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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學術界對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之研究(王雷泉)

  臺灣學術界對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之研究

  王雷泉

  印順思想在臺灣佛教中的地位

  近年來,臺灣學術界對“人間佛教”的研究,大都與社會關懷、社會批判以及建立臺灣佛教的主體性有關。前者是“人間佛教”的具體展開,而後者則是針對“中國傳統佛教”而言,尤指“明清佛教”。明清佛教的明顯特征是:庶民佛教的影響強過了教義佛教的發展。一是義學不興,明清時代的義學研究沒有創造性,大抵是“叁教合一”、“禅淨合一”、“教在華嚴,行在淨土”之類的綜合與重複;二是佛教的民俗化脫軌的發展,使佛教的信仰形態與教義的距離日益加大,佛教成爲民衆性、世俗性而精神內涵模糊的庶民信仰。

  這一傳統對臺灣佛教的影響,並未因日據時期而減弱,中國南方的佛教(即明清佛教傳統)仍繼續傳入臺灣,並在臺灣生根、發展。1949年以後,大陸籍僧人大量入臺,在國民黨政府支持下,取得臺灣佛教的主導地位。這時傳入的中國佛教,基本上是民國佛教的移植。一系是明清佛教的延續,如印光、虛雲、谛閑、弘一等;另一系是批判明清佛教以求建立純正佛教的運動,以太虛、歐陽漸、印順爲代表。民國時代的佛教史之發展與演變,反而在臺灣這一隅之地繼續下去,成爲一種相對的地域特殊性。

  革新派的叁位代表人物,真正對臺灣發揮影響的是印順法師。自從他1952年入臺以後,通過最初十二年活躍的弘法化俗,以及後來不斷的寫作,他對臺灣佛教持續而深入的影響已經超過四十個年頭了。尤其是《妙雲集》在七十年代以後結集出版,以其文筆流暢、說理深入淺出、筆鋒帶著宗教感情而引人入勝,更重要的是它對現實的明清佛教傳統,具有溫和但卻十分犀利的批判。這種對他所認識的“佛法”與現實佛教之間的判分,隨著他的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和深入,勢必造成對傳統佛教的極大挑戰,並在臺灣佛教界産生出新的佛教思維。(溫金柯,12頁——見文後附錄的參考文獻,下同)

  用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楊惠南的話來說,印順的思想中心,是在闡述“佛在人間”的哲理,是在弘揚“以人類爲本”的佛法,他一生所致力的,即是“人間佛教”這一理念的推廣。(楊惠南C,174頁)當代臺灣佛教的改革運動與“人間佛教”思想具有非常密切的關系,特別在臺灣對傳統佛教深感不滿的青年佛教徒中,産生了重大的影響。也正因爲如此,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也成爲富于爭議性的課題。

  1988年夏天,在臺灣“東方宗教研討會”的年會中,當時尚在臺灣大學曆史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的江燦騰,發表了《臺灣當代淨土思想的新動向》,認爲印順1951年冬講于香港的《淨土新論》(收在《妙雲集》下編之四,《淨土與禅》),雖然曾在臺灣佛教界引起激烈的反對聲浪,但可說是對中國近世佛教的總反省。江燦騰在文中論述了印順與太虛在佛教思想上的重大差異,引起了學術界的矚目。同時,江氏在文中認爲印順法師對淨土思想的批判,缺乏對中國佛教産物下之淨土思想的同情,他說:“(印順法師)本身對中國的傳統社會環境,所加諸于佛學思想和佛教信仰的曆史條件,未全然有深刻的理解,即加以毫不寬容的批評。”他認爲,印順作爲當代中國佛學成就的第一人,都無法保證其《淨土新論》的法門普及全社會,“可見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正如大乘思想的最後變質一樣,聖者的理想,在常態分配下,中庸資質的人口占最多數的結構裏,實行起來,就不免七折八扣的情況發生啦!”(江燦騰A,213頁)

  印順法師讀了此文後,也在《當代》第叁十期(198810)發表《冰雪大地撒種的癡漢——臺灣當代淨土思想的新動向讀後》,對江文的看法提出補充意見,列舉了自己與太虛大師的四條不同之處。針對江文中所說“理想與現實的差異”,指出自己從不指望寫一本書就想讓臺灣(或他處)佛教界廣爲接受。他引述自己自傳性的文章《遊心法海六十年》說:“虛大師所提倡的改革運動,我原則是贊成的,但覺得不容易成功。出家以來,多少感覺到,現實佛教界的問題,根本是思想問題。我不像虛大師那樣,提出教理革命,卻願意多多理解教理,對佛教思想起一點澄清作用。”在文章最後,印順不無感傷地說:“我只是默默的爲佛法而研究,爲佛法而寫作,盡一分自己所能盡的義務。我從經論所得到的,寫出來提供于教界,我想多少會引起些啓發與影響的。不過,也許我是一位在冰雪大地撒種的愚癡漢!”(參見江燦騰A,224-225頁)

  楊惠南認爲江燦騰文章中蘊含著對現實妥協的傾向,他質問道:“腐敗的現實我們應該妥協嗎?壞的社會和壞的文化要素我們應該容忍嗎?當一個教派爲了維護他們自己的信仰和私利,甚至用焚書、密告來對待異己,我們不應該反省嗎?”(楊惠南A,42-43頁)他認爲這種不滿是造成他撰寫《臺灣佛教的“出世”性格與派系紛爭》一文的動機之一。在文章中,楊惠南引述道安法師日記等資料,詳細披露了臺灣佛教界中持傳統淨土信仰中的一些人不但以耳語、焚書等做爲批判印順的方法,而且還針對《佛法概論》一書,向國民黨當局密告,迫害印順的事實。(楊惠南A,26-30頁)

  江燦騰于1989年11月又寫一篇《論印順法師與太虛大師對“人間佛教”诠釋各異的原因》,進一步從對佛教思想本質的诠釋上探印順與太虛的差異。此文是對《臺灣當代淨土思想的新動向》一文的進一步展開和補充。

  與此同時,在臺灣年輕一代的佛教學者中,雖從印順著作中吸取了大量思想養料,並對臺灣佛教界現狀持不妥協的批判態度,但是,這些人中走禅定修證道路者,對印順法師亦有所不滿。這種批評以現代禅的創始人李元松和現代禅教團的理論骨幹溫金柯,較具有典型意義。1990年12月,楊惠南在佛光山舉辦的“國際學術會議”上,宣讀了《佛在人間——印順之“人間佛教”的分析》,在這篇叁萬余字的長篇論文中,全面闡述了“人間佛教”的思想來源、“人間佛教”的內容和本質、印順的佛身觀、教判和淨土思想等重要課題,是迄今最爲系統的研究印順“人間佛教”思想的力作。

  筆者謹就視野所及,對上述幾位作者的論文作些概略介紹。

  “人間佛教”的思想來源和基本內容

  江燦騰指出:印順法師的一生學佛、著述、弘法,皆有個人獨特深感的時代意識在,這可追溯到《印度之佛教》。1942年10月3日在四川合江法王學院寫下的《印度之佛教·自序》,論述其編述之緣起、方針與目的時,曆述了自己的心理變遷,以及所回應的時代壓力。從早期的深信圓融方便爲中國佛教獨得之秘,到拒斥之爲佛法末流,是印順抗戰時避難四川缙雲山時所興起的反省結果。在與師友談論間,印順深感于中國佛教之信者衆,而無以纾國族之難、聖教之厄。1938年冬,梁漱溟來山,自述其學佛中止之機曰:“此時、此地、此人。”更使印順反思號稱圓融方便的中國佛教,是否在教理上有未盡之處。讀到《增壹阿含經》所說:“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深有感發:“釋尊之爲教,有十方世界而詳此土,立叁世而重現在,志度一切有情而特以人類爲本。釋尊之本教,初不與末流之圓融者同,動言十方世界、一切有情也,吾爲之喜而淚。”(印順B,1-2頁)江燦騰認爲,印順法師一生的治學態度,可以說皆由其返歸印度佛教本義一念而發。此所以他對“真常唯心論”素無好感;對中國的叁教同源論,斥之爲末流。印順的思想可概括爲:師事龍樹革新僧團之志,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攝取後期佛教之確當者,也許可以複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江燦騰A,204頁)

  楊惠南認爲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的這一理念,共有五個思想來源:一者來自于他早年對于叁論、唯識法門的鑽研心得,二者受到了太虛大師所提倡的“人生佛教”之啓發,叁者來自于《阿含經》和廣《律》中所含有的“現實人間的親切感,真實感”,四者是以時空變化來考察佛法之流變的日本學者,五者是宋、明以來“出佛歸儒”之新儒家學者的辟佛風尚。(楊惠南C,182頁)

  在《契理契機的人間佛教》一文中(印順D,47-49頁),簡略地歸納出“人間佛教”所應有的四個含義。它們是:(1)“論題核心”,是“人·菩薩·佛——從人而發心修菩薩行,由菩薩行圓滿而成佛”。也就是說,“人間佛教”的第一個要件是:從“人”(而不是鬼怪或天神)爲出發點,向著菩薩、佛陀的境界,浩浩前進。(2)“理論原則”是:“法與律合一”、“緣起與空性的統一”,以及“自利與利他的統一”。(3)“時代傾向”是“青年時代”、“處世時代”、“集體(組織)時代”。爲了適應“青年時代”,佛教應該“重視少壯的歸信”,“必然的重于利他”。爲了適應“處世時代”,佛教“應該做利益人類的事業,傳播法音”。而爲了適應“集體(組織)時代”,“不但出家的僧伽,要更合理(更合于佛意)化,在家弟子學修菩薩行的,也應以健全的組織來從事利他而自利”。(4)“修持心要”,“應以信、智、悲爲心要”。

  在以上所說到的四點當中,第(1)點最足以看出“人間佛教”的特色。印順甚至認爲,像這種“從人而學習菩薩行,由菩薩行修學圓滿而成佛”的“人間佛教”,是“古代佛教所本有的”,因此,把它提出來,“不是創新,而是將固有的“刮垢磨光””(印順C,頁99)。楊惠南在文末還用專門一節,論述了與在人間成佛的思想相應,印順提出了“創造淨土”和“人間淨土”的淨土觀。即做爲衆生之一環的“人”,必須試著去和佛、菩薩,共同在“人間”創造新的淨土。相反地,不是在“往生”到他方的世界去“逃避”現實世界(五濁惡世)的煩惱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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