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聯羽
古人公案乃古人參禅悟道的機緣記錄。禅道本無今古,今人不妨于古公案中領略禅月道風,解悟、證契以會古人之妙。禅門不立文字而不離文字,公案之不可解者,因禅不在文字而貴心行;而 公案之可學者,又因古月今夜照今人--今古不二。
開卷有益,于公案中,與師談,與禅者談,與諸聖談,是爲學禅一樂事也。
昔世尊因外道問:“昨日說何法?”曰:“說定法。”外道曰:“今日說何法?”曰:“不定法。”外道曰:“昨日說定法,今日何說不定法?”世尊曰:“昨日定,今日不定。”
善說法者,當機而辨,逢場作戲,本無定法可說,但在說過之後,于衆生份上就是具有一定形式與意義的法了,不善聽者,便落在定法上生起妄執,滯于一途。然而衆生之千差萬別,心行日日不同,豈有定法可以規繩于萬世?所以已說者不可變-已載 于有形之文字故,未說者本無法-隨機而啓故。因此世尊說昨日定,是已形之音聲語言之法義,而今日不定,則正是法法無礙的圓妙活潑之機用。能把握此中要義,即知禅人的言語下搭處,全憑智慧之流星,而不拘泥古人及他人之文字也。
善立者妙在破,善破者旨在立。然而破無可破,一切法本來即真;本來即真故,立也無可立。破立俱泯,唯識、中觀一切諸宗從何而有?萬法歸宗,宗無可歸,即是真歸處也。
著名的破竈墮的禅案,很輕巧地舉揚了禅人悟入的一個關鍵問題。
過去隱居于嵩山的破竈墮禅師,一天領侍僧到竈禅廟裏,用枝敲竈叁下說:“咄!此竈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恁麼烹宰物命。”又敲打了叁下,竈便傾倒破落了。片刻之間,有一青衣戴冠之人,到禅師前禮拜。禅師問道:“是甚麼人?”回答:“我本此廟竈神,久受業報 。今蒙師說無生法,得脫此處,生在天國中,特來致謝。”禅師說:“是你的本有之性,並非由我說了才這樣的。”那位神靈就再作禮拜而消失了。
神因受過去的業而墮此報,但福份較高,所以在受此報時,有許多靈應之事迹,不僅百姓受感而求拜,且此神亦誤以爲自己是聖能靈,故而偏執不去,經過禅師一番開示,妄執頓消,一靈之真心,便出此泥瓦之身,而生天界了。
作爲人,掮背四大有漏的身體,加上無始的虛妄顛倒之妄見,也同樣受惑于自我之身心,如何破身執?又如何去心染?請看下面的對話:
“少選,侍僧問曰:“某等久待和尚,不蒙示誨。竈神得甚麼聖旨,便得生天?”師曰:“我只向伊道是泥瓦合成,別也無道理爲伊。”侍僧無言。師曰:“會麼?”僧曰:“不會。”師曰:“本有之性,爲甚麼不會?””侍僧等乃禮拜。師曰:“墮也,墮也!破也,破也!””
好一個泥瓦合成,別也無道理。會得此句便可達物我一如,便可掃蕩一切實執之心,便可回歸本有之性。
叁藏十二部經,破執之具也。說教說禅,論理論事,無一不是破除衆生之妄執而令悟入本有之性也。因此,對佛祖種種開示言句,只要能于句下破我心執,開我迷情,即能于句下轉得身來,便可撥開迷雲,徹見青天。反之,如果以言句爲實法,死在句下,那麼,縱使一輩子鑽研禅教,也畢竟了無通玄消息可得。
佛法禅道,本來圓融不二。因此,或宗或教,或事或理,或解或修,原自一體。但衆生初入佛法禅道,總是隨習性而開發,因開發而現善根,因善根妙契才得以悟入也。所以初學者不可無下手處。然而下手處本無錯與對,但如見理不明,立足有偏的話,那麼,盡管工夫很深,也是邪見外道。因此,性修應當一致。如古人講,全性起修,全修在性,即是理事不二的證明。
有一位西域崛多叁藏,原是印度人。他在六祖大師的言下開悟。後來遊五臺山,遇一僧人結庵靜坐。師就向他問道:“你一個在在這裏做什麼?”那僧回答說“觀靜。”師進問道:“觀者何人,靜者何物?”聽到挖根掘底的話,這位僧人立刻感到面前站著的不是一般人,就立即起身禮拜,並問:“個中道理請師明示。”師就道:“你爲何不自觀自靜?”那僧聽後很是茫然。崛多師因而指點他到六祖那裏,才得以悟入。
修行者總希望自己有所成就,但由于主觀意識上的限製,往往落在自我的小圈子裏,其中原因,一是自己的根性較劣,二是爲師的指示有誤。無論何種原因,一旦滯于劣見而行道,往往數十年不得出離。曆史上如智隍一流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親近明師,指正方向,乃是學佛修行的一大關鍵。
方向既正,見處圓融,方便之行法便可善巧運用,能得相契者即可。因此,法無高下,平等一照,無修而修,妙在化轉。
談到具體的修途,就離不開放與提的問題。
放究竟要放什麼?看看下面的公案也許會有所啓發:
“世尊因黑氏梵志運神力,以左右手擎合歡、梧桐花兩株,來供養佛。佛召仙人,梵志應諾。佛曰:“放下著。”梵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又放下右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曰:“世尊,我今兩手皆空,更教放下個什麼?”佛曰:“吾非教汝放舍其花,汝當放舍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無可舍處,是汝免生死處。”梵志于言下悟無生忍。
所謂放,就是放卻根塵識的十八界,根塵回脫之際,靈光便得現前,即是免生死之處了。
許多學禅人,不懂得放,只知道裝。裝進了很多的禅知識,同時也裝進了塵勞煩惱,卻沒有由忘而無,由放而空。如果只落在目前的塵境下而不入“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大放境界,無論如何也難悟免生死處的一靈真知啊!
記得虛雲和尚的一位弟子問其師修行之道,和尚要他放下一切,他說已經把一切都放下了。虛老即教他挑起來。
挑起來,就是要提。提個什麼?是要把一靈真心活潑潑地用于人事之間,生活之中。只知放,便落消沈二乘之地;只知提,便著凡夫激情之中,唯有放盡後的提,才是真實聖德的風格。
唐朝明州契此布袋和尚,即是如今塑在寺院金剛殿的彌勒化身。他經常手提布袋而化人,也經常以布袋和提與放來顯示禅之道妙。公案中雲:
“一日,有僧在師前行,師乃拊其背。僧回首,師曰:“乞我一文錢。”曰:“道得即與汝一文。”師放下布袋,叉手而立。”
放下布袋,叉手而立,豈非道得了麼?但只道得佛法一半。又白鹿和尚問:“如何是布袋?”師放下布袋。曰:“如何是布袋下事?”師負之而去。放下 而後又負之而去,才是禅門的活路,才是通玄的妙關。
一談到放提,人們往往便落在其中,放時以爲有物可放,提時又以爲有法可提,于是在佛道無門之中,便有趣向執著。過去有僧問歸宗和尚:“如何是玄旨?”歸宗答:“無人能會。”又問:“向者如何?”歸宗又答:“有向即乖。”僧追問道:“不問者如何?”歸宗反問道:“誰求玄旨?”又指示說:“去!無汝用心處。”
有向與不向俱不對,那麼對于大道又如何措懷呢?此中妙義,假如有個可措懷的在,那即是埋沒自己靈知,即是提扳漢,兩頭不平穩了,這一頭不是,那一頭也不是,直得盡棄扁擔:放手空行,方能與佛祖並肩同行。
既然無向無不向,其中如何會有境界的好壞,何來光明、神通之執著,又有何位之可立呢?
大道是什麼?禅又如何去會?即不立有無,那麼古人是如何體得自己主人的呢?
天默禅師一次去拜見石頭和尚。見面便問道:“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石頭聞言據坐不動,天默禅師見狀回頭就去。石頭隨後召呼道:“ 阇黎!”天默回過頭來看叫什麼。石頭立即指示說:“從生至死,只是這個,回頭轉腦作什麼?”天默禅師于言下大悟。于是折斷拄枝就長期依于石頭門下了。
日用現前,只是這個,如能會得,正眼洞開,雖仍在途,而大道在即,不怕不圓證也。
大珠慧海禅師,初參馬祖時,馬祖即問道:“從何處來?”答道:“越州大雲寺來。”馬祖又問:“來此擬須何事?”慧海說出此行目的:“來求佛法。”馬祖指示道:“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抛家散走作麼?”慧海不明其中宗旨,仍問道:“阿那個是慧海寶藏?”馬祖親切指陳道:“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慧海于言下,自識本心。
禅本無奇特玄妙,了得只是這個,便自識本心。因此,珍惜此一靈真知,在日用事上出入自在,便能不斷發揚光大,如圓明之珠而光照法界也。
那麼,如何是日用事呢?石頭和尚曾問龐居士道:“你見老僧以來,日用事作麼生?”龐居士答道:“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
無開口處,即是自心妙用,不落凡情之分別。因此老龐就呈了下面的一首偈子,以闡述這個日用事的真谛:
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
頭頭非取舍,處處設張乖。
朱紫誰爲號,北山絕點埃。
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
石頭和尚一見此偈,就肯定了他的真性自用中的日用事。
日用事是禅人的道,也是指示他人悟入的方便處,庭前柏樹子是它,吃餅喝茶也是它,妓女的歌,屠夫的刀,洗腳的水也無非是它。
過去崇信禅師,便是在其師天皇禅師的日用事的接引下而悟入的。
崇信因依師許多年,而不見師父有所指示,故于一日問其師曰:“某自到來,不曾指示心要?”天皇禅師說:“自從你到來,我就未嘗不指示你心要。”崇信問道:“在何處指示呢?”天皇禅師說:“你端茶來的時候,我替你接過來喝,你拿食物來時,我接受的供齋,汝頂禮我時,我就低頭受禮,這些日用事中,我那裏不曾指示你心要?”崇信低頭沈思了許久,天皇指示說:“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崇信當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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