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堅韌不拔的毅力的,如我們上面所說的生公,就是其中的一例。此外,如法顯、昙無竭等人的西行求法、象靜琬的石經雕刻等大業的成就,無不是因爲有這樣一種信念與毅力在支撐。當年的法顯西行求法,與他同行者幾乎近十人,但真正攜帶佛經梵本回到中國者僅他一人。在西行的途中,他們要穿過熱浪滾滾的沙漠,沿途唯有以死人的枯骨作爲路標;他們還必須翻越那空氣稀薄的大雪山,有的道友在此中途就無常了;但在他們的前途還有湍激如箭的河流,只能依靠攀援绠索通過。我們只須看看法顯西行歸來所作的《佛國記》,就會爲之驚心動魄的。下面,我們且看看《高僧傳·昙無竭傳》中的一段描寫吧:
初至河南國,仍出海西郡;進入流沙,到高昌郡。經曆龜茲、沙勒諸國,登蔥嶺,度雪山。障氣千重,層冰萬裏,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東西兩山之脅系索爲橋,十人一過。到彼岸已,舉煙爲幟:後人見煙,知前已度,方得更進;若久不見煙,則知暴風吹索,人墮江中。行經叁日,複過大雪山,懸崖壁立,無安足處,石壁皆有故杙孔,處處相對。人各執四杙,先拔下杙,手攀上杙,展轉相攀。經日方過,及到平地相待,料檢同侶,失十二人。(《高僧傳》卷叁《法勇傳》)
他們就是憑著那種堅定的信念、那種百折不撓的頑強毅力,來到佛陀的故地,取回了漢地所需要的佛典梵本,從而將西土的慧種傳播到中國的。又如靜琬,他有鑒于北周武帝毀佛時對佛經的破壞,乃發願將佛經刻石以保存于世,遂于隋大業年間(605年~617年),居于幽州(河北)智泉山,在白帶山壁上鑿石刻石經。其後,法徒代代相傳,形成風氣,終于刻成部數浩繁的房山石經,令我們今人尚歎爲觀止。倘使這些前代的大德,他們如果沒有那樣一種堅定的信念以支撐,沒有那樣一種一往無前的精神去成就其事業,他們肯定也會如常人一般平平庸庸,一事無成的。
因此,在我們人生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有一種堅定的信念來支撐,那麼,我們肯定可以不退轉於初衷,而且還會不斷增進道行的。特別是人生處在拂逆之中時,正好是用功之處,如果我們能在那個節骨眼上堅定信念,平心靜氣地接收那逆境的考驗,則他將會逐漸地超越現實的“自我”而産生違順一如的平等心。
二、時時觀照,遣除障緣
我們在豎立了堅定的信念之後,爲了保障我們的這一信念得以實現,還必須注意時時遣除障緣,才可以使我們居于永不退轉之地,從而證得菩提道果。誠然,我們目前還是凡夫,但正因爲我們是凡夫,所以才有覺悟的必要;也正因爲我們皆具有覺性,所以也一定會有獲得覺悟的那一天。然而,在我們所處的這個娑婆世界,畢竟是一個由“五濁”(命濁、衆生濁、煩惱濁、見濁、劫濁)和合的一個大聚合體,而身爲凡夫的我們又不可能脫離這個環境,到另外一個處所去證道得果,這也就勢必形成了我們所需要正視的求清淨的出離心與所處的垢染環境之間的矛盾。在另一方面,也正因爲我們所處的環境是“五濁惡世”,因而我們就更加有出離的必要了,因此,在六祖的開示中有這樣的偈頌:“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法寶壇經·般若品》)。
正因爲我們還是凡夫,所以我們還得如常人那般去從事社會工作,還得解決好穿衣、吃飯等實際問題,但在此前提下又不可以昧失了我們所要實現的終極目標,這中間就自然牽涉到了一個如何處理好世出世間法之間矛盾的難題。而且,我們如果一旦沒有處理好這個問題,還會使我們的道業受到種種牽累。在而今的每個單位或每個部門,都是由各種層面的人所構成,即使是文化層次高一點的單位,在文化素養普遍提高的前提下也不免存在著人品的良莠不齊。因而我們如何行“四攝”法(布施,愛語,利行,同事),在與各種不同人品的人和諧共事的同時,又不妨礙我們修行正道,這確實需要我們時時以般若的佛慧加以觀照,隨時遣除(打發)各種障緣才行。在一個單位裏,往往會出現這樣一些現象:有的人幹實事,有的人卻耍盡虛頭;有的人做了大事也不居功,而有的人什麼也沒有做卻極盡各種作秀之能事;有的人逢人謙讓,有的人卻事事要搶在別人前面;有的人忠厚踏實,但有的人卻耍盡心機……面對這形形色色的社會現象,我們如何去回應?如何去打發?其中自然少不了采用般若的法寶去觀照了。假如我們試著將那個有相的“我”剔除,站在一種普遍的高度來淩空觀照這些芸芸衆生,靜觀他們是如何爲了名名利利所奔走不休的,則你將會發現他們是何等地辛苦!何等地可憐!此時,你非但會頓歇與他們競爭的念頭,而且你還會以他們爲借鑒,從而認識到如此馳心外求將會虛度此生的害處。
更有一等事,那就是當一個人無端地遭受別人構陷,遭受那種莫名的打擊時,則更是需要我們具有一種非凡的慈忍力,才會使我們不至于亂了自己陣腳,迷失了自家的主人公。記得唐代的永嘉禅師,他在住溫州開元寺時,因爲要贍養自己的老母,以故常常遭人白眼(參見《祖堂集》等文獻),但在永嘉禅師看來,“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參見《證道歌》第十四節)他認爲:“觀惡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識。不因讪謗起冤親,何表無生慈忍力。”(同上第十五節)我曾親見文革初期的個別知識分子,他們因爲無法接收那種莫名的人身攻擊,卻爲了別人的造謠中傷而自盡,白白地斷送了自己的慧命,實在是可惜。倘使當年的那些人,他們能夠具有般若的慧眼,那麼,他們面對眼前的逆境,將會泰然處之,“也無風雨也無晴”了。其實,我們在遇上了這種現實時,大可不必生瞋忿心,須知無端地遭人誹謗或打擊是在替你消業,如果我們以牙還牙,則反而會折損自己的福報。
與此同時,只要我們沒有脫離這個世間,那些名名利利總會不斷地來招惹你的,有時還會弄得你眼花缭亂,乃至迷失自家的主人公。宋代的芙蓉道楷禅師是我所至爲欽佩的大德之一,他不慕紫衣不避刑,晚年出住於芙蓉庵,建立了他高邈的山規。他在上堂時開示學人說:“夫出家者爲厭塵勞,求脫生死。休心息念,斷絕攀緣,故名出家。豈可以等閑利養,埋沒平生。直須兩頭撒開,中間放下。遇聲遇色,如石上栽花。見利見名,似眼中著屑。”(參見《五燈會元》卷十四道楷傳)其實,不只是在禅門大德中有此開示,就連中國的《老子》也認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參見《道德經》第十叁章)事實上,我們如果耽著虛名,則很容易忘卻自家所要履踐的終極目標,甚至還會被它們誘惑得迷失了自性。同時,我們如果耽著目前的物質利益,則也會財迷心竅,從而偏離我們所要履踐的慧業的軌道。再則,人的無明貪欲是沒有任何止境的,而名利等法塵也是幻化無窮的,致使許多人終生擾擾、奔走不休,到了臘月叁十日那天,他什麼也帶不走,相反還帶去了自己無量的業債。那麼,對待世間的名利,應當如何打發呢?假如你對社會奉獻很多,且各種因緣也成就,那個“優秀”或者“勞模”的稱號輪到了你的頭上,那麼,你大可用“無所得心”得之;假如是你作出了巨大的貢獻,而名利卻又歸屬了無所事事的他人,你也大可不必動怒,或許其中還潛藏了可以因禍得福的契機,亦未可知。總之,盡管世間名名利利在紛紛擾擾,但皆不關我胸次,任他“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去吧!記得蘇轼在烏臺詩案之後遊赤壁,曾經寫下了這樣幾個句子,頗可作爲我們的借鑒,謹抄錄如下。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參見《蘇東坡全集·前赤壁賦》)
倘使我們以這樣的心量來看待世間的名利,則自然會生得失一如之想,至于那些世人無端的誹譽,也就自然更不關于胸次了。
人生枯榮不齊,但人所共有的生、老、病、死諸苦總是人人所不能避免的,而由人的原始愛欲所派生出來的苦,則有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諸苦,而總諸苦之根源,蓋全在于“五陰熾盛”這個根子上面。因而,只要我們能在搗毀“五陰窟宅”這個根本處下功夫,一刀斬斷貪愛緣,或曰一刀切斷“末那識”,則人世間尋常的得失、誹譽、榮辱等分別境相,皆會變得一如平等起來,各人自家心頭上的那片月白風清的良辰美景,也便會頓然顯現。
叁、踏實用功,不虛此生
“人身難得”,我們已經貴爲人身,就應當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人身”;且佛法難聞,在《法華經》中,曾經以盲龜浮木的譬喻來說明“佛難得值”的道理。而今我們兩者俱得,自然更應當不虛此生了。記得洞山禅師有一次問一個僧人:“世間何物最苦?”僧人說:“地獄最苦。”洞山說:“不然。”那僧便問爲何如此?洞山說:“在此衣線下不明大事,是名最苦。”可見我們已經貴爲人身,而若不明佛法至理,不能依法修行,則自然會虛度一生,這實在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了。
雖然,在淨土法門中頗主張“帶業往生”,但我始終認爲那是佛陀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爲勸化有情的權宜之說,因爲衆生總是安於火宅,所以佛才巧說“叁車”,因而佛陀的“帶業往生”說,也僅僅只是爲了喚起衆生産生信心而已。事實上,人生要“了”應當是在當生“了”,絕無死後再去“了卻”的道理;同理,人生要“墮”也是今生“墮”去的,絕無來生再“墮”的可能。因而我們目前的每一舉心動念,投足舉手,皆是生死攸關的,豈能不時時生戒、慎、恐懼之心!惟其如此,我們在上面提出建立堅定的信念,實質上是要求大家發心要切;而我們之所以提出時時遣除障緣,也就是爲了突出日常行持的重要性。既然發心學佛,那自然是爲了實現了生脫死的終極目標,因而我們就絕不可能姑息自己的日常舉止,而應當時時照察自己的過失。但我們的這個由“五陰”和合而成的人身,畢竟是一頭難以放牧的“牛”,那畜生一旦遇上了聲色名利,他便驅使你去幹壞事。因此,古德以“牧牛”來比喻禅修,那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當年,長慶禅師(《景德錄》作“福州禅師”)曾經請教百丈禅師:“學人欲求識佛,何者即是?”百丈說:“大似騎牛覓牛。”長慶又問:“識後何如?”百丈說:“如人騎牛至家。”長慶接著又問:“未審終始如何保任?”百丈說:“如牧牛人執杖視之,不令犯人苗稼。”(參見《五燈會元》卷四《大安傳》)也許大家對于放牛還不大了解,其實,只要你去稍微體驗一下便會知道:那“牛”可以放下好端端的青草不吃,卻偏要去偷吃莊稼。尤其是在南方的田上面放牛,那更是防不勝防,你可別看那牛似乎在認認真真地吃草,可當你稍不留意時,它就伸出那如同鐮刀似的舌頭,忽地一下剪去好幾株禾苗。其實,今天像我們這樣的凡夫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我們身處的這個花花世界裏,只要你稍微放松警惕性,你的心便會立即被聲色名利所攝去——可不是,“它”又偷吃人家的莊稼了!無怪乎當年的達摩祖師權且以“壁觀”作爲給學人安心的手段,從而“外息諸緣,內心無惴,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參見《禅源諸诠集都序》卷叁)。
誠然,作爲我等凡夫,在未聞佛法之前,無疑是面對“叁毒”貫心還如飲甘醴的;即使是已經聞知佛法以後,只要稍微放松自己的警惕,也就很難說不再造新業了。尤其是人們與生俱來的那些習氣,我們要將之改變、乃至徹底消滅就更爲困難了。在這裏,我至爲佩服六祖慧能禅師的那段“無相忏悔”的理論。敦煌本《壇經》第二十二條載六祖這樣說:
善知識!前念、後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惡行,一時自性若除,即是忏悔。前念、後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癡染,除卻從前谄诳心永斷,名爲自性忏。前念、後念及念,念念不被疽疾染,除卻從前疾妬心,自性若除即是忏。(已上叁唱)善知識!何名忏悔?忏者終身不作;悔者知于前非惡業,恒不離心。諸佛前口說無益,我此法門中,永斷不作,名爲忏悔。
讀了六祖的這段開示,我們姑且可以把前非惡業一時放下,乃至求現在心、過去心、未來心皆不可得;而另一方面,對于前非惡業處理的最好辦法就是“永斷不作”,那才是真正的忏悔,也才是真正的“牧牛”。但人生的習氣往往存在一種很大的慣性,使人很難斷除。例如戒煙吧:我當年下鄉也染上了吸煙的壞習氣,而且煙瘾還很重,有時非得抽旱煙不可。1983年,《壇經》由中華書局公開發行,我在通讀幾次之後,乃發心戒煙,此後便是“永斷不作”,迄今已近二十年了。記得當時的那些戒煙者往往采用糖果、藥物作爲戒煙的輔助,或者爲了減少煙瘾帶來的不適而減少吸煙量,但那些都不是究竟的戒煙,也很少有依賴於外力而達到了戒煙的目的的。那些采用糖果、藥物輔助戒煙者,有的非但沒有戒得煙下,反而又染上了吃糖果的習氣——因爲這僅僅只是以彼一習氣來置換此一習氣,他們中有的人的習氣可能被置換而轉向了另一種習氣,但也有可能兩種習氣全部給染上的,其中真正除掉了習氣的也許會有一些人,但我想爲數不會很多。至于減少吸煙量,那也並不是真正的戒煙,至多如同《孟子》中所說的“攘雞”而已。而我當年的戒煙並沒有銷毀香煙的“壯舉”,也沒有依賴任何藥物,而只是咬緊牙關做到決不吸煙了。終于在經過了近一個星期的神魂顛倒、坐臥不安的日子之後,慢慢地擺脫了煙瘾的折磨,這就是我學習《壇經》的點滴體會。
從上可知,對于我們凡夫來說,與其過于地去計較前非惡業,還不如當即痛下決心,從此不再造新業了,因而在禅門中,有“隨緣消舊業,更莫造新殃”的提法。但要真正地做到“永斷不作”,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它需要我們時時提撕自己,時時管好自己那頭“無明”的“牛”,將它好生生地調伏得如同“露地白牛”。爲了實現這一目的,我們甯肯少說大話,多做實事,多從細小的事情上做起,則自然可以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要之,發心學佛者,並非僅僅只停留在對佛教名相的理解與佛教義理的诠釋上,而 關鍵在于要將佛陀的教誨付諸實際的行動中,踏實修行,那才有一段學佛的真實受用。而作爲學佛者本人,也只有實現了脫離生死的終極目標,才真正實現了佛教徒的人生價值。惟其如此,我們更應當明白千裏之行,始於足下的道理,時時刻刻看好我們自己的那頭“牛”,不斷積善,才可以成就我們無悔的人生。在此,我想以下面這句話作爲我們的共勉:時時小心足下,步步不落虛空。
《努力實現無悔的人生(蔡日新)》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