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互爲交融混同起來。這應是不可避免的時代潮流,曆史上佛教與儒、道之爭,不是也逐漸地走向妥協與調和,“叁教同源”之說也日得人心了麼。
太虛大師說過:“禅淨合修,遠在安般禅已有淵源,不過達摩、慧可來後,久成隔絕,至于永明延壽始大爲提倡之。”(168)最初明確提出禅淨雙修的,不是禅宗行者,而是淨土宗的慧日。慧日曾遊印度十八年,被唐玄宗敕賜“慈愍叁藏”。他反對禅宗對淨土信仰的輕慢,提倡念佛往生之必要,主張不舍萬行,禅淨雙修。禅宗裏面也不乏慧日的支持者,象五祖弘忍門下的宣什,開南山念佛門之一派;六祖惠能南陽慧忠,也提倡解行兼修。後周的時候,法眼宗門下的永明延壽,更是大力弘傳禅淨雙修,開宋代禅淨雙修的道風。元代以後,禅淨雙修的風氣愈烈。中峰明本、天如惟則都是臨濟宗傳人,也兼弘淨土教義。至明代,楚山紹琦、容谷景隆、一元宗本、雲棲袾宏、憨山德清、鼓山元賢等人,都相繼倡說禅淨雙修。其中尤以袾宏的著作,影響最大。自明清自今,雖說仍存禅宗和淨土宗的派系,實際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別就難以分說了。
現在我們先來看看,禅宗是如何泯滅與淨土宗的歧異,以達到“禅淨雙修”的目的。
首先,在理論上發明兩種淨土並行無礙。所謂淨土,即是佛所居處,無世塵之汙染,故名以爲淨土。淨土宗信奉《阿彌陀經》和西方淨土,以往生西方淨土爲終極要求。禅宗在道信的時代,不曾否定西方淨土的存在,只是說乃屬對鈍根衆生而言,才去舍近求遠。惠能進而提出“唯心淨土”論,《六祖壇經》說:“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則佛土淨。”本來立意在否定求生西方淨土之必要,後來卻定指爲唯心淨土的存在,以與西方淨土說相對抗。再後來,因爲世間普啓遍地奉行阿彌陀佛,不僅是淨土宗人,其它教派也莫不如此,於是在禅宗中又産生了“自性彌陀”之說。
禅宗祖師原來說過“念佛即念心,念心即念佛”的話,而心性在新的曆史條件下,又有了“淨土”和“彌陀”之異名,這就從實際上拉近了禅、淨二宗的距離。西方淨土和唯心淨土都是淨土,都是彌陀之所處,又有何區別和相礙呢?
明/蓮池袾宏輯《禅關策進》前集“諸祖法語節要第一”之“師子峰天如則禅師普說”說:
又有自疑念佛與參禅不同。不知參禅只圖識心見性,念佛者悟自性彌陀、唯心淨土,豈有二理。經雲: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既曰現前見佛,則與參禅悟道有何異哉。(169)
又如姑蘇禅師守讷之《唯心淨土文》說:
天衣懷禅師一生回向淨土,問學者曰:“若言舍穢取淨,厭此欣彼,則取舍之情,乃是衆生妄想;若言無淨土,則違佛語。夫修淨土者,當如何修?”複自答曰:“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若明此旨,則唯心淨土,昭然無疑。”(170)
念佛與參禅沒有什麼兩樣,兩種淨土都是彌陀所處:“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又元/天如惟則《淨土或問》說:
(問:)然亦嘗聞惟心淨土、本性彌陀之說,愚竊喜之。及觀淨土經論,所謂淨土者,十萬億土外之極樂也;所謂彌陀者,極樂國中之教主也。是則彼我條然,遠在惟心本性之外矣。果何謂耶?答曰:汝言局矣,不識汝心之廣大而明妙者矣。《楞嚴》雲: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又雲:諸法所生,惟心所現。安有佛土而不在吾心者哉!當知淨土惟心,心外無土。如大海之現群漚,無一漚能外海也。惟心淨土,土外無心,猶衆塵之依大地,無一塵不名地也。……由是觀之,所謂十方微塵國土者,惟吾心中之土也。叁世恒沙諸佛者,惟吾心中之佛也。知此則知無一土不依吾心建立,無一佛不由吾性發現。然則十萬億外之極樂獨非惟心之淨土乎,極樂國中之教主獨非本性之彌陀乎!(171)
叁界唯心,又豈止是西方淨土和恒沙諸佛。這就進一步從佛理上闡明了淨土不二、念佛與參禅不二的道理。以此,往生西方和體悟自性彌陀或惟心淨土,也就泯然無別了。
其次,在念佛上從不專一佛到專一阿彌陀佛。淨土宗人的信仰,開先在信奉彌勒還是彌陀上,曾經有過長期的爭論,後來才統一於彌陀,以《佛說阿彌陀經》爲其根本經典。禅宗自道信倡導“一行叁昧”,開創念佛的法門,但是念佛沒有一定的佛號:“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後來北宗繼其傳統,也沒有專念某佛的記載。至於惠能則改念般若,與念佛異路了。南宗的後來者,更把這些統統當作了外物,不予理會。但是,南宗各家接機雖異,卻有一個“迷情”成爲久曆不衰的話題,那就是“念佛者是誰”。這個“佛”字開始並沒有具本名號,後來就同阿彌陀佛系聯到了一起。於是,禅、淨二宗在這一點上也找到了契合之處。袾宏因爲提倡禅淨雙修,又號蓮池大師。其《禅關策進》是爲指導修禅而作,輯錄了各家的習禅經驗。其中說到: 行住坐臥之中,一句彌陀莫斷。須信因深果深,直教不念自念。若能念念不空,管取念成一片。當念認得,念人彌陀與我同現。(172)
在本書中,他引用多家禅師之說,毋論是念佛或是參究,都唯阿彌陀佛是論。禅宗由阿彌陀佛取代了其它諸佛,應該是來自淨土宗門的強大影響所致。但是,也因此使二者的分歧縮小了距離。
第叁,在修持上從求自力到不否定他力,進而求借它力。曆史上,禅宗在自證菩提的途徑中,唯求自力,而否定他力的必要。早在達摩東來時,他所實行的壁觀和頭陀行,就是嚴於自我修持。道信說:“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也是著眼於自力自證。東山法門以下,無論是南頓還是北漸,更是強調自性清淨,自淨其性,即可成佛。惠能之後,完全地否定他力的存在,诃佛罵祖,也無不可爲。經過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後,禅宗的行者也逐漸地實事求是地認識到,自淨其性誠然爲易行道,但是能否達其成佛的目的,就很難說了。蓮池所輯《禅關策要》“諸祖法語節要第一”之“筠州黃檗運禅師示衆”有雲:
預前若打不徹,臘月叁十日到來,管取爾熱亂。有般外道,才見人做工夫,便冷笑:猶有這個在!我且問爾:忽然臨命終時,爾將何抵敵生死?須是閑時辦得下,忙時得用,多少省力。休待臨渴掘井,做手腳不疊。前路茫茫,胡鑽亂撞,苦哉苦哉。平日只學口頭叁昧,說禅說道,呵佛罵祖,到這裏都用不著。只管瞞人,爭知今日自瞞了也。(173)
蓮池于所著《竹窗叁筆》之“禅宗淨土遲速”中也說:
參禅念佛亦複如是。語其遲,念佛人有累劫蓮花始開,參禅人亦有多生勤苦不能見性者矣。語其速,參禅人有當下了悟,不曆僧祗獲法身;念佛人亦有見生打徹,臨終上上品生者矣。古雲:如人涉遠,以到爲期。不取途中,強分難易。(174)
禅門行者多生勤苦尚不能見性,更何況只學得口頭叁昧的“外道”。於是,人們在修持中,著眼於自力而又感到不足時,就會産生了求借他力的要求。宋代提倡禅、淨雙修的先行者延壽,在其《萬善同歸集》中答“唯心淨土,周遍十方,何得托質蓮臺,寄形安養”時說:
又平等之門,無生之旨,雖即仰教生信,其奈力量未充,觀淺心浮,境強習重。須生佛國,以伏勝緣,忍力易成,速行菩薩道。(175)
可知,坐禅須待念佛的勝緣,方可易成。又元代普度《蓮宗寶鑒》卷叁“念佛參禅求宗旨說”雲:
慈覺赜禅師雲:念佛不礙參禅,參禅不礙念佛。法雖二門,理同一致。上智之人,凡所運爲,不著二谛。下智之人,各立一邊,故不和合,多起紛爭。故參禅人破念佛,念佛人破參禅,皆因執實謗權,執權謗實。二皆道果未成。地獄先辦。(176)
普度是淨土宗僧,而慈覺頤禅師是雲門宗人,二宗在“念佛不礙參禅,參禅不礙念佛”的觀點上取得了一致。後來,不僅認爲二者不礙,而且能互爲助力。傳爲延壽作的《禅淨四料簡》,便是這種思想的集中表現:
有禅無淨土,十人九蹉路。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
有禅有淨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
有禅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爲人師,當來作佛祖。
無禅無淨土,鐵床並銅柱。萬劫與千生,沒個人依怙。(177)
由於在以上的叁個方面,禅宗同淨土宗達成了共識,也就爲禅、淨雙修奠定了理論的基礎,至於實際的踐行,也就水到渠成,不成障礙了。
當時禅、淨合修的情況如何,根據文獻記載,大致有兩種類別:一是習禅與念佛相結合。就是說,在習禅的過程中,也念阿彌陀佛。《禅關策進》雲:
優昙和尚令提念佛的是誰,汝今不必用此等法,只平常念去,但念不忘,忽然觸境遇緣,打著轉身一句,始知寂光淨土不離此處,阿彌陀佛不越自心。(178)
二是在習禅中,將念阿彌陀佛作個話頭,進行參究。如《禅關策進》載:
(天如惟則)答或問雲:但將阿彌陀佛四字,做個話頭。二六時中,直下提撕。至于一念不生,不涉階梯,徑超佛地。(179)
又如:
如未能言前契旨,但將一句阿彌陀佛置之懷抱,默默體究,常時鞭起疑情:這念佛的是誰?念念相續,心心無間,如人行路,到水窮山盡處,自然有個轉身的道理。(180)
宋/宗赜撰有《禅苑清規》十卷,其卷七載有僧人生病及葬儀之文,記載了其時對於僧人臨終關懷的情形。從中可見,禅宗的叢林的日常修學,已經完全地離不開念佛了。禅、淨會通,被貫徹到了禅宗行者的始終。(181)
禅、淨合修的模式奠定,自明清迄至近現代,再也沒有發生過重大改變,禅宗一直在采取這種方式修持。從佛教中國化自身的曆史來看,由繁複高深走向簡捷明快,以期切近廣大信衆,是佛教兩千年來的基本發展趨勢,也是佛教能夠始終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原因。禅與淨…
《略論禅宗與念佛--以四祖至六祖爲中心(下)》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