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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道安佛學思想管窺(韓國良)

  釋道安佛學思想管窺

  韓國良

  釋道安的佛學理論是在魏晉玄學這一大的文化背景下創立的,據有關文獻不難看出他對魏晉玄學的接納不但不是被動的,而且還是非常積極的。其《鼻奈耶序》雲:“以斯邦人莊、老教行,與《方等經》兼忘相似,故因風易行也。”[1]“斯邦”即中土。“莊、老教”即魏晉玄學。足見釋道安對佛教在當時的流行原因十分清楚。有的學者根據《高僧傳·釋僧先傳》的記載:“安曰:“先舊格義,于理多違”。”[2]便謂釋道安對“格義”,也即用中國哲學的名詞、概念和範疇來诠釋印度佛教的作法是反對的,孰不知釋道安反對的只是機械比附的舊格義,對那種巧妙利用中國哲學以幫助理解佛經奧義的新格義,他仍是十分支持的。《高僧傳·慧遠傳》:“(遠)年二十四,便就講說,……往複移時,彌增疑昧。遠乃引《莊子》義爲連類,于惑者曉然。是後安公特聽慧遠不廢俗書。”[3]“《莊子》義”並非《莊子》本義,也應當是魏晉玄學中的“莊學新義”。釋道安對當時流行的“格義”之法態度如何,由此我們不難得知。

  一、釋道安的“本體論”思想與魏晉玄學

  衆所周知,釋道安的佛學思想是以“本無論”著稱的,不過具體來說它又包括“本體論”和“禅數學”兩個方面。雖然有關釋道安的佛學文獻材料有很多已經散佚,但據現有的材料我們仍可看出,無論是他的本體論思想,還是禅數學思想,都與魏晉玄學有著極爲密切的聯系。

  首先來看他的本體論。《名僧傳抄·昙濟傳》載昙濟《七宗論》述釋道安“本無宗”雲:

  第一本無主宗,曰:如來興世,以本無弘教,故《方等》深經,皆備明五陰本無,本無之論,由來尚矣。何者?夫冥造之前,廓然而已,至于元氣陶化,則群象禀形,形雖資化,權化之本,則出于自然,自然自爾,豈有造之者哉?由此而言,無在元化之前,空爲衆形之始,故謂本無,非謂虛豁之中,能生萬有也[4]。

  “本無主宗”即釋道安的“本無宗”,所以稱“主宗”,蓋對另一位佛界精英竺法深的“本無異宗”而言。“主”一作“立”,然從文意看作“主”顯然于義爲長。由這則材料可以看出道安佛學與印傳佛教頗有不同。因爲:

  (一)按照印度佛教的傳統說法,世界乃是以風、火、地、水“四大”爲基質建構起來的,釋道安這裏用中國傳統的“元氣論”解釋世界的起源,這與當時流行的“以華釋夷”的格義學風顯然相關聯。其實以中國傳統的“元氣論”解釋世界的起源,這一做法早在道安之前就已經有了。康僧會所編譯的《六度集經·明度無極章》之《察微王經》載有這樣一段話:“元氣強者爲地,軟者爲水,暖者爲火,動者爲風。四者和焉,識神生焉。”[5]將“元氣”置于“四大”之前,這顯然是爲適應本土文化而對外來文化所作的積極改造。現在還不能確定這段話是否就爲康僧會所造,也許它的産生時間更早。若真是這樣,則更見我國學人在宇宙萬物的生成問題上,很早就已開始對佛教的“四大成物說”進行改造了。不過在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看到盡管釋道安並非第一個將“氣化論”引入佛教,但他取得的進步也是顯而易見的。具體來說,這一進步就是連風、火、地、水“四大”這些中間環節也不要,幹脆直接把天地“群象”的化生建立在中國傳統的宇宙論基礎上。如此,就可進一步消除國人對外來文化的隔膜,使印傳佛教與中國文化得到更全面的交融。我們知道,印度佛教雖然深奧複雜,但它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因緣和合,若從這個角度看,其實講“四大成物”與講“元氣成物”,在本質上並無不同。釋道安之所以敢抛棄“四大”而只論“元氣”,原是以對佛教本質的清醒認識爲前提的。當然,釋道安在別的地方也講“四大”,而且也同樣把它們看作構成萬物最原初的基質,但從現有材料看,那都是在爲漢譯佛經作注釋或作序跋的時候,在這種場合,他自然要受所譯經典的製約。如果我們因此就否認他在“元氣生物論”上所做的努力,那顯然是不妥當的。

  釋道安對“元氣生物說”的化用,與魏晉玄學對這一思想的傳布是分不開的。我們知道,魏晉玄學雖然分爲“貴無”、“自然”、“獨化”叁派,它們分別以王弼、嵇康、郭象爲代表,但是如果從“生成論”的角度加以考察,則前二者顯然是更接近的。因爲他們都認爲在萬有之前有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天地萬物均是由此化生的。雖然王弼在解說《老子》時,因爲受《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6]的影響,仍然把這個實體描述成一個“混成”之物,如《老子指略》雲:“故其爲物也則混成,爲象也則無形……故能爲品物之宗主,苞通天地,靡使不經。”[7]又,十四章注曰:“欲言無邪,而物由以成;欲言有邪,而不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也,不可得而定也。”[8]但是顯而易見和老子一樣,王弼所理解的這個“混成”之物也同樣帶有“氣”的特征。正因如此,所以在有的時候王弼幹脆就把它當“氣”看待,如四十二章注曰:“萬物之生,吾知其主,雖有萬形,沖氣一焉。”[9]對此即是一個很好的說明。至于嵇康講的就更明白了,如其《太師箴》曰:“浩浩太素,陽曜陰凝,二儀陶化,人倫肇興。”[10]又《明膽論》曰:“夫元氣陶铄,衆生禀焉。”[11]等等,可以說與釋道安“元氣陶化,則群象禀形”的說法簡直如出一轍。因此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釋道安“氣化論”思想的形成顯然是受到了嵇王玄學“生成論”思想的影響的。

  (二)印傳佛教所說的“空”是從因緣和合的角度講的,萬物由緣,沒有自性,所以爲空,也就是說它與萬物乃是本質與現象的關系,並不存在時間的先後,而釋道安這裏說:“無在元化之前,空爲衆形之始。”這顯然也是與印傳佛教不相應的。可是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同樣是釋道安爲便于本土國民接受佛教文化而特意設定的。雖然嵇康明確提出“氣化論”的觀點,王弼的“宇宙生成論”也明顯帶有“氣化論”的性質,但二家由此出發皆未形成對萬物的否定,這對主張“萬法皆空”的佛家來說顯然是不能接受的。爲了確保佛教“我空”、“色空”、“法空”的思想特色,所以釋道安不得已才又引入郭象的“獨化論”學說作補充。郭象的“獨化論”是對嵇王“自然論”、“貴無論”的否定,也即他否定萬有之後有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認爲萬有是自古以存,自運獨化的。這一思想集中表現在他的《莊子注》中。在郭象看來,莊子所說的“無”也即什麼也沒有,萬物都是各依自己的性分冥然自化的。其《齊物論》注說:“無既無矣,則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爲生。然則生生者誰哉?塊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則我自然矣。”[12]對此展示的是很清楚的。那麼,何爲“自然”呢?他在《知北遊》注中說:“自然,即物之自爾耳。”[13]若與釋道安所說的“元氣陶化,則群象禀形,形雖資化,權化之本,則出于自然,自然自爾,豈有造之者哉”加以對照,則不難發現二者也同樣是契若合符的。據此以斷,則釋道安“本無論”學說的形成與郭象的“獨化論”在思想上的聯系也同樣是顯而易見的。

  但是與嵇、王的“自然論”、“貴無論”一樣,郭象的“獨化論”也同樣沒有導致對萬物的否定,其所以強調“獨化”,目的乃在肯定萬物各有性分,認爲萬物盡管千差萬別,但是只要各得其性,各適其分,就均可視作達到了逍遙的境界,彼此之間並無高下之分。其《逍遙遊》注曰:“夫大鳥一去半歲,至天池而息;小鳥一飛半朝,搶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則有間矣,其于適性一也。”[14]又雲:“夫小大雖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15]對此論述的可謂尤爲明確。這種認識與佛教否定萬物各有自性,認爲一切色法皆空寂不實的觀念顯然也是不相容的。然而正是這種不相容,卻再次顯示了釋道安的高明與睿智。

  因爲按照釋道安的解釋,萬物雖由元氣陶化而生,然在陶化之前,卻廓然無物,只有一氣,萬物都是由此一氣生成的。所謂“自然自爾”,也就是說它沒有自性,僅僅是一種機械的拼聚,偶然的巧合,也正因如此,所以釋道安才將萬物的陶化稱爲“冥造”。所謂“冥造”也就是一種不自覺的無目的完全冥寂的生化狀態罷了。這種生化狀態完全是機械的、偶然的、變動的,沒有固定結果,也沒有明確方向的,一言以蔽之,也即是說它是完全沒有自性可言的。陶化萬物的元氣,僅是爲萬物提供了得以化生的因緣條件。緣來即生,緣散即空。至于何物先生、何物後生,何物會生、何物不會生,此地生何物、彼地生何物,此時生何物、彼地生何物,所有這一切都是不能預設,難以意料,無軌可尋的。所以如此,最根本的原因就在在萬物化生的背後,除了爲它提供因緣的元氣以外,就根本沒有一個能夠主宰它或者給予它自主力的本體存在。如果非要爲它尋找一個本體,那這個本體就只能是一個“無”。釋道安所以說:“形雖資化,權化之本,則出于自然,自然自爾,豈有造之者哉?由此而言,無在元化之前,空爲衆形之始。”其中的蘊意正在這裏。

  足見在釋道安看來,萬物雖然皆無自性,但卻並非生于空無所有的“虛豁”,此“豁”之中是有元氣在的。釋道安說“冥造之前,廓然而已”,意思只是說在“元化之前”也即元氣造物之前廓然無物,別無本體,並非是說連充當因緣的元氣也沒有。如果真連元氣也沒有,那大千世界也就無從呈現了。“非謂虛豁之中,能生萬有也”,可謂正是由此而發。我們知道,郭象把“無”看作什麼也沒有,並以此爲據否定王弼“無能生有”的觀點,這本來就是對王弼“貴無論”的曲解。釋道安這裏之所以要特別強調元氣的存在,而不像郭象那樣認爲除了空無所有的“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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