。……謂坐禅,則大安樂法門也。已能發明,可謂如龍得水,似虎靠山(《普勸坐禅儀》)。
如又說:
此單傳直指之佛法,乃最上中之最上。自參見知識始,更不用燒香、禮拜、念佛、修忏、看經,只得打坐、身心脫落(《辦道話》)。
道元深信坐禅悟道是釋迦、達摩的“迹”與“蹤”,它可以替代甚至勝過于燒香、禮拜、念佛、修忏、看經等其它佛事修行。他認爲,在打坐之中,“自然身心脫落”,因而,“只管打坐”。道元以強調坐禅修行的殊勝性而建構的“修證一等”的禅風,確立了日本曹洞宗的修證觀,並規範著爾後日本曹洞宗學人的禅林生活,同時也使中國曹洞宗在日本得到了新發展。此外,道元還對曆來禅宗的主要概念,如“即心是佛”,“平常心是道”等,作過新的闡釋。因篇幅所限,這裏不再詳細介紹。
道元的弟子不多,嗣法弟子只有懷讓一人。戒弟子有诠慧、僧海、懷鑒、覺心等。日本曹洞宗在道元寂後在教理方面沒有多大發展,而在修行方法方面卻出現過改革。這改革出現在道元的法孫徹通義介晉住永平寺第叁代住持的時候。相傳,義介曾試圖將密教的修行方法導入曹洞宗內,以改革曆來的修行方法。這一做法,很快遭到宗門其他僧侶的反對,于是發生了“叁代相論”事件,結果導致曹洞宗僧團破裂。約半世紀後,瑩山紹瑾繼任曹洞宗第四祖,並于能登(今石川縣)建總持寺。他爲將道元禅法推向日本民間,相繼成立了“江湖會”、“臘八攝心會”等,使日本曹洞宗教團得以中興。現在,日本曹洞宗以永平寺、總持寺爲大本山,擁有七百多萬信徒,是日本佛教最大宗派。主要儀禮是二祖叁佛忌。二祖忌是高祖、太祖忌日。近代以來,還創辦了駒澤大學、愛知學院大學和東北福祉大學等,在日本的教育、科研和社會福利事業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
《道元和日本曹洞宗(何燕生)》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