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經》與觀世音信仰
大乘佛教悲、智雙運,廣說無盡方便之解脫法門。除進一步開示出種種依仗自力(自悟、自證)的法門外,更建立起種種仰仗他力(佛、菩薩)的法門。大乘佛教描繪出一幅幅莊嚴清淨的佛國淨土,創造出無數個無所不在、無處不有的應化佛和菩薩。這些應化佛和菩薩都有一個共同的大悲願,即不度盡衆生,誓不證菩提,不成佛道,成爲大乘佛教根本精神的具體體現者。
在衆多的佛菩薩中,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則是世人最爲熟悉,也是仰仗最多的佛菩薩。其中,阿彌陀佛接引往生極樂淨土,觀世音菩薩解救現世苦難,尤爲世人所仰仗,以爲解脫生死、求福免災之易行法門。在中國,人或有不知釋迦牟尼者,然無有不知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者,不僅四衆信徒開口便稱“南無阿彌陀佛”,祈福便誦“南無觀世音菩薩”,即在一般民衆中亦早已成爲日常口頭的贊歎語、祈使語。對于彌陀信仰,在有關淨土宗或淨土信仰的研究著述中已有大量的論述,本文則想專就中國的觀世音菩薩信仰作一簡要的探討。
有關觀世音菩薩的經典據現存漢譯佛典,最早出現觀世音菩薩名號的佛經是後漢支曜譯的《成具光明定意經》,經中羅列諸來聽佛說法的菩薩中最後一位名叫“觀音”。其後大概是在《心經》中出現的觀世音菩薩稱號(1)。然信衆對觀世音菩薩有較多的了解和廣泛的信仰,則是在《法華經》譯出之後(2)。尤其是在鸠摩羅什的《妙法蓮華經》譯出後不久,其中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即有以《觀音經》名單本別行。此後,各種以“觀音”爲名的經典紛紛現世,觀音信仰也由此益盛。而此種情況很可能與昙摩羅谶法師勸河西王沮渠蒙遜誦念觀世音,聲稱觀世音菩薩與此土有緣的傳說有關。對此,天臺智者大師曾記述說:
“夫觀音經部黨甚多,或《請觀世音》、《觀音授記》、《觀音叁昧》、《觀 音忏悔》、《大悲雄猛觀世音》等不同。今所傳者,即是一千五百叁十言《法華》之一品。而別傳者,乃是昙摩羅谶法師,亦號伊波勒菩薩,遊化蔥嶺,來至河西,河西王沮渠蒙遜歸命正法,兼有疾患,以告法師。師雲:觀世音與此土有緣。乃令誦念,患苦即除。因是別傳一品,流通部外也。”(3)
智者大師這裏提到的幾部觀音經,有些是疑僞經,如《觀音叁昧經》、《大悲雄猛觀世音經》等。其實,在鸠摩羅什譯出《妙法蓮華經》後不久,由東晉佛馱跋陀羅譯出的《大方廣佛華嚴經》(六十卷)中也已有善財童子參拜觀世音菩薩,觀世音爲說大慈悲法的記述;之後由劉宋畺良耶舍譯出的《佛說觀無量壽經》中,觀世音則以阿彌陀佛的右侍菩薩身份出現;在北涼昙無谶譯出的《悲華經》中,又有佛爲觀世音授記之記載;在北魏菩提留支譯出的《深密解脫經》中,亦有觀世音菩薩請世尊說十地差別,而佛爲廣說大乘波羅蜜了義法門。此外,東晉南北朝時期先後譯出的有關觀世音菩薩的重要經典還有:《請觀世音菩薩消伏毒害陀羅尼咒經》(一卷,簡稱《請觀音經》,東晉難提譯)、《觀世音菩薩得大勢菩薩授記經》(一卷,劉宋昙無竭譯)、《觀世音忏悔除罪咒經》(一卷,齊法獻與法意共譯)、《十一面觀世音經》(一卷,後周耶舍崛多等譯)等。
隋唐以後,隨著密教的興起,漢譯佛經中以觀世音菩薩爲名的經多得不勝枚數,特別是挂著“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稱號的經咒尤爲繁多。由于這類觀世音經實在太多,請恕本文不在此一一列舉介紹了,不過這裏倒是想對兩部沒有標著觀世音菩薩名稱的經,然卻又對了解觀世音菩薩有重要意義的佛經,作一簡單的提示。一部是唐般剌密帝譯的《楞嚴經》。此經多有疑其爲僞者(4),然其中卷六觀世音菩薩曆述由聞思修入叁摩地以及叁十二應、十四種無畏,乃至因此圓通法門而獲四種不思議無作妙德等等,很可以與《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對照發明。再一部是宋天息災譯的《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此經題中雖沒有標出觀世音菩薩的名號,然全經四卷都是講觀世音菩薩于各處救度衆生的事迹,以及在密教中最爲著名的六字大明王陀羅尼功德,可以說是所有佛經中篇幅最大的一部觀世音經。
觀世音信仰的現世性格
如上所述,中國觀世音信仰的興起是在《法華經》譯出以後。《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通過佛世尊之口說:
“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衆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 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具體來說,觀世音菩薩于以下諸方面聞聲(稱名觀世音菩薩)即能解救衆生之苦。如:
“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
“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爲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
“若有百千萬億衆生,爲求金銀琉璃,砗磲瑪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寶,入於 大海,假使黑風吹其船舫,漂墮羅刹鬼國,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人等皆得解脫羅刹之難。”
“若複有人臨當被害,稱觀世音菩薩名者,彼所執刀杖,尋斷斷壞,而得解 脫。”
“若叁千大千國土,滿中夜叉羅刹,欲來惱人,聞其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 惡鬼尚不能以惡眼視之,況複加害?”
“設複有人,若有罪,若無罪,杻械枷鎖,檢系其身,稱觀世音菩薩名者,皆悉斷壞,即得解脫。”
“若叁千大千國土,滿中怨賊,有一商主,將諸商人齎持重寶,經過險路,其中一人作是唱言:諸善男子,勿得恐怖,汝等應當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是菩薩能以無畏施於衆生,汝等若稱名者,於此怨賊當得解脫。”
“若有衆生多於淫欲,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若多嗔恚,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嗔。若多愚癡,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癡。”
“若有女人設欲求男,禮拜供養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設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衆人敬愛。”
經中提到的這些事例,都說明觀世音菩薩能幫助世人解除其現世生活中遭遇到的種種苦難或災禍,實現其現世生活中的種種願望。不僅如此,經中還說觀世音菩薩在此娑婆世界中隨機方便,應現種種身相,“遊諸國土,度脫衆生”,從而使衆生感到觀世音菩薩時刻都在自己身旁,無比親近。
在《華嚴經》“入法界品”中,觀世音菩薩把他這種解救衆生的悲願和實踐,自稱爲“大悲行解脫門”。經中觀世音菩薩對善財童子說:
“善男子,我已成就菩薩大悲行解脫門。善男子,我以此菩薩大悲行門,平等教化一切衆生,相續不斷。……或以聲音,或以威儀,或爲說法,或現神變,令其心悟而得成熟。或爲化現同類之形,與其共居而成熟之。”
“善男子,我修行此大悲行門,願常救護一切衆生。願一切衆生離險道怖,離熱惱怖,離迷惑怖,離繋縛怖,離殺害怖,離貧窮怖,離不活怖,離惡名怖,離于死怖,離大衆怖,離惡趣怖,離黑暗怖,離遷移怖,離愛別怖,離怨會怖,離迫身怖,離逼迫心怖,離憂悲怖。複作是願:願諸衆生,若念于我,若稱我名,若見我身,皆得免離一切怖畏。”
“善男子,我以此方便,令諸衆生離怖畏已,複教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永不退轉。”(5)
我們從流傳至今之晉宋南北朝時期的觀世音信仰應驗故事(6)看,可以說都與《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和《華嚴經》“入法界品”中所描述的觀世音菩薩發願救護衆生的苦難或願望相一致。在這些應驗故事中,最神奇者莫過于觀世音菩薩爲著名譯師求那跋陀羅換頭通華語一事。事載《高僧傳》卷叁求那跋陀羅傳:
“譙王欲請講華嚴等經,而跋陀自忖未善宋言,有懷愧歎。即旦夕禮忏請觀世音,乞求冥應。遂夢有人白服持劍,擎一人首來至其前曰:何故憂耶?跋陀具以事對。答曰:無所多憂。即以劍易首,更安新頭,語令回轉,曰:得無痛耶?答曰:不痛。豁然便覺心神喜悅。旦起語義皆通,備領宋言,于是就講。”
而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一則觀世音菩薩信仰應驗故事,是關于釋慧達(劉薩诃)的故事。此事在《法苑珠林》卷一○叁(《四部叢刊》本)所引《冥祥記》中有詳細記述,大意謂:劉薩诃原不聞佛法,尚氣武,好畋獵。年叁十一時暴病而亡,七日後複生,詳言在冥中見地獄種種報應,又遇觀世音菩薩爲之說法,勸其勤誠忏悔,禮佛誦經,並令其複活後出家爲沙門。于是劉薩诃遂出家事佛。這是一則比較典型的宣揚佛教關于地獄、報應,和受佛菩薩點化後能夠改惡從善,禮佛奉經的應驗故事,因此流傳極廣。梁《高僧傳》和唐《高僧傳》都采錄了這則故事,其後更增演爲《劉薩诃和尚因緣記》(7)。敦煌石窟的晚唐五代時期塑像、壁畫中,有不少是以劉薩诃故事爲題材的。
一般地講,大乘佛教中佛菩薩的他力信仰是以徹底解脫生死,往生佛國淨土爲根本,如彌陀信仰、彌勒信仰都是如此。因此,世人並不期望佛解救其現世中的“暫時”苦難,佛菩薩也不許諾解除其現世中的苦難。而世人爲了得以往生佛國,甚至甘願忍受現世苦難的磨練,以期最終獲得永超生死輪回之苦,常住佛國淨土之樂。然而,我們從以上所引經說和大量應驗故事中看到的觀音信仰,卻不是這樣的。盡管觀世音菩薩也講過,他將根據衆生的願望,把他們接引到他們向往往生的佛土(8);也有如上引《華嚴經》中說的,觀世音菩薩救護衆生現世的苦難,只是爲了通過這種方便,而“令諸衆生離怖畏已,複教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永不退轉。”然而,解救現世生活中的苦難乃是最切實的恩惠,一般世人之所以如此熱誠地信仰觀世音,主要因爲他是一位近在身旁、隨時回應的現世生活中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死後往生淨土的阿彌陀佛信仰,生前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信仰,構成了大乘佛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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