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是肯定的。鑒真除了他的光輝業績而外,沒有任何著作遺留給我們,但這無損于鑒真是個哲人的光榮稱號。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也沒有任何著作傳世,而黑格爾在他的《哲學史講演錄》(第178頁)中,承認泰勒斯是大家一致公認的第一個自然哲學家,還強調“從泰勒斯起我們才正式開始哲學史”。鑒真是一個“具修叁學,博達五乘、外秉威儀、內求奧理”(《唐大和尚東征傳》第80頁)的律學大師,是一個具有“叁學”、“五乘”之奧理的哲人。他的哲學思想,是爲他的偉大實踐提供宇宙觀基礎的。他的一身的偉大實踐和光輝的業績本身,就是一部深刻的哲學著作。爲了從理論上印證他的偉大實踐,他雖然沒有自己的著作供我探討,但我們可以從他的師承關系中,追溯他的哲學思想根源。
唐代律宗以《四分律》爲主,分爲叁派:即道宣之南山宗,法硒之相部宗,懷素之東塔宗。叁派中以道宣之南山宗爲唐代律宗之主流,鑒真前後在揚州等地講《四分律》及《疏》四十遍,講《四分律行事鈔》七十遍,講《量處輕重儀》十遍,講《四分律羯磨疏》十遍,(同上),這些都是道宣的作品。在律學方面,鑒真雖兼學相部,而所主實爲南山。他終生不但學習南山,而且宣傳南山。所以道宣的哲學思想,對鑒真有決定性的影響,甚至說鑒真的哲學思想就是道宣的哲學思想,也不爲過。
道宣德高望重,學識宏富,他是唐初的一個佛學權威,又是繼僧祜之後著名的佛教史傳作者。在律學方面,他宗《四分律》,認爲它“開萬行之通衢,引叁乘之正軌”(《四分律比丘含注戒本序》)。他著了好幾種闡述《四分律》的書,建立了思想體系,遂開南山一宗,他的哲學思想,表現在律學思想中,主要有下列幾點:
第一,戒爲無上菩提之本——止惡防非爲戒,調伏身心名律,故名戒律。《經》、《論》、《律》叁藏中之《律》藏,舊譯毗尼,新譯毗奈耶,有種種異名:一日毗尼、二曰木叉、叁曰屍羅、四曰律,統稱戒律。道宣說:
“大教膺期,總歸爲顯一理。但由衆生著欲,欲本所謂我心,故能隨其所懷,開示止心之法。然則心爲生欲之本,滅欲必止心元,止心由于明慧,慧起假于定發,發定之中,非戒不弘,是故特須尊重于戒。故經石:“戒爲無上菩提之本,應當一心持淨戒”(《四分律刪補隨機羯磨序》)。
他認爲釋迦一代教法,不外乎顯示真理。真理即真如,真如就法而言是法性(一切事物的本質),就心而言是心性(心空理所顯真如)。“心性本淨,客塵所染”。這個染汙心性的客塵,就是道宣所謂“欲”。“欲”是別境心所之一種,《成唯識論》(卷五)所謂“于所樂境,希望爲性”。就是計較利害、得失、苦樂,從而趨利避害,趨得避失,趨樂避苦的意識作用。這種意識當然不外乎是一種心理作用,所以說“心爲生欲之本”。心爲什麼又有淨又有染泥
佛家認爲心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一個運動變化發展的過程。心的運動變化發展,是它所具有的內因和各種外緣所引起的,所以叫“依他起”。這個“他”就是指的內因和各種外緣。(即唯識所講的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增上緣等四緣),本淨的心法和染汙的客塵,都在一個心上,前者叫淨分依他,後者叫染分依他。心性和客塵,淨和染是一個對立的統一體。二者互爲消長,染分消則淨分長,淨分消則染分長。染分消盡,淨分圓滿,就達到理盛欲滅的境界;反之,淨分消盡,染分充斥,就墮落到人欲橫行,天理泯滅地步。持戒的目的,就是要滅欲顯理。道宣說:“滅欲必止心元”。所謂“止心元”,並不是叫心停止不動,而是遏製心的“染分依他”(染心)而顯現其“淨分依他”(淨心),即所謂“舍染趣淨”,“舍染起淨”要以對染淨事物有識別的能力爲先決條件。道宣說:“止心由于明慧”。“慧”也是別境心所之一種。《成唯識論》(卷五)所謂慧是“于所觀境,簡擇爲性,斷疑爲業”。所以慧就是識別染淨事物的能力。智慧從各方面得到充分發輝,就會變成生産力,直接造福于人類社會,如鑒真所創的業績一樣。佛家所謂“慧”不是隨便就有的,道宣說:“慧起假于定發”。“定”也是別境心所之一種。《成唯識論》(卷五)說“定于所觀境令心專注不散爲性,智依爲業”。這就是說人們在認識事物時,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心不亂就是定。“定”能産生那種識別染淨事物的能力,即所謂智慧。智慧達到最高境界,叫無上菩提。“定”也不是隨便能發生的,道宣說:“發定之功,非戒不弘”。要“定”能發生,又要以止惡防非,身心調伏爲先決條件,所以在戒、定、慧叁學中,道宣特別尊重戒學。由戒而發定,由定而生慧,慧到了充實、光大、圓滿之後,便證無上菩提,而達到學佛的最終目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戒不但是入德之門,且爲無上菩提之本。《瑜仂口師地論》(卷四十)談菩薩戒時,即強調“受律儀戒後,所有一切爲大菩提由身語意積集諸善,總說名爲攝善法戒。”所以戒爲菩提之本,這種思想是從玄奘大師的法相唯識學中來的。
第二,戒體爲心法——戒體就是僧侶受戒以後在身心中所産生的那種防止非惡的功能。唐代律學叁派中,對戒體的主張各不相同。東塔宗懷素主張戒體爲色法,相部宗法硒主張戒體爲非色非心法,南山宗道“宣主張戒體爲心法。所謂心法,指受戒時熏于阿賴耶識中之種子。唯識家把人們的意識由淺入深,分爲八種:一眼;二耳、叁鼻、四舌、五身、六意、七末那識,八阿賴耶識。八識中第八阿賴耶識是根本,前七識依此而得産生。八只中具有使前七識發生認識等活動的功能,假名種子(非女口草木種子之爲實體)。種子分本有種和新生種二類,都藏在第八阿賴耶識中。前七識所現之善惡行爲和思想,其影響于阿賴耶識中,如香氣之熏衣,叫做熏習,前七識爲能熏,第八識爲所熏。第八識中之新生種和本有種,均賴前七識之熏習而令其生(新生種)長(本有種)。受戒者由前七識接受戒法,熏習于阿賴耶識中,令其種子生長而成戒行,關鍵在于阿賴耶識(心法)。道宣以心法爲戒體,其義仍本于唯識。
第叁,《四分律》爲大乘說——《四分律》究竟屬于大乘還是屬于小乘,叁家主張也不一致,法曆和懷素以《四分律》爲小乘。道宣主張屬于大乘,道宣曾參加玄奘大師譯場,研究法相唯識教義,執弟子禮。玄奘大師視律學爲大乘,所以道宣之《四分律》大乘說,仍本于玄奘。他在所著《四分律行事鈔》中說:“
“夫理本絕名,故立名標其宗極。名隨事顯,故對事而備斯文”。意思是說真理不是語言文字所能诠釋的,所以說“理本絕名”。但爲了救渡衆生,不能不依理立教,教即是名。“立名標其終極”,是說立教也是爲了顯示真理。萬化同歸爲宗,諸法源底爲極,“宗極”就是說的真理。這兩句進依理立教。”名隨事顯”,是說立教诠理必依于事,一切事物離不開假名,“不壞假名而說實相”(真理)。“斯文”,指下文所說的律藏,“對事而備斯文”,是說律藏就是不壞假名而說實相,即立教诠理的具體表現。
道宣認爲理有二種:小乘講生空,大乘般若講法空,都是權理,只有大乘唯識教講常住真性方爲實理。道宣主張;決了權乘,同歸實道”(《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就是要小乘生空教,般若法空教會歸于唯識的真性常侄教,推尊玄奘大師之慈恩宗爲究竟,所以他主張阿賴耶識之種子爲戒體,《四分律》屬大乘,很明顯和玄奘有學術上的繼承關系。
《成唯識論》(卷九)把全部戒學分爲叁種:一律儀戒,二攝善法戒,叁饒益有情戒。《瑜伽師地論·本地分》(卷四十)說這叁種戒都是大乘菩薩戒(所以玄奘以律學爲大乘)。律儀戒禁惡防非,使人不犯罪惡不口過錯,以禁防爲體,是消極的;攝善法戒和饒益有情戒,要求受戒者精勤勇猛,作種種濟物利人的好事,以勤勇爲體,是積極的。前者如地之有基,後二者如塔之有頂,無基不載,無頂不極,叁者不可偏廢。這裏我們可以看到鑒真盲目航海、舍己爲人的業績,不但是一首偉大的活生生的哲學詩篇,同時還是一部光輝的律學典範,鑒真的律學思想就是他的哲學思想,這種思想源于道宣,還可以上溯到玄奘叁藏,女口前所述,道宣曾參加玄奘譯場,學法相唯識學。他在律學方面的見解,主要根據《成唯識論》《瑜伽師地論》二書。這兩部書是法相唯識學的要典,所以當鑒真赴日後,以叁師七,證的授戒儀式傳戒,舊派賢璟,志中堅持自誓授戒,出而反對時,跟隨鑒真多年的普照即根據《瑜伽師地論·決擇分》(卷五十叁)中“芯刍律儀無有自然受義”的主張逐條駁難,獲得勝利。可見當時學南山律的都要精通慈恩宗的《成唯識論》和《瑜伽師地論》,鑒真及其追隨者,當然也不例外。從這裏我們找出了鑒真的哲學思想根源。這個問題,當然還須深入研究,作者僅作一些初步探索而已。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下旬于廈門閩南佛學院)
《鑒真哲學思想探源(田光烈)》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