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以他們的生命實踐來證明佛法的究竟,所以在中國曆史上就有了無數的自在解脫者。
這些解脫者的直接表現就是能夠在臨終之際自我關懷。根據《續高僧傳》的記載,能夠生死自由的高僧,包括了早期來中國傳法的高僧和中國本土的高僧,而且他們對于臨終的關懷形式和內涵也各不相同,但都能給人以有益的啓示,我們就根據關懷的不同情況來舉例說明。
1、于病痛困苦之際的自我關懷
《續高僧傳》卷一說:釋法泰,不知道是哪裏的人。他的修學能夠通達佛陀的宗旨,住在楊都的大寺。有一天生了一場重病,自己覺得已經無藥可救了,于是就索紙題詩:
千秋本難滿,叁時理易傾。石火無恒焰,電光非久明。
遺文空滿笥,徒然昧後生。泉路方幽噎,寒隴向淒清。
一朝隨露盡,唯有夜松聲。
緊接著放下筆,就與諸多著名的大德高僧們握手辭別,然後端坐俨思,奄然而卒。春秋五十有一,就是光大二年的事。”
這樣的臨終真是令人肅然起敬,在他的生命中,死亡其實就是一次短暫的分離,或者只是一次說“再見”而已。同時對于生死這件事,在他眼裏也只是“一滴朝露”,而生命的永恒卻是象“夜松聲”那樣超世絕倫。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安祥逝去的背影,仍然具有天籁般的美妙。
還有一位光智法師,梵文名字是波羅頗迦羅蜜多羅,是印度的中天竺人,原本屬于剎利王種,姓剎利帝。十歲出家,隨師習學。後來遠度蔥嶺,而來到中國,想把親自帶來的梵文經典全部翻譯爲漢文,但不不能滿己所願,英年早逝。
他在生病的時候,也是自己知道無法救療了。于是就分散衣物和資身之具,用來修建淨業。然後端坐觀佛,遺囑表示要將身體布施。尋即于勝光寺入滅,春秋六十有九。即唐朝貞觀七年四月六日。
他能夠在臨死的時候,把自己的衣物和資身之具布施給別人,使自己輕松地離開人世。這種安排在佛門中也是常見的事情,因爲出家人在出家的時候,就已經把生命布施給衆生,把身體供養給常住寺院。所以才能夠在臨終之際也這麼坦然自如,灑脫地走向未來的世界。
另據《續高僧傳》卷第十一的記載,釋吉藏,俗姓安,本安息人。祖世避仇移居南海,後遷居金陵而生了吉藏。
吉藏到了晚年,身體很差,氣息漸衰,屢增疾苦。敕賜良藥,中使相尋。自揣勢極難瘳,懸露非久。乃遺表于帝曰:藏年高病積,德薄人微,曲蒙神散,尋得除愈。但風氣暴增,命在旦夕,悲戀之至,遺表奉辭。伏願久住世間,緝甯家國,慈濟四生,興隆叁寶。儲後諸王,並具遺啓,累以大法。至于清旦,索湯沐浴,著新淨衣,侍者燒香,令稱佛號。藏加坐俨思,如有喜色,齋時將及,奄然而化。春秋七十有五,即武德六年五月。
吉藏大師乃是叁論宗的祖師,德披寰宇,學播人間。晚年得病,就在病苦將死之際,還能夠將自己的遺願進表,又爲自己的死亡做好了充分的准備,包括索湯沐浴、著新淨衣、燒香念佛等,然後能夠在念佛聲中,歡喜地離開人間。這是在病苦當前的時候,依然能夠懷有鎮定自若的魄力,將生與死完全平等地對待,這就是佛子臨終自我關懷的安然!
據《續高僧傳》卷二記載,釋彥琮,俗緣李氏,是趙郡柏人地方的人,世號衣冠,門稱甲族。
一直患有虛冷的病症,發作痢疾都沒有固定的時間,因而死于寺院裏,春秋五十有四,即大業六年七月二十四日。當初身體羸瘦而神情爽朗,就問弟子說:“用齋時間到了嗎?”回答說:“還沒有。”他就瞑目而臥。這樣問了好幾次,就回過身來,伸長脖子向門外看太陽,說:“用齋的時間已經到了,我要走了。”于是就索取清水來盥手,焚香迎請彌勒的畫像,又合掌仔細認真的觀察。經過了叁四次的開目閉目,就象是入禅定一樣,安詳自然,奄爾而終。
這是他能夠在病苦之際,還保持自己心靈的良好狀態,非常自然地面對死亡。也好象是將要遠行一樣,給身邊的人作一個比較慎重的辭別儀式。顯示了他的生死自如,無拘無束之灑脫。
還有一位著名的大翻譯家玄奘大師,也是能夠自我關懷的一代碩德。據《續高僧傳》卷第四記載:
麟德元年,(大師)告翻經僧及門人曰:“有爲之法,必歸磨滅。泡幻形質,何得久停。行年六十五矣,必卒玉華。于經論有疑者,可速問。”聞者驚曰:“年未耆耄,何出此言?”報曰:“此事自知。”遂往辭佛。先造俱胝十億像所,禮忏辭別。有門人外行者,皆報好去。今與汝別,亦不須來,來亦不見。
至正月九日告寺僧曰:“奘必當死。經雲:“此身可惡,猶如死狗。”奘既死已,勿近宮寺,山靜處埋之。”
因既臥疾,開目閉目見大蓮花,鮮白而至。又見佛相,知生佛前。命僧讀所翻經論名目已,總有七十叁部,一千叁百叁十卷,自懷欣悅。總召門人,有緣並集雲:“無常將及,急來相見。”于嘉壽殿,以香木樹菩提像骨,對寺僧門人辭訣,並遺表訖。便默念“彌勒”,令傍人稱曰:“南谟彌勒如來應正等覺,願與含識速奉慈顔。南谟彌勒如來所居內衆,願舍命已必生其中。”
至二月四日,右脅累足,右手支頭,左手髀上,铿然不動。有問何相?報曰:“勿問,妨吾正念。”
至五日中夜,弟子問曰:“和上定生彌勒前不?”答曰:“決定得生。”言已氣絕。迄今兩月色貌如常。
這是一段記載玄奘大師晚年生病,于病死之際,尚能安排自己的一切叁業行爲,直到最後吉祥臥而終,並堅定地說自己:決定得生彌勒菩薩的兜率內院。可見他對自我關懷的訓練是達到了非常自如的地步。
這類能夠于病痛之中安然而逝,面對死亡毫無懼色,身心安甯絕對自由的高僧,在佛教史上實在是多不勝舉。但最最令我刻骨銘心的,還是一位曆盡艱辛的求道者,他在老病交加的臨終之際,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感動!
據史料記載,有一位從小出家到處參方遊學的和尚,在求學訪道的艱辛困苦中渡過了一生,直到晚年還獨自住在一個偏僻冷靜的地方,靜靜地練習安心之法。他的茅草屋裏就只有一個煮飯燒水用的爐子和打坐休息用的禅床,由于多年的苦行修道,他已經習慣于這種簡單樸素的生活了。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他病倒了,病得很重,已經無法自己站立起來,就只好靜靜地躺在禅床上。好長時間沒有人來看望他,他那茅屋的一扇小門半掩著,在北風中吱吱作響,原先還糊著一層紙的小窗,也被凜冽的寒風刮破。夜裏,月光從窗孔照進來,灑落在他的草席上,單薄的被子根本就擋不住刺骨的寒風。何況他病體羸弱,幾乎已經無法支撐到天明了。
他也知道,自己今夜真的是無法抵禦內病痛、外寒冷的交煎了,這種彙集了人間極大之苦的時刻,他仍然鎮定地回憶一生走過的路,想起自己拜訪明師修學道業的一幕幕,想起現在將要離開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想起自己處境的淒涼哀絕,又想起自己內心對于解脫的受用和安然,各種矛盾彙聚在一起,使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受到了生命內在力量的偉大和莊嚴。于是,他就在床頭的壁上留下了一首未竟的詩作,感人至深:
尋師訪道事堪傷,今日獨臥涅槃堂。
門無過客窗無紙,爐有寒灰席有霜。
老僧自有安心法,八苦交煎又何妨!
這真是氣貫長虹,感人涕下。我每每想到這首詩,無論自己處于什麼樣的困難痛苦之中,所有的委屈傷感都會頓時消隕,全部化作生命的力量,在尋求覺悟的道路上一往無前。這可以說是臨終自我關懷的極致,自我生命的實踐,就要達到這種境界,才會讓我們感到平時的訓練是完全有必要的。
2、于無病無痛之際的自我關懷
在《續高僧傳》卷第八,有一位釋寶彖法師,俗姓趙,本是安漢人。他經常對人說:“我的壽命不會很長。唯獨只有自己策勵身心,節約衣食,希望能夠改善自己悲苦的命運啊。”所以總是穿著粗布弊破的衣服,對于弘揚佛法接引衆生的事非常用心,保護動物,而使大衆感到安心辦道,這些就是他長期努力的事業。忽然感受風疾,好長時間不能說話,差點兒就要死去了。他自己內心發大誓願:諸佛護念,得分付諸物。這樣一發大願,即刻欻然就能說話。
他告誡他的弟子們,教誨吉凶禍福等事。並且說:“我將要去了。”然後倉促地寫了遺囑,命令把自己的所有遺物都拿來供養叁寶。剛剛寫完放下筆,還是不能言語。在旁邊的侍者強迫他把漿喝下去。他就閉著口而拒絕了。高聲的念著佛名,就合掌在額頭的部位,奄然而卒于潼州光興寺,也就是現在所謂的綿州大振向寺。春秋五十。即周之保定元年十一月二十叁日。
這是他開始有病,後來病就好了。在無病無痛的情況下,他仍然能夠高聲念佛、奄然而去。
要是講到達摩祖師的離去,更是神秘莫測。禅宗初祖達摩大師,來到中國傳授禅法,後來在中國流傳開來的祖師禅就是從他開始的。據說,他在漢地也經曆了好幾次的被人驅趕和下毒的危險,最後雖然已經示現入滅。但又被人看見他挑著鞋子往蔥嶺走去了。不管這個故事的因緣如何,起碼可以肯定一點,達摩大師完全能夠于生死自在。即使在死亡面前,他也必能自如,而沒有任何障礙。
中唐時代的禅門居士龐蘊,字道玄,又稱龐居士。與梁代之傅大士並稱爲“東土維摩”。他生于衡州衡陽縣(湖南省衡陽縣治),最初立志修學儒家思想理論,于貞元(785~804)初年,曾經谒見石頭希遷和尚,豁然有省。後來又與丹霞天然禅師相偕往受科舉之選,而投宿于漢南旅舍。當時,他聽說江西馬祖道一禅師的名聲,乃悟選官不如選佛,就直奔洪州,隨馬祖參禅而有所契悟。丹霞後嗣法石頭,剃發出家,龐蘊則終生不變儒形,在家而舉揚方外之風。
元和(806~820)初年,與女兒靈照北遊襄漢,隨處而居,或鳳嶺鹿門,或廛肆闾巷,初住東岩,後居郭西小舍,常製竹漉籬維持生計。他對于生滅之道領悟得很透徹,所以他寫過一首詩:
有男亦不婚,有女亦不嫁。
大家團圞頭,共說無生話。
可以說他是一位在修行上有著卓越成就的大居士,不但他有這樣了不起的智慧,就是他的女兒也具有驚人的成就。傳說居士將入滅時,曾令其女龐靈照出去看看太陽到了正中午時了沒有,女兒就報告說:“日已中矣,但有蝕也。”居士就走出門去看個究竟,結果龐靈照隨即登上其父之座合掌坐亡,居士也就只能再延長七日示寂。當時有一位刺史聽說這件事後,就去向龐居士問疾,居士對他說:“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說完之後,就枕在刺史的膝蓋上,安然而去。
這位龐居士和他的女兒,都能夠在臨終之際這般的悠閑自得,在死亡面前,簡直就是幽默到了極點。之所以他們能夠如此灑脫自如,就是因爲他們在平時已經很好的學會了生活,有過非常到位的訓練。比如,有一次龐居士就感歎修行之困難,他說:難難難,叁擔麻油樹上攤。
他夫人就駁斥說: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
他女兒也接著說:也不難,也不易;饑來吃飯困來眠。
這是他們之間很有名的公案,他們的生活就如此活潑天然,說明了他們一家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有過很好的修行,都能夠把佛法的義理落實在各自的生命實踐中,因此才會有末後臨終自我關懷的巨大能力,非常完美地體現了佛法在死亡面前的妙用。
上來我們把佛教的臨終自我關懷,作了概要性的介紹,從“自我是生死之根本”,到“無我爲解脫之前提”這個主題,來討論生活與死亡的絕對自由,而且每個人的生命內在,也都完全具有這種力量。
我必須強調一點,佛法就是告訴我們生命的絕對自由和幸福!我反複論述的“自我關懷”,目的就在于:人人覺悟,行動起來,認清生活的真正樂趣,體會生命的全部內涵,然後就能夠自如安祥地面對死亡。真正做到當死亡來臨時,心懷喜悅和灑脫,充滿了生命徹底解放的威嚴——絕對的自由。猶如春天百花的芬芳,夏天烈日的狂熱,秋天明月的清輝,冬季白雪的純潔!
《超越死亡·第八章、超越自我——無我即解脫之前提》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