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玄奘宿因有慶,早預缁門,負笈從師,年將二紀,名賢勝友,備悉咨詢,大小乘宗略披覽。未嘗不執卷躊躊,捧經佗際。”⑨
佛教最基本的修行方法是“戒定慧”一體。由于玄奘等偏向對“慧學”部分的研究,忽略了“戒學”與“定學”,必然導致“戒定慧”的背離。由“慧學”而來就産生了經教之學“義學”,體驗與智慧分裂了,佛教成了一種嚴謹的符號分析與科學研究工作。
“慧”是由“定”而來的,只有體驗才能産生真正的智慧。佛的經典知識是佛對世界人生體驗的結果,這種結果化成符號就成了個體生命體驗以外的東西了。一切外人在沒有經過自我體認之前,想通過研究這種外來的結果達到佛光輝的彼岸是妄求。就如人類想通過現象界洞察把握自在之物一樣,必然注定要破滅的。
慧能面臨的困境就同拍拉圖、康德和叔本華所面臨的困境相同。解決“定”與“慧”的矛盾就落在這位青年僧人的身上。
現在我們來看慧能是如何超越他所面臨的困境。
五祖弘忍初見慧能之時罵他是南方“獦獠”,意爲未經開發地區的野蠻人。慧能本身又是一個文盲,這樣他就不可能有玄奘大師們那樣高深的文化修養,也不可能走玄奘等那條勘破佛經,研究“慧學”的道路,從客觀條件來說慧能學佛是萬難了。文盲看起來是可悲,但對慧能來說卻是萬幸。它先天阻塞了慧能向外探求佛學的道路,從而很自然地走了一條完全與玄奘等根本不同的路徑。
那麼,慧能走的是一條什麼道路
在茫茫的大幹世界之中,一切的外求,就如以上所說的領先研究佛典作大舟來渡過世間苦難的大河,到達光明的彼岸,對慧能來說是無緣了。在一切外求都斷絕之時,慧能所能依靠的就剩下自身了。當人陷入困境之時,他自身爆發出來的創造力是非常可怕的。慧能憑借個體生命對世界的體認,勇敢地沖破前人的藩籬。他認爲:我們不必要向外求借任何的東西,“萬法從自性中生”,佛性就在每一個個體的心中。慧能在抛棄經典之後,真正得到了一個“實在”,這就是“人”——“主體”。
那些大師們雖然知識淵博,但卻象盲子一樣在大黑夜之中苦苦尋求光明。現在慧能昂首走出來告訴他們:我就是佛,光明在我們各自的內心中,一切外求都是妄念。這黑雲層中射出的耀眼閃電,這震耳欲聾的春雷,如潮如火一樣席卷著神州,振撼著大地。在黑夜裏,許多人總算看到一線東方的曙光。
“善知識,總須自體,與授無相戒……萬法在自性。”⑩
“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觀照,不假文字”⑾
“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叁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爲自心迷,不見內性。外覓叁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叁身佛。汝等聽說,令汝等于自身中見自性有叁身佛。此叁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⑿
禅是什麼呢
禅是人對世界體認之後真正地看清人自己。
佛又是什麼呢
佛就是自我。自我的本性,自我的內心。
在高度認識肯定主體之後,慧能解決了“定”與“慧”的矛盾。
“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爲本。大衆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13)
“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複如是”⒁
一切知識皆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結果。“慧”是知識,“定”是認識;認識就是體驗,體驗是主體對世界的領悟,主體是一切知識産生的真正源泉。
玄奘們的錯誤就在于抛棄主體,在沒有認識肯定主體之前,就去拾佛的“慧”,這就等于外求,是在尋找“無燈的光”,永遠是徒勞的。禅告訴我們對待佛經的態度應該是“舍筏登岸”時時不離主體。
至此,慧能把西來的佛當成個體的“自性”,佛經的真谛在于誘發自我的“體認”,而不是佛的所在,真佛在每一個個體心中。禅宗把一種簡便易行又不失佛教宗旨的宗教活動方式授予個體的人。在禅對佛教變革表面,蘊藏著深刻的文化意義,這就是禅使人的主體顯現出來,從而使主體得予大宏揚與大肯定。
叁
主體是世界的支柱,一切的表象都是主體的反映,主體就如一面明鏡映照萬事萬物。然而,人類自從有了理性之後就把這面明鏡打碎了。人們把感性得來的東西邏輯理性化,又把邏輯理性這種人類認識世界的手段看成是唯一神聖的解決一切事物的目的。現代工業社會人的異化就是由此而導致的一種後果。主體被淹沒在茫茫黑海中,人類在痛苦之中呻吟。
我們再回頭看看禅宗吧。慧能說:“何名清淨法身佛,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爲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世人性常浮遊,如彼天雲。”⑩
善男善女焚香求佛,僧人們念經學佛,如果自性中沒有佛,就等于沒有求,沒有學。慧能認爲叁身佛不在外,這樣的外求是達不到目的的。《黃蘗斷際禅師宛陵祿》中有個比喻:“如癡人上山叫一聲,響從谷出,便下去趁,及尋覓不得,又叫一聲,山上響又應,亦走上山趁。結果千生萬劫,只是尋聲逐響人,虛生浪死漢。”癡人哪知道響從自身口中出,善男善女,念經學佛哪知道真佛在自心,只是都被外界現象所迷惑,拼命向外求覓,白白浪費生命。
人們在認識世界的時候也往往同“癡人”一樣。表象的一切,諸如理性,邏輯和概念皆是從主體中派生而出,我們往往被這些從主體中映照出來的東西迷惑住,就如浮雲遮去主體,留下影子,我們就在這樣的世界裏枉費精力拼命與影子周旋。
禅告訴我們從兜圈場中跳出來,使主體呈現的方法——“頓悟”
主體被客體迷惑時,主體與客體是分離的,往往現象變成本質,有限當做無限,這就是慧能所說的“心迷”。
神秀有偈雲:“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在這首偈裏,身與心都有對應之物菩提和明鏡,主體依屬著客體,同時主體與客體兩物分離。慧能破“心迷”的偈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主客體合一,這裏的“一”是全部物質和精神現象的“性”,它就是“佛”,就是“心”,並不脫離宇宙現象的抽象(故與概念範疇無關),又不是實體,因而宇宙無任何現象可充當它的主詞或賓詞(故無法稱謂),只能樸素稱之爲“空”或“真如”之類。
當和尚向禅師們請教“如何是佛”這個問題時,禅師們會這樣回答:
佛是“幹屎橛”,“麻叁斤”,“蘆芽穿股生”,“口是禍門”。
正常的邏輯思維應當回答,佛是一種人生觀或是一種宗教現象之類的話。但是禅師們的回答卻出人意料地超出了邏輯範疇。垂手恭聽的和尚,正常的思維忽然被打斷,一切知性在此時都不發生作用,和尚陷入一片迷惘之中,請教的和尚在迷霧裏如果順著邏輯思維再追問下去,禅師們一定會賞他一巴掌或當頭給他一棒。
因爲正常的思維,是順著概念邏輯展開的,而“佛”“真如”和“空”本不是邏輯、概念、語言所能洞穿的東西。概念語言是外在的,“佛”是內在的,通過外在是永遠達不到內在的。禅師們知道用正常的概念語言是不能解答這個問題的,他們只能用不相幹的概念語言來打破和尚正常的思維,使和尚陷入“兩難境地”,阻塞和尚企圖用概念邏輯來探求“佛”的錯道。鈴木大拙說:“禅對未開悟的人來說,是無論怎樣說明,怎樣論證也無法傳達的經驗,如果可以分析,依靠它使不知悟的人完全明了,這就不是悟丁。因爲這種悟已變爲不成其悟的概念,禅也不再是經驗了。爲使我們領悟禅,唯一的辦法是,用向導或暗示喚起人的注意,使之指向這一目標。怎樣抓住達到目標的具體物,應由各人自己動手來做。完成這一步全靠自己,誰也幫不了忙。”⒃
當請教的和尚在“兩難境地”裏到處碰壁後,忽然看到新的天地
這就是他自己,唯有看清他自己,才能認清什麼是“佛”。“佛”的到來完全依賴他自己的體認,而“佛”早就在他的“心中”。這時他已不是低叁下氣請教的和尚,他已成爲自己的主人。或許在這個時候,和尚會對禅師猛擊一拳,禅師也會笑著接受。這就是“頓悟”的發生。
佛是心,心是主體,叁身佛皆可從主體中求到,無須向外。
四
大致考察了禅宗思想後,我們似乎找到一條解決柏拉圖,康德和叔本華提出的一系列有關世界認識論問題的道路。
柏拉圖所謂的“理念”,康德的“自在之物”,叔本華提出的“意志”都是相似的意思,用禅宗的話來表達就是“佛”,就是“本性”,就是“心”,落實到本文要闡述的主題就是“人”——“主體”。
馬鳴祖師雲:“所言法者,謂衆生心,故一切法生,若心無生,法無從生,亦無名字。迷人不知,法身無象,應物現形”⒄
《壇經》曰:“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
“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衆駭然。”⒅
一切客體或唯物論所謂的“物質世界”,它的存在都是相對于主體存在而言,沒有主體的存在,一切客體的存在都是沒有意義的。就譬如,太陽的光是爲著人類,使人類得以生存。如果沒有人類,太陽光依然是存在,但卻是白白燃燒,沒有一點意義可言的。王陽明有一命題“心外無物”。一次友人指山中花樹問陽明:“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王陽明回答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⒆
在我們說世界客體存在的同時,主體已經相應地存在著。從意義上來說,物質世界的存在是本體賦予的,一切事物的變化規律也是主體賦予的。所以,柏拉圖,康德到叔本華都察覺到從客觀出發來認識事物不可能達到最後…
《禅——主體的顯現(李詩斌)》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