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佛法,不能蒙蔽我的理智,決定要通過人間的佛教史實而加以抉擇。這一基本見解,希望深究法義與精進持行者,能予以考慮!確認佛法的衰落,與演化中的神化、俗化有關,那末應從傳統束縛,神秘催眠狀態中,振作起來,爲純正的佛法而努力!
在上述的論述中,印老指出六點佛教演變(變質)的現象 ,這些現象即是佛法純正性喪失的例證。對印老而言,佛法的轉化固然適應了現實的世間,但卻折損了純正的佛法面貌。因爲轉化的同時,就另一方面而言即是變質。至于這種轉變之優劣,從不同的角度會有不同的評價,如“純正性的佛法”是否有其客觀標准?還是取決于不同區域不同衆生的主觀需求?“佛法的純正性”與“佛教的中國化”之間的關系與影響該如何界定與抉擇?……等,之中牽涉到的曆史、地理、文化、民族性等錯綜複雜之因素,亦包含價值取舍等問題,是值得深入探究的。總之,“純正”和“變質”是相對立的概念,印老認爲中國佛教的問題在于方便法門過多,而純正的思想太少,從而認爲純正的佛法是使佛法複興的關鍵 。
叁、方便法門過于盛行
佛法的純正性喪失及其變質所引起的負作用之一,就是方便法門的盛行。方便法門在佛教中原本無可厚非,因爲衆生執拗,不用些權巧方式來度化是行不通的。但有時不免走了樣,把工具當目的、方便當究竟。印老曾以賣藥爲例,賣藥的人怕別人不識貨,嫌藥不夠美觀或氣味太差,于是新設門面,以種種外在方式誘引衆生服用,但愚昧衆生把此手段視爲目的,盡在這些表象上打轉,忽略服藥的最終功用。此如中國佛教之重視方便,到最後卻權實不分,以方便的法門取代究竟的道理,由之形成中國佛教的主流,對此印老說:
念佛,吃素,誦經,是菩薩行的勝方便,但由于不求智慧,慈悲薄弱,偏于信仰,弄得善巧的方便法門,都不曾能盡到方便的功用。這真是中國佛教的悲哀,衰落的根源!……學佛學菩薩行,必須從這些妙方便中,認清目的。
念佛、吃素、誦經是中國佛教徒的主要行持,包括經忏、超度法會等亦是中國佛教的信仰重點,在生活上從事這樣的修持,當然是值得鼓勵的,但如果以爲念佛、超度、誦經就具足多大的功德,或以爲就是佛法修行的全部,便不免弄錯方向。中國佛教偏重在這些面向上打轉,不能從這些方便形式的背後去追求更深的道理。換言之,方便法門過于盛行是中國佛教普遍的現象,此亦是印老批判的要點之一。
四、理論教義的缺失
印老對中國佛教的批判,一部份是對義學理論的不滿。其中就思維論理而言(如因明學),印老批評後期中國佛教徒疏于作義理研究,對知識興趣缺缺,卻好談玄理境界,而如此義學研究之不興,亦是佛教衰落的原因。印老說:
我覺得,中國佛教的衰落,不僅是空疏簡陋,懶于思維,而且是高談玄理,漠視事實(宋代以來,中國佛教界,就沒有像樣的高僧傳,直到現在);輕視知識,厭惡論理(因明在中國,早已被人遺忘),陷于
#092;統混沌的境界。
中國人不擅作論證分析,對于因明學,以及深度論理的經論,易有忽略的傾向,所以少有人在佛教義理上痛下功夫。缺乏好的思想訓練及學理基礎,又好于高談闊論,于是開展出來的學說,就有好簡易、好圓頓等特性,而這也是印老對中國佛教思想批判的原因。
印老曾指出中國佛教在教義理論、修行方法、修證成果有叁種特色,分別是“理論至圓”、“方法至簡”、“修證至頓” 。中國佛教崇尚“至圓”的理論,因此長于融貫與建構系統;加上後期大乘如來藏思想盛行,中國佛教便充斥著唯心的思想,使得佛教的玄理性格更爲明顯。而既然理論的特色是圓融無礙,在修行的方法以及修證的成果上,也就不免有“至簡”和“至頓”的傾向。印老認爲中國佛教的問題,即受限于“圓融”、“方便”、“真常”、“唯心”、“他力”、“頓證”等思想,少了一份朝氣與活力,以致“奄奄無生氣” 。
解行的圓頓、方法的簡易對于佛教修學原是件好事,但過于著重這二個面向,容易衍生弊病。如強調佛教教理的圓融而不重視法義的分析與辨異,所提出的主張不免落于神秘玄妙,致使佛法思想含混模糊,乃至以“方便爲究竟”。而印老之所以強調義學的重要性,無非是在強調佛法的正知正見;認爲以慧學來修學佛法,才是佛教信仰的特質,也是佛弟子修行的基礎。不幸的是,中國佛教對于聞思慧學的重視,一直以來都是薄弱的。
總之,印老對中國佛教的思想理論以及信仰型態並不認同。印老重理性、重思維、重智力,而中國佛教的傳統重玄理、重境界、重神秘經驗。印老不認爲圓融神秘可以住持正法,並認爲印度佛教的滅亡與此偏重相關 ;而強調義理之論究恰是對治的方式,這正是複興中國佛教所應著重的面向。
五、菩薩道精神的忘失
在中國佛教至圓的理論傾向下,自是要求至頓的修證成果,而至頓的修證成果,又和大乘菩薩之久劫修行、不求頓證有所違背,這也是印老批判中國佛教的重點,認爲中國佛教急求頓證的傾向,易于忽略慈悲的利他行。
菩薩道的理論與修行是印老思想的重點,亦是人間佛教的核心。人間佛教理念所揭發的,即是以人身在人間,生生世世修學菩薩行以至成佛。印老認爲此思想才契合于釋迦佛的原始本懷(佛陀亦是修菩薩行而成佛的);而中國佛教長久以來忘失利他的精神,急于求證,卻又以爲所修的是大乘佛法,印老對此不以爲然。太虛大師稱中國佛教是“說大乘教,修小乘行”,印老也順此觀點作嚴厲批判。關于“說大乘教,修小乘行”,印老多次著墨,印老說:
抗戰期中,虛大師從南洋訪問回來說:南方的教理是小乘,行爲是大乘……而中國呢,不但教理是大乘的最大乘,頓超直入的修持,也是大乘的最大乘。稱爲大乘的最大乘,實是大乘佛教而複活了聲聞的精神——急求己利,急求證入。失去了悲濟爲先的大乘真精神,大乘救世的實行,只能寄托于唯心的玄理了!
又說:
中國佛教的重于自修自了,出家在家,一體同風,就是這種最大乘思想的實踐。……專心一意于自求解脫,甚至將在佛法中所有種種福德、慧解,看成與本分無關,可說是中國佛教的特色。晚唐以來,佛教漸向衰落階段,這種情形就越來越顯著。……中國佛教向高處發展,但從
#092;處看,在業果相續中,傾向叁寶,而福慧展轉增長,直到成佛的理論──從世間而漸向出世的因果信仰,太差勁了!死了變鬼,一死而前功盡棄的習俗信仰,深深的影響中國佛教。與至圓至簡至頓的大乘佛教相結合,也就難怪“說大乘教,修小乘行”了!
而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原本傳承大乘佛法的中國佛教,演變成“說大乘教,修小乘行”之型態呢?印老在著作中表示,中國佛教受到印度佛教苦行瑜伽僧,以及中國老、莊隱遁思想的影響,才逐漸喪失佛教的入世精神 ;再加上近代的中國人現實功利,著重家庭個人之私 ,所以舍己利他的情操也相當淡薄。
批判中國佛教忘失菩薩道精神,在印老的著作中有不少著墨 。其並認爲中國佛教的衰退,與此密切相關;而中國佛教的悲哀亦即在此。印老說:
菩薩以利益衆生爲本,要有攝受正法的正法智,更要有舍身命財而護持正法的決心。中國學佛者,雖自稱大乘,而真能從饒益衆生,護持正法去作的,實在太少。中國佛教的衰落,並不意外!
又說:
中國佛教入世精神的衰落,問題在:輕視一切事行,自稱圓融,而于圓融中橫生障礙,以爲這是世間,這是生滅,都是分外事。非要放下這一切,專心于玄悟自修。這才橘逾淮而變枳,普遍地形同小乘。問題在:在家學佛,不知本分,一味模仿僧尼,這才不但出家衆不成入世,在家學佛也不成入世。這真是中國佛教的悲哀!
總之,印老對中國佛教的批判,菩薩道精神的忘失是其中之關鍵;而如此嚴厲批評,是愛之深、責之切的,目的在于喚起佛弟子對菩薩精神的體認,也是複興中國佛教者必須深自警惕的。
綜合上述五點對中國佛教的評斷 ,約略可分爲“理論”和“事行”兩個層面:首先是印老對于中國佛教理論的不認同(如第一、二、四點),再者是對于中國佛教徒實際事行的不滿(如第叁、五點)。而這兩個面向息息相關,因爲思想上出現問題時,表現于外的行爲上也必有所偏差。此思想與行爲的整體問題,印老曾以“好大喜功”作總結。在印老首本著作《印度之佛教》序言中,即開宗明義指出中國佛教之末流是“好大喜功” ──中國佛教理論上的圓融卻不切實際是“好大”(至圓的理論體系),事行上重方便而忽略究竟是“喜功”(至頓的修證成果),其結果則是“言高行卑”,這是印老認爲中國佛教問題的征結所在。相對于“叁生取辦”、“一生圓證”、“即身成佛”等思想,印老認爲真正大乘佛法的精神恰好相反,是“不求急證”、“任重道遠”。菩薩爲世間苦難衆生,發願生生世世長留人間,“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而不是貪求在今生速成。
盡管印老對中國佛教有不同于傳統的想法,但並非指斥其所批評的佛教思想不是佛教。印老對不同佛教流派有所抉擇與判攝,但大多是反省而非否定(關于這點在後面會進一步申論)。相信這樣的觀點,亦能提供反對後期佛教的學者(如日本“批判佛教”)一些思考的方向。另外,印老對中國佛教的反省,除了思想與行爲兩個面向外,也討論到中國佛教的教製、教産等問題 ,亦曾表示對中國佛教(宗派)的贊歎 ,此雖是不能忽略的部份,但本文限于篇幅之故將略去不談。
肆、印順人間佛教的建構與開創
印老對中國佛教提出不少深刻的批判,藉以摧破偏差的思想和事行,除此之外,也提出他心目中理想的佛教信仰,顯立所謂的“人間佛教”。至于人間佛教究竟主張些什麼?其內容之精義如何?從其最早期之著書《印度之佛教》之…
《漢傳佛教的展望與願景——以印順“人間佛教”爲重心的探討(林建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