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牟子理惑論》通稱《牟子》,又叫《理惑論》。唐朝僧人神清在《北山錄》中說,該書原名爲《治惑》,後來唐代人爲避唐高宗李治的諱,才改成《理惑》。可是書裏還有其他地方用到「治」字卻並未改動,可見由唐人避諱改名的說法並不可靠。
《牟子理惑論》是中國最早的佛教論書。全書正文叁十七章,正文前有牟子的傳記作爲「序」,書末有「跋」。作者自設賓主,以問者和牟子各爲一方,采用對話問答的形式展開論說。問者對佛教提出種種疑問和責難,牟子引經據典,逐一加以解釋或辯駁。在一問一答之間闡述了佛教的義理。問者提出的問題代表了當時的人對佛教的困惑,牟子的答辯則代表了信徒對佛教的理解。因此,《理惑論》一書從兩個側面反映了那時候的中國人對佛教的認識。作爲中國人論述佛教的早期著作,《理惑論》是了解佛教初傳中國的情況,研究中國佛教形成和發展的一部重要文獻。
版本
《理惑論》最初收在陸澄的《法論》中,稱爲《牟子》。陸澄是劉宋、南齊時候的人,受宋明帝委托編《法論》以弘揚佛教。陸澄因《理惑論》中講了「漢明帝遣使求法」的故事,就把它編在講佛教緣起的「緣序」集中。《法論》在早年既已失傳,僅在《出叁藏記集》裏保存了目錄。
《出叁藏記集》的作者是南朝齊梁時候的僧人僧佑,在他的另一著作《弘明集》裏收入了《理惑論》的全文。因此,通常就說《理惑論》首載于《弘明集》。《弘明集》通行的刻本大致是兩種,一個是明代汪道昆刻本(有的學者說應是吳惟明刻本),另一個是金陵刻本。《理惑論》隨著《弘明集》的刊刻而流傳。其他叢書收錄《理惑論》時,也都是以《弘明集》爲本的。
還有一些典籍對《理惑論》有所記載和收錄。《隋書·經籍志》在「子部·儒家類」的目錄中記有《牟子》二卷,但是不見原文。新、舊《唐書》跟著作了同樣的記錄。南朝梁人劉孝標注《世說新語》,唐代人李善注《昭明文選》,各引《理惑論》正文內容一則。宋朝太平興國年間撰《太平禦覽》,引《理惑論》五則。清朝光緒年間彙刊《百子全書》,錄有《牟子》一卷,全文錄出。清人孫星衍編《平津館叢書》,也全文收入《理惑論》。
作者
在《出叁藏記集》所保存的《法論》目錄中,只是《理惑論》書名之下標有一個副題:「一雲蒼梧太守牟子博傳」,並沒有確指作者的名字,而到了《隋書》裏,則說《牟子》二卷,「漢太尉牟融撰」。新、舊《唐書》沿用了這一說法。在《出叁藏記集》所列的《弘明集》目錄中,沒有說《理惑論》的作者是牟融,但是在明代的《弘明集》刻本中,則又注明《理惑論》的作者是「漢牟融」,同時附注「一雲蒼梧太守牟子博傳」。孫星衍把《理惑論」收入《平津館叢書》時,曾讓他的學生洪頤煊考校作者。洪頤煊認爲《理惑論》不會是牟融所作,牟子博是什麼人又不見曆史記載,無從考證。然而在《平津館叢書》中仍然保留了「漢太尉牟融撰」的說法。據洪頤煊解釋,這是因襲隋唐舊說,「以疑傳疑」。
由于《理惑論》的作者有不同說法,因而牟子是什麼人就成了問題,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
《理惑論》的作者不是漢太尉牟融,這是已經清楚的了。牟融是東漢初年明帝、章帝時候的人,《後漢書》中有他的傳記。他任太尉是在章帝即位之後,死于建初四年(公元七九年)。曆史上並沒有他曾經著書的記載,特別是根據《理惑論》的序傳,牟子是東漢末年靈帝、獻帝時候的人,獻帝即位時已經是公元一九O年,距牟融在世相去一百多年。可見這個牟子斷不會是那個做過太尉的牟融。
值得注意的是,現在從《弘明集》裏所看到的是,《理惑論》的作者爲「漢牟融」。並不再冠以「太尉」二字。這僅僅是爲了方便而省去,還是另有一個不曾做過太尉的牟融呢
確有學者認爲,另有牟融其人並非不可能,但是因缺乏史料的支持,只好存疑了。
《法論》和《弘明集》,在《理惑論》的書名下都標注了「一雲蒼梧太守牟子博傳」的副題。這是關于《理惑論》作者的又一種說法。這個副題引出了更多的爭議,致使衆說不一。擇其要者就有:
其一、牟子姓牟名博,而《理惑論》則是記傳體的書。
其二、懷疑「牟子博傳」中的「博」字是「傳」字的誤筆,後來補寫傳字時忘記圈去。但是「牟子傳」是書名而非人名,並且是蒼梧太守撰寫了《牟子傳》。于是,說《理惑論》是牟子的自傳不對,說《理惑論》的作者是牟子博也不對,說牟子是蒼梧太守更加不對。
其叁、牟子姓牟名融,字子博。但是這個牟融不是漢太尉牟融,而是漢末逸士。
其四、牟子已失其名,他是蒼梧人,但是不曾做過太守。
爭論表明,牟子叫什麼名字,到底是什麼人,已經難以確考。不過從《理惑論》的序傳中還是可以對他有個大概的了解:牟子的原籍是蒼梧,他精通儒家經典,博覽諸子百家的著作,爲避開社會動亂來到交趾。他沒有做過蒼梧太守,並且無意于仕途。他志在鑽研學問,潛心研究佛教和《老子》。因他信奉佛教,遭到世俗的非難,于是寫下了《理惑論》進行答辯,也藉以宣揚佛教原理。
成書年代
對作者的看法不同,勢必導致對成書年代的不同意見,這就又有了《理惑論》一書的真僞之辯。
梁啓超、呂澄諸公認爲《理惑論》乃是僞作,作者是晉宋時候的人,不會是後漢人士。梁啓超先生著有《牟子理惑論辨僞》一文,批評《理惑論》內容既僞,文字也壞。他從內容方面指出:
第一、《理惑論》中有「仆嘗遊于阗之國」這樣的話,可是根據《後漢書·西域傅》的記載,由于于阗發生變亂,漢桓帝討伐不了,所以從那以後于阗與中國已經斷絕了交通,稍後的靈帝和獻帝時候的人又怎麼可能到過于阗呢
第二、《理惑論》中講了當時的沙門剃頭、好酒、畜養妻子等情況,表明當時僧徒的風紀已經相當敗壞,在漢末不會有這種情況,在東晉的後趙、後秦時才會有這種現象。
第叁、《理惑論》中又說,當時的「世人學士」,「多譏毀佛法」,但是從保存下來的後漢人的著述來看,除了襄楷給漢桓帝的上書中提到佛法以外,沒有其他人再提到佛法。這表明漢代的士大夫並不知道有佛學。既然不知道,又怎能有毀譽
顯然這是僞作者把東晉、劉宋時的情況說出來了。
梁啓超先生還提出一些其它論據說明《理惑論》是僞作。他並且從文字方面批評說:「此書文體,一望而知爲兩晉六朝鄉曲人不善屬文者所作。」總之,他否定牟子真有其人,認爲《理惑論》是東晉、劉宋之間的人僞托後漢牟融的名字撰寫的。
呂澄先生在《中國佛學源流略講》一書中也指出:《理惑論》的作者決非漢末時人,當時佛家的學說不會有書內記載的情況。此書的成書時間約在晉宋之間,應該屬于僞作。呂澄先生著重從佛學方面加以論證,例如:《理惑論》正文第一章講了佛的生平,其中說,佛在十九歲時騎上犍陟,帶上車匿,在鬼神的扶舉之下飛出宮去,這是對佛出家情況的描寫。但是佛十九歲出家這一說法,就與當時一般所說的二十九歲出家不一樣。十九歲出家一說,只見于《太子瑞應本起經》,而這部經是在叁國時候,由當時在吳國的支謙翻譯出來的,這豈不意味著《理惑論》的成書是在吳代以後。又如書裏記載的須大拏故事,出自《六度集經》,它的翻譯者也是叁國時的吳國人,同樣是後來的事了。
牟子自稱是漢獻帝時候的人,生活在二世紀末。而這兩部經的譯出都在叁世紀中葉,相差五、六十年。或許可以說,牟子長壽,《理惑論》是他在晚年寫的,這樣說盡管可疑,還勉強說得過去。然而仍然有問題,書中說佛在二月十五日涅槃,與一般所說的二月八日或四月八日涅槃也不一樣。特別是書裏還講到「佛道以酒肉爲上戒」,這種說法只是在《大涅槃經》被譯出以後才有的,而這部經被翻譯出來,已經是晚在五世紀初了。這些材料都說明,《理惑論》成書的時間不會早于晉代,應是在晉宋之間。
胡適之、周叔迦、湯用彤、任繼愈諸公則認爲,《理惑論》不是僞作,確是漢魏舊帙。胡適之先生認爲梁啓超的辨僞「未免太粗心」。他在《論牟子理惑論·寄周叔迦先生》一文中說:《理惑論》文字明暢謹嚴,在漢魏之間算得上是好文學。
周叔迦先生在〈粱任公牟子辨僞之商榷〉一文中,對梁啓超提出的論據進行分析,詳細論證《理惑論》確非僞作。他指出,于阗與中國在漢桓帝以後斷絕交通,是指朝貢的使者不再來往了,並不是連私人的遊曆也都被禁絕了。因此靈帝、獻帝時有人遊于阗並不奇怪。其次,根據漢魏政府不准漢人出家,而說當時不會有中國人成爲沙門,也不准確。漢未有臨淮(今安徽靈壁縣〕人嚴佛調就出家做了沙門。從《後漢書》中又可以了解到,楚王劉英曾經供養過沙門。還有笮融當時已經大起佛寺,怎麼會有了佛寺卻沒有沙門呢
至于當時沙門剃頭發、好酒漿、畜妻子,也是可以得到解釋的,因爲那時佛教的戒條還沒有傳入中國,沙門沒有戒律可以遵行,飲酒、畜妻就不足爲怪了。到了東晉時,戒律己徑嚴整,那時倒不會普遍地出現這種現象了。
再次,《理惑論》中說當時的世人學士多譏毀佛法,恰能說明後漢著述中很少提到佛法這一現象。因爲學士們既然輕視佛法,也就不願意把它著錄在簡冊中了。反觀晉宋之際,玄風暢行,士大夫都願意與高僧交遊,乃至捐出宅院作爲寺廟,又怎麼會譏毀佛法呢
說譏毀佛法是晉宋時候的情況也是不准確的。總之,在周叔迦先生看來,梁啓超的質疑多不確實,《理惑論》是漢人著作應是沒有問題的。認爲《理惑論》不是僞作的學者特別強調,該書序文中所記載的曆史事件,不但與史書符合,而且可以補充正史之阙。
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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