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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诜與淨衆禅系▪P3

  ..續本文上一頁一些段落上加上了禅宗以心性爲萬有本源和解脫之本的內容"(1),強調"一切諸法,以心爲本… …無心無境,名爲般若"。單從書名來看,其作就有注重般若空觀之義,他在內道場依法攝心,令念不起,使西國叁藏難尋其迹,可謂其重視無念之一證。則天問是否有欲,諸大德皆言無欲,唯智诜坦言有欲,則天驚異,智诜言"生則有欲,不生則無欲",則天于言下悟。《法寶記》謂智诜恐不放歸,故意順則天意作此言,這恐怕是錯會了先師意。有情衆生作爲生命是不可能完全沒有欲望的,只能死者才會無欲,因此修行不是禁絕欲望,不飲不食,而是起善法欲,起出離欲,除貪執欲,除色相欲。這句話也可理解成生心起念則有欲,妄念不生則無欲。修行悟道之關鍵,不在于絕欲傷身,而是妄念不起。這大概是智诜禅法的樞要。

  唐和尚處寂雖然有不少知名弟子,化導衆生二十余年,但他傳法的內容卻無由得知,不過他是一個循規蹈矩、遵守師說的人,對于智诜的教法並無多大的改變,而且善于發現人才,盡管後來道一轉入曹溪一支,承遠成爲天臺宗人,他的啓蒙造就之功還是不容抹殺的。

  智诜系至無相,風氣始變。智诜、處寂被稱爲法師,皆居資州德純寺,並無山居坐禅、行頭陀行的習慣,無相卻長期"退從谷隱,草衣荑履","橡栗以盡,練土爲食",這也許是他從周處寂那裏學來的。這一傳統後來也爲無住所繼承。如果不是章仇兼瓊的百般請求,無相也許要在山中隱修終世,這大概是他的本願。無相雖然下山,卻未回到德純寺,而是別創禅院,始居草堂寺,後受玄宗崇禮,爲造淨衆、大慈、菩提、甯國四大寺,並住持淨衆,使本派根基更加牢固。無相未能回到德純寺,大概是與他在唐和尚門下時間不長,又是外國和尚,未能得到同門的承認有關。然德純寺本支並無出名禅師,還是靠無相將智诜一系發揚光大。

  依《法寶記》,無相每次設道場說法,"先教引聲念佛,盡一氣念。絕聲停念訖雲:無憶無念莫妄。無憶是戒,無念是定,莫妄是慧,此叁句語即是總持門"。這種盡一氣引聲念佛的法門大概是由智诜和唐和尚傳下來的。《傳法寶記》雲:"及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啓,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因此念佛已成爲禅宗普遍采用的令學者淨心的方便法門。唐和尚的弟子承遠後來成爲淨土宗的宗師,不能不與他的啓蒙有關。然念佛只是上代傳下來的方便法門,只是淨心之手段,學道之階梯,無相本人對此並不特別看重,後來有人向他告狀,說無住不行禮忏念佛,只空閑坐,也不許別人如此,他便聲稱過去他在天谷山"亦不禮念",而是一向閑坐,有人向唐和尚告他的狀,唐和尚卻"倍加歡喜"。這也表明禮念並非由他引入,而是上代所傳。

  無相最有代表性的思想是發展了智诜的"無念"說,以"無憶,無念,莫妄"叁句語重新闡釋戒定慧叁學,以之爲總持門。關于"莫妄"還有爭議,杜鴻漸問無相其他弟子,皆稱是從心之"忘",獨無住言是從女之"妄",據實論之,無相之諸弟子即使再無能,也不至于將"莫妄"誤爲"莫忘",無住獨持其說,只能說是他個人的創新。無憶與戒相應,人之犯戒,在乎有欲,欲之熾盛,在于業惑,無憶並非是喪失了記憶,而是不爲過去業力所推移,消除已往業惑習氣,即不念過去,身心自在,諸欲盡消,自然持戒。無念是叁句的核心,無念即是淨心,妄念不起,身心寂止,自然常定。莫忘是指雖無憶念,靈覺之性不失,故一法不舍,一物不違,心無憶念,塵惑不生,猶如明鏡,萬象盡現其中,故有覺照之慧用。無憶無念,一法不立,顯示般若真空,莫忘則一法不舍,顯示涅 妙有,既不爲物所役,又不沈空守寂,二俱不立,從容中道。無相立此叁句,確實大有深意。

  《法寶記》載無相從天谷山至德純寺禮拜唐和尚,問其于天谷山作何事業,無相答:一物不作,只沒忙。唐和尚言:汝于彼忙,吾亦忙矣。一物不作,爲什麼還說忙呢?後儒譏雲天下唯禅客最忙,念念是道,禅者則反唇相譏,言儒者無終食之間違仁,不亦忙乎!一念不起,一物不作,看來最閑,實則忙矣。一念不起,念念無失;一物不作,物物不違。看似潇灑自在,實則事事用功,時時無歇,這反映了禅者嚴肅認真的作風,與曹溪一支有似。

  無住對無相的禅法思想亦有發展,最突出的是改變了無相的叁句語,以"莫妄"取代了"莫忘"。莫妄,義在不生妄想,戒在除欲求淨,定在舍亂趨靜,慧在破妄歸真,妄想不生,一念不起,"猶如鏡面能照萬像",自然顯發智慧。莫忘,是強調無念並非如同木石,而是于無念顯示般若靈智;莫妄,是強調除妄顯真,破除無明妄想,現觀法體實際。莫妄即是無念,不念過去即無憶,不念現在即無念,不念未來即無妄,于往不究,于今不著,于來不求,此心恒常自在,恒常清淨。無念是叁句的核心,"念不起是戒門,念不起是定門,念不起是慧門",將莫忘改爲莫妄更突出了無念的意義。

  據《法寶記》,無住說法,"以無念爲戒,以無爲無所得爲定,以不二爲惠",這是無住自己對無相叁句語的新發展。無念,即不念可欲。無爲無所得,即"一物不爲",亦不貪求所得之果,不以神通爲能,不以見佛形象爲是。不二,即離兩邊,染淨俱不立,由不二得中道實相,能證實相即是智慧。

  無住雖然被推舉爲無相的傳人,但他未能成爲無相開創的淨衆、大慈、菩提、甯國四大寺的住持,即便有杜鴻漸這樣的奧援,他也只能象他的老師一樣另辟蹊徑,始住空慧寺,後住保唐寺。這表明他未得到同門的公認,對他的排擠相當激烈。這一方面是由于利益的關系,另一方面是由于他在形式上確實未得到無相多少傳授,連見面的機會都難得,他只好說是與和尚法身相見了。事實上他的禅法主要來自于六祖弟子自在和尚,從他開始,南宗禅法其實已經成爲保唐系的主流。

  《法寶記》以六祖惠能爲禅門正統,本門始祖智诜反而成了旁傳,這是極爲耐人尋味的。這一說法只能始自無住。段文昌《菩提寺置立記》言無相"傳記七祖",這個"七祖"只能是自達摩到智诜、處寂之七代祖師,第六祖肯定是智诜,而非惠能,第七祖指的肯定是唐和尚,絕非神會。無相開元二十年(732)以前入蜀,于此終老,一生與南宗並無關系,而且當時南宗勢力影響不占上風,他是不會隨意改變宗承,反認別支爲正統的。

  《法寶記》以惠能爲正統,又編造了一個傳法袈裟流落蜀中

  的故事,真是煞費苦心。無住法承自在,不能不以惠能爲正統,但他又自認爲是無相的傳人,不能不照顧蜀地禅宗及他本人的利益,只好將法與衣分離,編造了一個則天將傳法袈裟轉賜智诜、從而使蜀地禅宗同樣成爲正統的故事。其說之僞,杜鬥城先生已力辨之。其實智诜所傳,只是則天賜給他的摩納袈裟,絕非惠能得自五祖的傳法衣。無住這麼做,可謂兩全其美,他可以借此公開引入南宗禅法,也提高了蜀地禅宗的地位。

  無住學南宗禅法,較多引入了神會的思想,這一方面是由于神會"無念爲宗"之說與智诜一系的"無念"正好一致,另一方面是由于當時神會是南宗最有名的代表,影響最大。無住于六祖史事、上代傳承一味照搬神會及其後人的說法,並借神會之口造成法衣落入智诜一門的口實。無住還廣引諸經,細述無念,其說較神會更加深入。無住常爲人說,"無念即無相,有念即虛妄,無念出叁界,有念在叁界,無念即無是,無念即無非,無念即無自,無念即無他,自他俱離,成佛菩提,無念之時,無念不自",表明他對于無念亦不執著,無念無念。在這一點上,他與神會與根本不同的。神會倡言無念無住,法本空寂,卻又于空寂體上安立"知見",強調"本空寂體上,自有般若智能知,不假緣起",這卻是無住極力反對的。他以無念掃一切相,除一切病,其中便有知見之病。無住雲"知見立知即無明本,智見無見思即涅 無漏真淨。又破知病,知行亦寂滅,是即菩提道。又破智病,智求于智不得,智無智亦無得,已無所得,即菩提薩 ",他強調的是"圓滿菩提無所得,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故他以無念爲本,以無所得爲歸,較神會的"以空寂始,以知見終"的無念要徹底得多。

  值得注意的是,無住許多說法與《壇經》所載一致,這表明他確實是自在和尚的親傳弟子,對于南宗心法深有研究。如他對號稱"史法華"兄弟二僧言道:"無念即是史法華,又(有)念即是法華史,無念即是轉法華,有念即是法華轉",這顯然來自于六祖惠能對法達的開示偈:"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無俱不計,長禦白牛車。"

  無住反對禮忏念佛,有人欲往五臺山禮文殊,無住便勸道:"佛在身心,文殊不遠,妄念不生,即是見佛,何勞遠去?"這固然是對智诜"淨土穢土,悉由心造"(《般若心經疏》)思想的發揮,亦與六祖強調"自性西方",主張修"身中淨土",反對向外求取、稱名念佛的思想是一致的。

  無住廣引經教,特別注重《楞伽經》與《金剛叁昧經》,這與六祖門下重視《金剛叁昧經》的傳統是一致的(早期北宗對《金剛叁昧經》的引述較爲罕見)。可以看出,無住的學問在禅僧中是一流的,這與智诜一系禅教並重的宗風有關。

  無住對上代宗風的改變是十分明顯的,宗密在評述禅門諸家時竟然將淨衆與保唐一分爲二,將保唐作爲單獨的一家,稱其宗旨是"教行不拘而滅識",言其"傳授儀式,與金門下全異",幾乎已經不承認無住是金和尚教法的繼承人了。這種觀點不是宗密個人的偏見,大概是當時禅宗普遍的看法。從宗密的描述來看,無住的"教行不拘"、"不受禁戒"、"不置佛事"倒是與馬祖一系的"無修爲修"相似,其"無非無是,但貴無心"亦是將般若空理變成實修法門,因此無住禅法的南宗化是不爭的事實,與神清所崇敬的淨衆法門差別已經非常大了。

  無住雖然學究天人,教融兩家,然其強攀南宗,畢竟得不到同門的支持,弟子中亦罕有能承其緒者。故他身殁之後,支派寥落,影響漸減,而淨衆神會卻乘勢崛起,蔚爲正宗。無住通過嫁接南宗禅法改造智诜禅系的努力並未獲得完全的成功,神會所謂"寂照滅境,超證離念,即心是佛,不見有身。當其凝閉無象,則土木其質;及夫妙用默濟,雲行雨施",強調無心無境、體寂用有,除了一句"即心是佛,不見有身"與南陽慧忠國師的"全體是佛"有似之外,看不出有何特異之處,事實上等于又回到了原來的立場上(這也是神清獨自欣賞的禅風),這使淨衆一系返其舊規,蜀地禅宗宗風不移,但也使其喪失了進一步發展的可能,只有宗脈的延續,並無思想的演進,而思想的停滯終究會導致宗派的消亡,蜀地禅宗至晚唐便影響不再,這也是無住改革失敗的結果。

  注釋:

  (1)楊曾文《唐五代禅宗史》258至259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5月。

  

  

《智诜與淨衆禅系》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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