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禅風和製度創新,使中國佛教在叁武一宗之後,禅宗承擔起延續中國佛教慧命的曆史使命。
禅宗是中國佛教最主要的宗派,六祖並沒有變革佛佛相同的根本思想,而是適應中國的時空環境,與《七佛通誡偈》的思想一脈相承,但其理論基礎和實踐範圍都大大地擴展了。把“自淨其意”的實踐安立在法界衆生的根基上,表現爲上求菩提、下化衆生、橫淨國土的菩薩實踐。上求菩提,是生命的高度;下化衆生、淨化國土,則是生命的廣度。學佛是要求心安理得。心安建立在理得的基礎上,要得法界的終極之理。
我們看到四祖寺煥然一新,各個殿堂有很多淨慧老和尚寫的對聯,其中有一副對聯讓我非常受啓發:“色即是空,無我無人無世界;空即是色,有山有水有樓臺。”說得多好!從終極層面來講,一切皆空,故心物一元。叁年前,爲複旦大學哲學系建系五十周年,我也寫了一副對聯:“唯心唯物唯戲論,唯有心能轉物;知人知天知衆生,知否人難勝天?”心與物,在終極層面上是一元不二,離開心就沒有物,離開物就沒有心。從終極本體上講,心物一元不可分,但從道德實踐的功用上講,唯有心能轉物,心是可以改變這個物質世界的。我們今天的關注點,不僅僅是從終極本體上談煩惱即菩提,更重要的是要落實在用,在實踐的層面上談如何轉煩惱而成菩提。
二、禅宗思想的革命性轉向
禅宗思想的革命性轉向,就是強調“人性”與“人事”。上個世紀60年代,中國大陸正在搞“文化大革命”,而在臺灣,因胡適與鈴木大拙所興起的關于禅宗的大辯論,吸引了衆多教內外學者卷入。這些討論文章,收入張曼濤主編的《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1冊。臺灣學者錢穆在《六祖壇經大義——惠能真修真悟的故事》一文中指出:惠能講佛法,主要只是兩句話,即是“人性”與“人事”,他教人明白本性,卻不教人摒棄一切事。
所謂講“人性”,即《壇經》裏非常強調的自性。佛教所有出世的理想和境界,統統不離我們每個人本具的自性。所以《壇經》一再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能見性的是什麼,靠什麼見性呢?就是我們凡夫的當下日用之心。用我們的當下此心,來求我們人人本具的覺悟之性。故《壇經》講“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性中頓見真如本性”。
所謂講“人事”,即是佛之世間化。六祖大師講過:“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所以佛法是爲世人而存在的。“欲求見佛,但識衆生。不識衆生,則萬劫覓佛難逢。”
錢穆所總結的《壇經》要義非常精要,這兩段話與《維摩經》的思想一脈相承:“諸佛解脫,當于衆生心行中求。”
(一)明心見性,是《壇經》的核心思想
在〈行由品〉中,惠能大師開宗明義指出:
“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今天上午開幕式中,湖北省民族宗教事務廳鄧漢光副廳長的一番話講得非常好。由此想到,有一個好的領導,就會成爲佛教的好護法。當年也正是韶州刺史韋璩,把六祖從廣州請到韶州,在城內大梵寺開壇說法。韶關是一個地級市,那麼唐代的韶州刺史就相當于今天的正廳級官員。開什麼壇呢?無相戒壇。六祖在說法時,首先不卑不亢地稱呼各位聽衆爲“善知識”。這一句“善知識”,就包含了韋刺史以下的所有僧俗大衆。
佛教界的會議上,不必要的尊稱太多了。一上來先把主席臺上就坐的衮衮諸公點一遍名:尊敬的某某廳長、尊敬的某某市長……這麼一路“尊敬”下去,至少花費二叁分鍾。聽到這麼多“尊敬的”廢話,頭都暈了。所以輪到我發言,就簡化爲:“各位善知識,大家好!”但“善知識”這叁個字,我得解釋一下。第一類是教授善知識,比如在座的淨慧大和尚和各位法師,你們是教授正法的師傅。第二類是同行善知識,比如我們在座的各位營員,咱們都是同參道友。第叁類是外護善知識,在政治上、經濟上、勞務上提供支持的,統統都是佛教的護法。今天到場給予支持指導的各位領導幹部,乃至爲這個夏令營拍攝錄像、掃地做飯的,統統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善知識。這叁類善知識,必有一款適合在座諸位。在佛教的場合,不管在座的官有多大,我們統統稱他們是善知識。除非你不想做,那就是惡知識。我在1999年提出一個口號:“從因特網到因陀羅網,從知識經濟到善知識經濟。”學佛,就要把佛教在社會中弘揚開來,要讓善知識的隊伍越來越大。這樣中國才有出路,世界才有希望。
“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行由品〉這段話是整部《壇經》的綱領。我們結合〈般若品〉,分析這段總綱中的四個關鍵詞:
第一個關鍵詞:菩提自性。
“菩提自性”,指的是從佛乃至衆生人人本具的覺悟本性。“自性”,是從終極的根源上指出生命的本質和生命的最高價值。在哲學的根基上,使我們凡夫的心,與至高無上的佛,與終極存在的法界、真如融爲一體。
第二個關鍵詞:此心。
禅的最高目標是見性成佛,只有徹見、顯現我們人人本具的自性,才有資格成佛。但靠什麼去見呢?靠我們當下的日用之心去見性。因此,學佛不向外求,甚至乞求于外在的神靈。只要當下了悟自己這個心,顯發本來具足的覺性,就能成佛。心從本質上講,是我們本來清淨的真心,以自性爲基礎而爲人的本質。但這本自清淨的真心恰恰處在這個五濁惡世之中,處在我們士農工商的日常生活中,是經常被七情六欲、是非煩惱所糾纏不清的日用之心。這就是說,此心是真心和妄心的統一體。所以此心是要在修行中轉的,要從妄心中求真心的本質。“但用此心”,用的就是這個真妄和合之心,透過這個妄心的迷霧,直達真心的慧日。
第叁個關鍵詞:用。
“但用此心”的“用”,怎樣才能使我們這個被七情六欲所糾纏不清的心裏面的真心顯現出來呢?需要修般若行,使我們的真心呈現出來。就像《大學》所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要把我們人人本具的明德顯現出來。靠什麼顯現呢?靠智慧。用般若智慧“明心”,用般若智慧“見性”,用般若智慧藉妄修真,用般若智慧直達心的本源。所以般若是實踐的,“但用此心”的“用”,是要“行”的。故六祖強調般若在行不在說,突顯了般若智慧的實踐功用。
第四個關鍵詞:直了成佛。
達到終極本源的方法,就是六祖大師所弘揚的頓悟法門。到這個夏令營來的人,都是帶著煩惱來的,否則你來幹嘛呢?不僅我們衆生有煩惱,佛菩薩也有煩惱。佛菩薩間,見了面的問候語是:“少病少惱否,衆生易度否?”衆生這麼多,如此剛強難化難調,這就是佛菩薩的煩惱。“直了成佛”,就是用直截了當的方法,契合佛心。要使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生命上升還是下墮,都取決于當下一念。我們這個心是真妄和合的心,心裏面有善的、清淨的成分,也有惡的、汙染的成分。一念向善,就走在上升的軌道上;一念墮落,就在下墮叁惡道的軌道上。所以,我們當下的心是生命升墮的樞紐,由主體的心來決定選擇人生的凡與聖、世界的淨與穢。
從《金剛經》到《壇經》,如何解決現實生命的實踐(途中)與生命最高價值的實現(家舍)的統一呢?就在“直了”中得到統一。1942年,南懷瑾先生曾經在四川青城山,用紙筆向閉關中的袁煥仙先生請教參禅問題。其于歸家坦途、入道捷徑、啓疑、破迷、發忏悔、參話頭乃至斷滅空了,莫不反複問難,至精至微,此即爲有名的“壬午問難”。其中有一條就問到,“直捷下手工夫,義當何先?邁向歸家道路,車從何辔?”我們在學佛的過程中,何年何月才能成就?如果眼下不能成就的話,該怎麼辦?結果袁煥仙先生從關房內遞出一個紙條,其中有兩句話:“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也就是說,我們最終要達到的終極理想,就體現在我們行菩薩道的過程之中。
這樣,我們當下學佛的過程就具有了終極性的含義,我們現在的每一步,都走在成佛的目標之中,步步踩在蓮花上。我們在《佛教觀察》博客上,討論過怎麼來克服“人在旅途”的鄉愁問題。我們如何在走向終極目標的過程中,克服各種錯誤的認識和患得患失的心理?“心安”要建立在“理得”的基礎上,必須把心安立在佛菩薩所在的法界之中,我們才能真正地得理而安心。這樣的話,途中與家舍就真正融爲一片了。
(二)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佛教人間化、生活化的理論基礎何在?惠能大師在《壇經》裏有一個重要思想,那就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把這一思想也歸結爲四點:
第一點,“欲求見佛,但識衆生。”(〈般若品〉)
我們經常講上求菩提,下化衆生。大乘佛教的思想、菩薩行者的修行範圍比以往大大地擴展了。我們的心量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事業就能做到多大。《壇經》說我們的心量有多大呢?“心量廣大,遍周法界”。這二句話,也就是佛經中常說的“心包太虛,量周法界”。這就是我們生命的廣度,是我們行菩薩道的實踐範圍。佛法是爲衆生而存在的。《金剛經》就講過,當菩薩行者把所有衆生統統度盡的時候,那就到了無佛可成、無衆生可度的境界。只要還有衆生,就還有佛法存在的必要。
第二點,“自性若悟,衆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衆生。”(〈付囑品〉)
佛與衆生的區別,只在迷與悟之間,只有通過轉迷成悟的實踐,衆生才能成佛。天臺宗有“六即佛”的思想。在理的層面上一切衆生皆有佛性,皆有成佛的可能性,都是理上的佛——理即佛。但在事上,必須要去踐行。故緊接著有“名字即”、“觀行即”、“相似即”、“分證即”,最後是“究竟即”。在理上,衆生與佛沒有區別。但在事中,衆生與佛的區別就在于迷悟之間。我們都處在迷妄之中,與佛的區別何止十萬八千裏。
第叁點,“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般若品〉)
剛才我們講衆生與佛的…
《“煩惱即菩提”辨析——以《六祖壇經》爲中心(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