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優畢叉頌
《禅宗集》裏的正修行包括叁部分:奢摩他、毗婆舍那和優畢叉。優畢叉是等持的意思,就是奢摩他和毗婆舍那要等持,止觀雙運、定慧等持、行于中道,類似天臺宗的一心叁觀。奢摩他的定和毗婆舍那的慧,統一于空性,不一不異,既不執著定,也不執著慧,圓融不二,這就是優畢叉,或者叫中道實相觀。
永嘉大師早年修習天臺止觀,他的止觀修行次第是從別教而契入圓教。別教的修行是有次第、有臺階的,一步一步安排得很合理,先要持戒做個好人,然後才能修奢摩他,有了定力以後,再修毗婆舍那。別教就是這樣一個由戒得定、由定發慧的修行過程。讓我們依次去努力,而後面的境界比前面的要高,完全可以攝持前面的境界。比如發起智慧的人,肯定表現得有定力,而不散亂,也肯定持戒清淨。而圓教是完全圓融自在的,修行人能一步契入正位。圓教的修行就如同走一個圓圈,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每個起點都是終點,沒有高低、攝持之說,但你必須走得很圓才行,如果走不圓,就回不到終點。那麼如何才能走得很圓呢?這就是優畢叉頌所要告訴我們的內容。
我們現在要學習的優畢叉頌,是要止觀並重、定慧等持,這個並重、等持並不是平衡的意思。我們常常在思維分析上會這樣去理解,好像定、慧是天平左右兩個砝碼一樣,中間有個支撐點是中道,兩個砝碼要一樣重,不能偏,就是行于中道。這樣的理解是錯誤的。
那麼正確的中道觀是什麼呢?分叁部分介紹:
一、等持之法總說
夫定亂分歧,動靜之源莫二;愚慧乖路,明闇之本非殊。這句話就是優畢叉的總說。永嘉大師開宗明義地告訴我們,凡夫見和中道觀的境界是有差別的,凡夫的境界只看到定亂分歧、愚慧乖路的差別妄相。而中道觀的卻能看到動靜之源莫二、明闇之本非殊的中道實相。
定就是靜,亂就是動。人心有定、亂之分,在感覺上完全不同,但根源卻是一個心。比如水有動靜二相,動的時候驚濤拍岸,靜的時候明月可鑒,根源都是水。愚是闇,明是慧,乖就是不順從、不同的意思,人心有愚癡、智慧之分,但本體卻沒有區別,就如同燈有明、暗的不同,但明、暗之體卻完全相同。
所以有中道正觀的人,明、暗、動、定的差別相雖然曆曆在目,但內心不會感到有絲毫的差別,完全沒有分別和動搖,不會起貪嗔癡的念頭,每一件事情就會處理得恰到好處。所謂“終日吃飯,未曾嚼得一粒米;整日行路,未曾踏得一片地”,不離一切事,不著一切事,這就是真正的等持,是修道路上最難、也是最圓滿的一步。
對于凡夫來講,最難跳出的是凡夫見,也就是辯證的思維、辯證觀的局限。辯證的主要內容就是事物都是矛盾兩方面組成的,只要有矛,就必然有盾,矛盾是對立又統一、不能分割的。辯證觀已經是凡夫最高的思維層次了,它的根源就是道教的陰陽學說。陰陽學說比矛盾論還高一點,高在“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的這個本源是有靈性的,而矛盾的統一體往往是沒有靈性的,所以西方的哲學只知道矛盾可以統一,統一之後是什麼,就沒有再去研究了。
在一般凡夫看來,動靜、善惡、愛恨等等對立的概念,就是有區別的(只看到了矛盾的對立),沒有辦法把它統一起來;而有辯證思想,或者道教思想的人,把兩者統一起來以後,就以爲找到了萬物的本源,其實這還是凡夫見,這個本源並不是中道觀所說的佛性,而恰恰是輪回顛倒的本源——我執。因爲在凡夫看來,動靜、善惡、愛恨這些差別相都是真實存在的,既然是真實的,就有一個承載的主體——我,無論你愛也好、恨也好,快樂也好、痛苦也好,動也好、定也好,都是針對“我”的感受而言。就算你修得世間禅定的最高境界,能入定八萬四千大劫,還是有個“我”在入定,這個“我”就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因此佛教裏稱其爲我執。如果理上的我執不破,我們就摸不著佛性的邊,也就難以進入優畢叉的修行了。
小乘聖人並沒有見到中道。破了人我執,證體的阿羅漢,又執著在法我上,把涅槃當作萬法的究竟處了。在大乘佛法看來,二乘人和凡夫都是愚癡的,叫做愚法叁藏,或者叫愚法小乘,在法上又愚癡了,沒有大乘無我的智慧,也是我執。阿羅漢自己解脫了,卻不來度衆生,就是因爲有個法我在的緣故。雖然解脫了,但修行上並不圓滿,以後還要繼續破法我執,從涅槃生起妙用,所謂證體起用,修行優畢叉,利益一切衆生,才能見到萬法真正的本源,我們本具的天然大業。無論凡聖、動定、空假……都不粘著,才是莫二、非殊的中道。
就平等的佛性而言,凡夫、二乘聖人、菩薩都沒有區別,佛性從來沒有離開過任何一個衆生,言語動作的當下就是。禅宗祖師講得更明白了,“饑來吃飯困來眠”,吃飯穿衣的便是。可我們天天吃飯穿衣,卻不知道吃飯穿衣的便是什麼?大好的天真佛性被憑空跳出來的無明遮蔽,冤枉地成了“我執”。天真圓滿之佛性如同被灌多了老酒一樣,左搖右晃,不是斷,就是常,總是偏離中道,走不出一個圓來。
我們以後在止觀的實修中就會發現,修奢摩他的時候把動停下來,完全靜止,就會感覺到空,覺得“我已經空了”,其實這還不是真的空,只是我執和空相應了。有人體會到空以後會害怕,如果真空了,那個害怕又從哪裏來呢?
如果定力再好一點,長時間都在空的境界裏,我們又學了毗婆舍那,知道這個空正是我執,想把我執舍棄掉。這時我們就發現,這個我執永遠也舍不完,舍了一個又一個,舍了一個又一個,很多修行人到了這裏,就無計可施了,這是因爲他在知見上存在誤區的緣故。
其實我執是虛妄不實的,如果你認爲有個我執能舍棄,舍棄了我執,好像就是無我了,這種把我執和無我對立起來的觀點,恰恰是凡夫見。就算按照凡夫的辨證法,這也是不可能的,矛和盾是互相依賴才能存在的,舍棄了惡,善還能存在嗎?消滅了我,你還能存在嗎?舍棄了我執,怎麼可能再有個無我存在呢?
永嘉大師在《證道歌》裏說“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我執的當下就是無我。我們這個業報身和佛的法身也沒有任何區別,並沒有一個我可以舍棄,也沒有一個無我可以成佛,你只要看清楚、確定了這一點,就能把凡夫的知見一掃而光,從此進入聖人的預流位。雖然入流了,其實也無所入、無能入,如《金剛經》所說:“須陀洹名爲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爲著我人衆生壽者。”
所以並沒有一個真實的我執可以破,也沒有一個真實的中道可以修,我們要破掉的是著相的錯誤知見。凡夫的知見就如同各種各樣的變色鏡,變色原理就是以我執爲基礎的各種知見、價值觀,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就如同戴著不同顔色的眼鏡,本來完全相同的本體就幻化出各種不同的顔色。但我們無量劫以來戴眼鏡習慣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看東西時還戴著眼鏡,就爲顯現的各種不同的顔色爭執不休,把本來安定的身心攪成一片混亂。其實只要你發現眼鏡的迷惑性,把眼鏡一扔掉,馬上就發現萬法的當下即涅槃,我執的當下即解脫,並不需要另起爐竈。佛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如果不破著相的毛病,總想帶著凡夫的知見成佛,那麼修上千萬年也是枉然。
當然,如果你破了我執,也不會立刻化一股煙兒飄去成佛,還是會照樣吃飯穿衣,你的汽車、房子、錢財、債務也不會一下子全跑到別人那裏去。只是你心裏的執著完全沒有了,即使房子、土地、老婆、孩子都成了別人的,你也不著急而痛苦了。如果不是別人的,你也會繼續隨緣和他們生活。表面和普通人一樣,內心卻完全契入了無爲的涅槃,這就是解脫的中道。
就像我們射箭一樣,弓就如同凡夫的身心,那個箭就是我們的真心佛性,我們修行奢摩他和毗婆舍那就是拉弓的過程,不要以爲把弓拉滿就能把箭射出去,其實拉滿了你不放手,箭還是出不去。所以我們修滿了止觀之後,就要把止觀全部放下,就像把弓拉滿了箭才能出去一般,再進入優畢叉的修行,我們就真正地自在解脫了。不過射出去的只是箭,並不是弓和箭一起消失了,弓還是留在你的手上,箭卻從此無影無蹤了。
所以優畢叉頌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凡夫和聖人看起來有愚慧的差別,其實本體完全相同。即使是佛菩薩再來,也和我們一樣有身體,一樣吃飯菜,一樣有生死。可菩薩的生死就是涅槃,我們的涅槃卻是生死,菩薩覺得我們活得太冤來度我們,我們卻覺得自己過得很得意,對本來面目根本不感興趣,卻造惡多端,頻頻地墮落到叁惡道裏去,連累了菩薩發起無邊大願: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想想真是慚愧!既然相即是空,那麼爲何會有衆生與佛呢?我們爲什麼還要修行止觀呢?
二、止觀和定慧的關系
永嘉大師告訴我們,群迷從暗而背明,舍靜以求動。群迷就是指我們這些迷惑的衆生,因爲無明的緣故,跟隨黑暗的愚癡,舍棄了光明的智慧;因爲執著的緣故,不停地去追求外相,舍棄了甯靜和安詳。
動就是一種不停追求的狀態,我們總希望動,內心喜歡激動、激情,戀愛時如膠似漆的兩個人一結婚安定下來,沒有激情了,就又想離婚、搞搞婚外戀;身體也一樣,喜歡變化、運動,如果天天是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發型、一個姿勢,沒有多久你就受不了了。所以凡夫背明從暗多時,已經不習慣甯靜了,這其實就是無常的表現,也就是我們止不下來、入不了禅定的原因。
修奢摩他完全是一種靜止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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